D大校园夏末秋初的九月,是蔓延了整个长夏的暑气得以消散的月份,也是学生们返回校园重温书本的时刻。
一阵微风吹拂过浓密的树叶,阳光透过叶片摆动的空隙,洒落在树荫下的一对男女身上。宁静的四周除了蝉呜的唧唧声外,只有树叶沙沙沙沙的磨擦声。
耐不住沉默,男子率先开口。
“我们分手吧。”
女子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或错愕的表情驻略带疑问地用手语比道:“为什么?”
提出建议的男子,在瞧见她的态度仍保持着平静后,表情显得有些歉疚。“晓霜,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可是……”接下来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我是个哑巴,所以跟我在一起让你蒙羞?”这个名叫甯晓霜的女子,用手语替他接了话。
她比画着手语的模样十分优雅,而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美眸,更清楚传达了她的喜怒哀乐。现在面对男友要求分手,她仍是一如往常的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甯晓霜,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我真是那种人,当初就会花那么多心思追求你了。”
男子回想起在新生训练时初见甯晓霜的感觉,她是那么地孤傲而难以捉摸,甚至多了点冷艳的美。她的沉默立刻兴起了男孩们的保护欲,身为学长的他对这个神秘的学妹,更决心要融化她冰冷的外貌。
可是交往一年多来,他并没有如预期地进入她的世界,反倒因为她的冷而心寒许多。
“你已经有了心怡的女孩吗?”她心平气和地询问着。
男子沉默地垂下头去,想到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点了点头承认,视线更不由自主地越过她投向远方。
甯晓霜也跟着回头往他的视线焦点望去。原来教室那头有位长相甜美的长发女孩,是她同系的学妹,此刻,那名学妹正半隐在门后担心地看着他们。
甯晓霜缓缓地回过头,再抬起眼对上他时,脸上已经挂着淡淡的微笑。
“看来我只有祝福你罗!”她略微惋惜地比划着。
男子并没有因为甯晓霜的退让而感到松了口气,反而不满地扬起双眉。
“就这样?难道你没有什么不满、愤慨或是怨言要说吗?”
“我应该这样吗?”她感到不解。男人不都喜欢好聚好散的吗?
“你就是这个样子,什么心事和苦闷全都埋在心底,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的男朋友?”男子近乎斥责地低骂。
面对男友突来的怒气,甯晓霜愣在原地,一张原本柔美的笑脸顿然僵住。
“你知道我有多想了解你吗?可是你却不愿找开心胸接纳我,总是吝于表现你喜怒哀乐,这场恋爱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表演,而你完全没有参与。”男子顺口气,爬梳过头。“我一直以为你是表达不方便,所以才会显得比较冷漠,不过在我刚才提出分手后,你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甯晓霜别过脸去,没有再表示什么意见,她不想再作任何辩白。
男子看着她的侧脸,缓缓吐雾心声。“甯晓霜,你太理性,理性的让人觉得冷情。我倒宁可你骂我、怨我,或是表现的无理取闹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冷静。”在转身之际,他仍不忘解释。“我还是要让你知道,你的不能说话绝对不是造成分手的主要原因,我希望你有一天能遇到比我更有耐心进入你内心世界的人。”
没有多停留一秒钟,男子已懊恼地快步离开,留下她独自沉默着。
上课钟声响彻云霄,天空的浮云依然缓慢移动,杵在原地的甯晓霜,内心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涟漪。
微风拂乱了她的头发,她习惯性地将脸庞上的发丝拢在耳后,脸上的表情没有泄潜心出任何情绪。
她吝于释放感情吗?不,当然不是。
只是她的感情早在十岁那场火灾中,烧之殆尽。
无情的火焰带走了她的父母和小妹,也夺去她的幸福和笑容,更取走她的感情和声音。失去一切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激起她的情绪。
任何的人、事、物都一样。
“什么?你和学长分手了?”
虽然是处于喧闹的酒店中,不过柯婉绮惊许的叫声,仍是引来许多人的侧目。甯晓霜赶紧低下头啜饮一口果汁,佯装刚才的喊叫与她无关。还好她们是坐在以沙发围成的一个小空间里,所以还不至于太引人注意。
婉绮是她国中时最要好的同学,虽然当时她的沉默使许多同学敬而远之,可是活跃的婉绮偏偏就看中了她的沉默。
原本以为婉绮会和其他人一样,和她交谈个几个月后,就会觉得这种比手画脚式的沟通十分无趣,进而产生厌倦。没想到两人一要好就好了整整七年之久,惊讶之余,也让甯晓霜对这位不可多得的朋友格外珍惜。所以她和婉绮可算是无话不说、无所不谈的死党,也唯一在婉绮面前,甯晓霜才会毫无拘谨的表现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学长厌倦你了?还是有第三者出现?你快说啊!”婉绮完全不顾旁人的目光,迳自揪着甯晓霜的袖口猛问。
“算是我没眼光,不懂得欣赏人家的心意,所以……
就这样罗!“甯晓霜洒脱地摊了摊手。
“这算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理论。”婉绮忿忿不平地站起身,却又硬生生地被甯晓霜揪了回来。
“拜托,你找他做什么?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我多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你如果真要理论,找我不就好了。”
“说!他是不是看不起你?”
甯晓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婉绮就是这样,太重义气,也太保护她,所以很多事情总认为是对方欺负她、对不起她。事实上,有很多时候不单是对方的问题,有时她也有错,象这次就是。
甯晓霜微笑地看着她。“婉绮,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真的很谢谢你。说实在的,这次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轻松许多。”
婉绮看她优雅的比画着,“甯晓霜……”
知道婉绮不满的情绪减轻许多后,她又继续比着。
“其实我和学长在一起时一直感到很愧疚,感情应该是双方面诚心诚意的付出才算完整,可是这段感情,始终只有他在付出,我在接受,这点是我最对不起他的地方。”
“你不喜欢学长吗?那么又为什么答应和他交往呢?”
甯晓霜看着婉绮疑惑的眼神,低下睑。“也许是自私吧!自从失去亲情后,我便拒绝了外面的关爱和同情,我觉得那一切都是虚偏的、作假的,可是又不想让外人认为我是一个孤僻的人,所以……学长理所当然成了我的挡箭牌。”
“我知道学长待你一向彬彬有礼甚至超过一般男人应有的绅士风度,他……他有没有很失望?”
甯晓霜回想上午在校园里的一幕,脑海浮现出学长怅然的表情。她据实回答:“有,失望透了。不过我很高兴他重回了属于他的多采多姿世界,不再因为我而离群索居。”
与她交友的首要条件,就是要习惯她安静的个性,再来是能够耐心地看完她想表达的每一个字句。最后就是学习基础手语,她不得不承认学长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却也显得自己在感情方面益发地对不起他。
“甯晓霜,我知道跟你说这些话没有用,不过我还是要说。”婉绮正在端坐在甯晓霜身旁。“你究竟要把自己封闭到什么时候,以前在国中、高中时期因为志在联考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算了,但现在到了大学,正是尽情挥洒人生色彩的时候,你却一再封闭自己的感情,你已经二十岁成年了耶!”
“婉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她半举的手被婉绮拦住。
“别又告诉你是”哑巴“,世上还有很多人的残疾比你更严重,他们还不是能够敞开胸怀,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甚至组织充满了爱的家庭。”婉绮略厉声地指正。
“那不同,他们多半是在一出生便习惯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我却是在十岁时突然遭受这种命运的转折,况且当时的我还是合唱团的主唱,你教我如何在对自己的声音充满自信时,面对‘失声’的打击,还有我的家人……”虽然已经事隔多年,不过每每谈到十年前惨痛的往事,她仍会不由自主地眼眶泛红。
她真的好恨,为什么那场无情的火要夺走她的一切,失去了亲情财多其他的爱都无法弥补、无法替代她心中的缺憾!
“晓杰呢?你还有这个宝贝弟弟,他不就是你的家人吗?”婉绮知道甯晓霜之所以可以撑到现在,完全都是因为这个弟弟。如果甯晓杰在当年那场火灾中也不幸罹难的话,那,她敢说今天她绝对不会认识甯晓霜这号人物了。
“晓杰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干什么我都要全力支援他的一切,给他最多的关心。”晓杰和她不一样,当时的晓杰才六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伤害让一个人随就够了,没有必要让仅存的两从此人都活在痛苦的回忆中。
“你是担心晓杰会认为你不再爱他,才把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只对他一个人付出,对不对?”
甯晓霜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婉绮见状又接着说:“每个高中男生都有自己的梦想和世界,总有一天会组织自己的团体,然后忘记家中还有个你。难道你要一直这样默默地付出直到他成家立业?”
“没错,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你从没想过要放纵一下自己的情感吗?”
“有,你有,只是你不颐承认罢了。也许你该好好放纵自己一下。”
甯晓霜不再回答。两人在婉绮戳破她的内心后,陷入沉默。
婉绮和她的个性截然不同,虽然国中时代她们俩可以成天腻在一块儿,但是高中以后,婉绮便因为家计的需要而提早踏出校园,两从可以见面聊天的机会于是相对地减少。不过她们很能利用每次短暂的见面时刻,彼此聊些内心的话,当然也是在这几年简短的闲聊中逐渐累积更深厚的友谊。
对于现实的利欲薰心,婉绮看得比甯晓霜透彻,而甯晓霜在人生的历练上又比婉绮成熟,互相扶持之下,她们在对方的身上寻得心灵寄托,原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就这样成了莫逆之交。“婉儿,五号桌客人点你上场。”一位身着制服的男生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好,我马上过去。”婉绮又转回头低声对甯晓霜道:“难得今天你这位小姐会到酒店来找我,待会我替你点杯甜酒,就算是谢谢你来探班,你先坐一会,不要乱跑,我去去就来。”婉绮拉拢一身紧身的衣服,朝甯晓霜妩媚一笑,随即离去。
甯晓霜静静的环视弥漫酒气的,这是她第一次进来,以前她总是先以CALL上机的方式暗示婉绮她的到来,然后婉绮必会想办法挪出时间与她在外头碰面。
看看婉绮的工作环境,心里不由嘲讽整个世态炎凉,这儿岂不就是现实社会中最大的染缸。
纵然社会当局无时无刻在台面上炮轰这些风月场所败坏整个社会风气,但这种营利事业根本完全无视于官员们冠冕堂皇之词,生意更是往来热络利益滚滚。
婉绮会进入这行,全因家中收人需求,虽然这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工作,她也很能保护自己,懂得怎样在这场台里对进退,这也是甯晓霜欣赏她的原因之一。
在等待婉绮回来的同时,隔壁桌欢愉的嬉笑声不断传进她耳际,舍甯晓霜整个神情不由得相当紧绷,放眼看去,她该是这整个空间显得最格格不入的人了。
她根本看不清走动的人群,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灯光太暗,加上烟雾弥漫,整个广大场地能见度不到数尺,她又不敢胡乱走动,待会被不知情的酒汉误认为是陪侍的可就糟了,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桌上所有能喝、能吃的东西解决掉,直到婉绮应付完客人来找她。
可纵使她想借思考问题或咀嚼的注意力隔绝所有流莺尖锐的笑声,但对面桌的谈话声仍是侵犯了她的耳朵,慢慢的进入她的思绪当中……
“冷总,你好坏哦……嗯……”一名女郎娇媚地紧紧贴在冷磊的身上,使出浑身解数博取他的欢心。
冷磊不耐地拨开一只不规矩胡乱在他身上游移的手,迳自拿起酒杯,又是一次豪迈饮尽。
别说坐在他旁边的人看不出来他今天的心情恶劣,连路过的侍者都感受到这一桌客人气焰特别浓烈。
“这是干嘛呢?存心弄坏自己的身子?”毕震宇也耐住性子赶紧取下冷磊已倒满的酒杯,以免他又一次“阿沙力”干杯。
“拿来。”冷磊的声音冷飕飕的令人冻结,所有的人无不绷紧神经,看着毕副总如何应付这个性情孤傲的冷总。
每个人都怕这傲慢的冷总,可毕震宇才不吃他这一套,硬是把酒杯摆得老远。
“够了。难得今天这位新任冷氏总经理和大伙一起出来寻欢作乐,你是想要把其他经理吓坏不成?”
震宇与冷磊可说从小就因为双方父母世交的缘故结底至今,二十多个年头里打过大大小小的架,所以不差多添加这一次。
冷磊放出警告性十足的口吻。“我说,拿来。”
震宇仍是不予理会,迳自把桌面上的杯子一扫而去, 这举动让冷磊更是一肚子火。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冷磊可说是已经蓄势待发,两只手紧握成拳头瞪视着震宇。
“活得不耐烦的人应该是你。”他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坐在旁边的经理们更是上紧发条,肾上腺素不断提高。
毕震宇才不管他今天是总经理的身分,踏出公司他与他就是平等地位的朋友。
“大伙好意看你刚回到台湾,想让你开心开心,所以带你到这个地方来替你洗尘,结果呢?你心情不好推掉就算了,干嘛答应他们又故意给他们难堪。”
冷磊没有理会毕震宇的言词,随便寻找桌面上的酒瓶,帅性地执起酒便是一口饮下。
今天这场洗尘宴让许多经理更是惧怕以后的日子,使原本计划要好好巴结新任主管的谄言全部吞下肚去。
大家都知道冷氏企业的新总经理人如其名,性子冷酷又像石子一样无情。不过幸好里头还有隹个性温和毕副总调和一下公司的气氛。不然大伙儿不随时被冷总的冷锋视冻伤才怪。
“你们不是想要让我开心吗?好,”冷磊醉意微醺地拭去嘴角边的水珠,两眼半眯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你们谁能替我找到一个服侍我高兴的女人,我就给谁升级。”虽是酒话,不过大家听闻,眼神仍是左右交错不约而同看向毕震宇。震宇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