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立刻二话不说地乖乖进阁楼里蹲着。
在某些时候,厉柔是非常识时务的。
趁潘霸来「探监」的时候,厉柔问道:「潘叔,大哥要关人家几天啊?」
「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你怎么不知道呢?想想看他以前关别人都是关几天的,不就知道了吗?」
潘霸大笑。「问题就在这里,庄主以前从没有这样关过别人。其它人犯了规矩,就按规矩来罚。有的人打几板子,有的人锁在地牢里,就是没有像妳一样被关在阁楼的。所以我也捉不准他要关妳几天。」
「是吗?以前都没有人被关在阁楼吗?」厉柔大大奇怪起来。「以前都没有人在外面惹是生非吗?怎么可能?」
「妳以为每个人都像妳吗?一天到晚顽皮任性、胡作非为的!」潘霸被她不解的表情打败了。「我和老齐从小看着庄主长大,他一向好心好性,别说发火,就是板着脸都很少见,结果妳才来不满三个月,也不知道惹火他多少次了。妳自己算过没有?」
「我哪记得这么多?反正是数不清了。」言词之中,实在听不出有半点惭愧悔改之意。「其实大哥的脾气不算太好,修养也不够,老是对我凶巴巴的,太容易被激怒了嘛!」厉柔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指责起陆云轩来了。
潘霸愣了愣,摇头苦笑。这个臭丫头完全不懂得反省为何物,看来庄主这几天是白关她了。
她一直待在阁楼里,算算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前天听说陆云轩曾表示要关她个五、六天,所以一大早她就兴奋得很,不停地走来走去,巴望着能够早点出狱。
「大哥!」当厉柔见到陆云轩来时,高兴得上前搂着他。「大哥!你怎么都不来看人家?」一抬眼见他脸上冷冷淡淡的,忙松了手,垂首站在一旁。
「妳别跟我装模做样的,我还不了解妳吗?」陆云轩戳了戳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下次别再胡闹了,否则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妳。」
「好!」回答得太过爽快,就不免令人怀疑话中的忠诚度。
陆云轩又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对厉柔最常用的两种态度竟是生气与叹气。
带着她下楼来,一路上只听她不停地抱怨阁楼里不透风、太闷、床太硬、伙食不好等等。「下次大哥要记得跟卜钰说,床下加块褥子才不会这么难睡。」
「还有下次吗?」他冷冷地说。「下次妳去试试睡地牢好了。」
她赶紧傻笑蒙混过去。
陆云轩突然回过头来对她嘱咐道:「舅舅来了。」
「舅舅?什么舅舅?」她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妳忘了吗?就是天岗堡……」
「喔!」一提到天岗堡,厉柔就想起那天的事情。当时连修竹一直叫她「小妖女长、小妖女短」的,她一直耿耿于怀,十分不愿意再见到他。「他来干么?」
「柔儿……」陆云轩停下脚步,轻抚着她的头发。「舅父他们对妳可能还有一些误会,如果待会儿你们见了面,提起任何不愉快的事,妳好歹看在大哥的面子,别放在心上,让大哥来处理就好,成不成?」
厉柔嘟起嘴,满心的不情愿。「那我回房待着,不去见他总行了吧?」
「妳这么存心躲着他也不妥当。」
厉柔不吭声。
「庄主!」卜钰走过来禀报。「舅老爷和表小姐快到半山腰了,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出去迎接。」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陆云轩转头再三吩咐厉柔。「妳先回房去换件衣服,等会儿再出来!」
厉柔扁了扁小嘴,不甘不愿地回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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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轩特别吩咐了小婢,替她好好地梳洗打扮,不但绾了发髻,还换上规规矩矩的宫衫罗裙。出来面见众人时,大家俱是眼前一亮。
陆云轩等人还好,平日见惯了,只觉得厉柔这样看起来比较斯文些。但连家父女见她如今娇丽犹胜当日,显然在此过得十分如意,心里更是不愉快。
「柔儿,」陆云轩唤过厉柔。「叫舅舅啊!」
厉柔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叫人时,不料连修竹却冷冷说道:「不用了,我可担待不起。」
厉柔登时脸上变了颜色,眼角瞥见陆云轩向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忍耐,她也就按下怒气,静静地走到潘霸身边坐下。
坐在对面的连婉心犹带着睥睨的神情打量她,她心里有气,立刻抬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回瞪她一眼。连婉心又惊又气,别转了头不再看她。
「舅舅,真不好意思,那天破坏了您老人家的寿宴,孩儿原本应该过去探望您,顺便跟您道歉的,」陆云轩说道。「只是前阵子庄里事多,实在抽不出空来,我正打算着这一、两天要过去一趟,不料您倒先来了。」
「寿宴的事也不算什么,幸好我连某人在江湖上还有点老皮薄面的,就算招待不周,人家也不会计较。不像有些人,恶名满天下……」
齐孟元连忙截下他的话尾。「舅爷真是过谦了,提起您天岗堡的大名,谁不敬重您三分。」
每个人都担心厉柔听见任何不顺耳的话,执拗性子发作出来,又会把事情闹大了。
陆云轩也说道:「是啊!那天的事全景误会,柔儿年纪轻,言行不知轻重,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着实后悔,还请舅舅别放在心上。」
厉柔本来低着头玩弄衣带,听了陆云轩的话,便抬起头瞪他一眼。身边的潘霸见了,连忙暗中拉拉她的衣袖,要她沉住气。
厉柔冷笑不语。
连修竹说:「云轩,我今儿个也并非特地来怪罪你的,况且那天闹场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好不好?这些日子我一直放心不下。你娘临终时托我多多看照你,无论如何,我总不能见你自误前途。」
陆云轩连忙站起来行礼。「孩儿不敢!」
齐、潘两人一见庄主站起来,也都跟着垂首站立。除了连家父女以外,只有厉柔还大剌剌地坐着。
潘霸拚命对她使眼色,她只装着没看见。连修竹寒着脸,心里更加不乐意。
「你知道就好。」他转头对厉柔说道:「厉姑娘在这儿也住了一段日子了,一个女孩子家随随便便住在不相干人的家里,时日久了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姑娘的清誉……」
「舅舅,」陆云轩连忙道。「柔儿的情况不同,她父母俱殇,况且曾有恩于我,我留她在庄里住下,也是人之常情,应该不至于落人口舌。」
「你懂什么?」连修竹大怒。「若是家世清白的女子也就罢了,可是她……」
「舅舅,」陆云轩打断他随之而来的侮辱。「请不要再说了!」
厉柔缓缓站起身来,挥了挥衣裙,一对寒光四射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连修竹。
「看来,我是来错了,我还以为这里当家作主的是他呢!」她冷笑地指了指陆云轩。「早知道这儿也归你管治,就是抬着八人大轿来请我,我还看不上眼呢!」
她转身走了出去。
「柔儿!」陆云轩正要追出去。
「云轩,你给我站住!」连修竹被她气得半死。纵横江湖几十载,成名后有谁敢给他脸色看?「让她走!让这个妖女愈早离开愈好。她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舅舅,」陆云轩转过身来,冷静地说道:「柔儿是我请来的客人,不论舅舅喜不喜欢她,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决定。」
「你!」连修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轩表哥,」连婉心见他甥舅二人闹得僵了,急忙走过来拉拉他的衣袖。「我爹也是为你好,怕你让那个小妖女给迷住了,平白毁了一世英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来历,难保她不会跟她父亲一样毒辣,万一哪天因为她在外面为非作歹而拖累了你,那岂不是……」
陆云轩听他们满嘴小妖女的叫来叫去,不觉生起反感。「别说了!柔儿为人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哼!」连修竹冷笑道。「她前几天在镇上闹事,还打伤了玉虎帮少主的事,又怎么说?」
「玉君那个混蛋想欺负柔儿,自然要付出代价。如果那天我也在场的话,只怕就不只鞭花他的脸了。」
连修竹冷冷地看着他。「那个小妖女有哪点值得你这样护卫她?」
陆云轩一怔。
「她曾救过我。」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另有一番感觉,只是一时之间连自己也说不上来。
连修竹冷笑一声。「云轩,反正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你若当真存了感恩惜孤的心意才接纳她,我就不多过问。不过,倘若你心里另有打算,我可就不能坐视你误了婉心的终身幸福,你听清楚了吗?」
连婉心霎时红了脸,含情脉脉地看了陆云轩一眼,便低下头去。
「云轩不敢。」陆云轩生硬地回答。
「嗯,你明白就好!」连修竹转头向齐、潘两人吩咐道:「明年年初,庄主三年的服孝就满了,咱们也该把他俩的终身大事办一办,趁早了了我的心事,而且对地下的妹妹、妹夫也有个交代。」
齐孟元忙应道:「是!」
连修竹点点头道:「婉心,我们走吧!」
「舅舅、表妹千里迢迢来一趟,怎么不留下来多玩几天?」
但是连修竹坚持不肯与厉柔同处一方,陆云轩慰留不住,只得送他父女二人下山。
「表哥,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临别前连婉心切切叮嘱他。
陆云轩点点头,目送他们并骑离去,心里渐渐沉重起来。
他与婉心表妹订亲之事从小就由双方父母决定好了,在他成人之后虽然十分排斥,但他一向谨遵父母的命令,也不愿为了这件事忤逆亲人,闹得不愉快,所以从来不曾坚拒过。
他倒不是不喜欢婉心,只是从没存过与她成亲的念头。他知道婉心并非自己想白首偕老的知心人。
正自发愣,忽然看见卜钰飞奔过来,急得满头大汗。「庄主,柔儿姑娘说要走了,属下们拦也拦不住。」
「哎!」他又叹气,连忙赶去厉柔那里。
末进门,就听见厉柔怒道:「叫你们走开,听到了没,别拦着我,让开啦!」
「柔儿。」他走进房里,使了个眼色命令其它人退下。厉柔怒气冲冲的,身上已经换回平时的装扮,手上还拎了个小包袱,正是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他伸手打算接过她的包袱。
「这些全是我的东西,你的东西除了这身衣裳之外,我一样也没拿,文儿把我原先的衣服给丢了,所以我不得不借穿这一套。」她气呼呼地把包袱掷到他面前,「你若不信,可以检查一下。」
陆云轩把包袱推到一旁,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妳答应过我要留下来的。」
厉柔眼圈一红,强忍住泪水。「我只当自己是来做客的,可从没想过要像个乞丐一般赖着不走。」
「我从没把妳当成客人。」陆云轩听了甚是难过。「我一直都将妳当成……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
厉柔心里一暖,却别过头去。
「在这世上我早没亲人了。」眼眶中的泪珠儿不争气地滚滚而落。
陆云轩走向前轻搂着她,柔声道:「怎么这么说呢?大哥待妳还不够好吗?」 他抚着厉柔的秀发,还想出言安慰她,却发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忙低头细看,厉柔一口气转不过来,竟然昏了过去,脸色苍白得吓人。陆云轩搭她脉息,发现脉象渐渐微弱,连忙在她胸口推拿,但她胸口附近的几个大穴气息窒塞,他的内力竟然无法推送进去。
他大惊失色,连忙唤道:「来人啊,快请朱大夫过来,快去!」
众人惊惶失措地去找大夫。
陆云轩眼见厉柔转眼间就要气绝身亡,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法,凑到她的嘴上将一股真气缓缓渡到她体内。这时齐、潘等人以及卜钰也已拉了朱大夫赶到,见了这等情景,虽然知道陆云轩本意在救人,也不禁愣住了,四周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厉柔手指动了动,四肢也温热了起来,他才放开她。
朱大夫赶上前去,塞了一颗活血大还丹在她口中让她含着。然后再探她的脉息。他皱了皱眉头,神色凝重,陆云轩还以为厉柔没救了,忙问:「她怎么样了?」
「只是一时心神激荡、气血错经,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齐孟元见朱大夫似乎欲言又止,便问道:「老朱,你瞧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是……」朱大夫低头思索。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分明要急死人!」潘霸哪里耐得住性子。
朱大夫瞪了潘霸一眼,才回答道:「柔儿姑娘的体质有些古怪!」
一语提醒了陆云轩。「是啊!刚才我本想经由她的『灵台穴』、『膻中穴』渡气给她,却渡不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一时之间也感到大惑不解。陆云轩虽然年轻,但他的内力修为在武林之中却算是数一数二的,比厉柔高出不知多少倍,实在没有理由冲撞不开她的穴道,渡气助她。
「因为她心肺周遭的经脉,有另一股浑厚的真气保护着。」
「另一股真气?」
「依属下猜测,可能是厉无极早先已将他数十年的内力渡送到女儿身上,所以,庄主一时之间才化解不开。」
「是吗?」潘霸奇道。「如果真是这样,柔儿不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可是我瞧她的武功不怎么样嘛!」
朱大夫道:「那是因为厉无极将那股真气限在五脏六腑之间周转运行,看来纯粹是为了护住她的心脉。」
「为什么呢?」陆云轩问道。
「柔儿姑娘的心肺甚弱,可能因为先天的不足,如果没有这股真气护住,只怕早就夭折了,活不到现在。所以她绝不能失去这股护心的真气,否则就危险了。」
一般习武之人,难免会因为重病、重伤或助人运气而消耗自身的内力,可是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休养即可恢复,就算是回复不了,最多也只是功力尽失罢了,不会伤及性命。可是厉柔不一样,当年尹若雪生下她时尚未足月,因此她的心肺发育并不完全,全靠厉无极用这个法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救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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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厉柔昏睡了一天之后醒来,看见陆云轩担心焦急的神情,反而开口安慰他。「柔儿不要紧,只要睡几天就好了,大哥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