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正值十五——月明、星稀、云淡、风轻!在这美好的月夜里,大地如同洒了层银粉般,熠熠生辉!
时值三更,万家灯火早已熄灭,留下的只有月影随着微风,不断的朝着它的去向,不间歇的轻移——
时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快速奔驰,时而轻足点上寻常人家的围墙,以一记利落无比的空翻跃上了陡峭的屋檐。
在几个起落之间,早已看不到这可能是因为月夜而幻生的清灵身影……
可以想见,今晚绝对不是个适合行窃的好日子!
不过,这句话想要套在曲映身上,却一点也不合适!
她精致、慧黠的小脸上,此时不禁露出了一丝既得意又骄傲的神色!
是啊,今夜月光皎洁,虽不若烈日当空那般的明亮,可什么鸡鸣狗盗的行径,却也不难看出!
寻常的偷儿,当然不会选在十五月圆夜,来试探自个儿的身手——这种行径,不啻自找死路!
可她不一样!
思及至此,曲映提气上跃,一个翻转之间,已然跃过逾三丈的朱红石墙,来到一处遍植奇花异草,巧石遍布的庭院!
“我可是盗中之王,最有希望问鼎第十三代盗王的人选!”她以极细微的声音,边走边说着。
然后,有如识途老马般,踏在由宣石铺成的走道上,直直往一处名为“宝金合”走去!
没错,这会儿,她曲映好好的视为鸡鸣狗盗的勾当,还不就是为了她自小的宏愿——成为天下第一的盗中之王!
自从上头两位姐姐们,为了争取成为第十三代盗王的资格,而纷纷离家后,她决定不让两位姐姐专美于前,也踏上姐姐们的步伐,为成为盗王而努力!
“这李老头,还真是招摇,居然将自个儿睡的地方就取名叫宝金阁!”她脚步不曾因这园中奇巧的景色而停滞,直直地朝目标前进。
“怎么,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宝贝,就藏在自个儿床板下啊!”
真是的!要不是这李大户是这方圆百里内,最富有的人家,她才懒得上门“光顾”!
想想,寻常人若有什么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必定会挖空心思、费心收藏!要是不掘个地窖、也好歹会建个藏宝库,来确保宝物安全无虞!
可这李大户什么都没做,不仅没挖洞、盖房,居然直接将那据说产于东汉时期的翠玉观音像给放在床底下!
喝!这简直不将盗界的众高手给放在眼里嘛!
虽说,今夜,是她初出茅庐之作,可,她就不信,凭她学艺多年,会没法子将那放在床板下的翠玉观像给偷出来!
曲映取出玄铁制成的匕首,将门闩给挑了开来,开了个小缝后,随即闪身而入!
进了宝金阁,她直接走进内厅,瞧见花帐后头,那花甲之年的李老头!竟然紧搂个大不了她些许年岁的女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老不修,也不想想自个儿几岁了,居然赤条条的抱着个大姑娘家睡在床上!”她低声骂道:“也不怕得了马上风,死在这温柔乡里!”
原本她还想再多骂上两句,过过干瘾,可她这回并不是来做道德训示,而是来偷东西的,压根儿没时间杵在这儿!
她轻手轻脚的走向床边,拿出一根她特制的青竹长棍,隔空掀开了花帐,走近熟睡中的两人,双手向下一探,便摸出了个长、宽各一尺有余的朱漆桧木盒,这盒上还套了个以纯金打造的玲珑锁!
她看了看手中这沉甸甸的木盒,心下有了个底,抱起了它向来时路前进。
出了内厅,她将木盒给放在绿玉石桌上,而后自怀中取出她为了今夜的行动,特别去挑选的宝贝——
“嗯,姐姐们以牡丹、桃花代名,我就用水仙来当我的名号!”
想那牡丹乃花中之王,说有多响亮、就有多响亮;而那桃花更是娇艳、柔美、风姿绰约……
所以啦,她左思、右虑,想了老半天,才决定以水仙当自个儿今后闯荡江湖、偷遍大江南北的名号!想想,水仙、水仙,水中之仙!不也挺不错的吗?
终于,她喜不自胜的自怀中取出一颗水仙球茎!
“这时期,没有水仙,不过没关系,”她的嘴角噙着笑。“有这宝贝也一样!”
曲映将这球茎放在最醒目之处,而后抱着木盒,飞身而去!
? ? ?
匆匆数日,曲映自那夜从李大户家,将那翠玉观音给弄到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明明她偷的是“据说”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怎么这东西到了她手上,外头却连点风声也没有!
虽说,她现在暂时的落脚处,离李大户家有那么一小段距离也不过十来里路。可没道理宝物失窃的消息,传不到这儿来啊!
古有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是 ,家里遭窃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恐怕会被一些吃饱没事干的邻人拿来大说特说的啊……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我偷到了假货?”一想到偷到假货的可能性,曲映的粉脸涨得通红!“不、不可能!”
随即她自个儿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这些天来,她不时的将那翠玉观音把玩在手,它的玉质澄澈、无瑕,透体清凉,可谓玉中上品,若不是古玉,这般的极品也属罕见……
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让李大户损失惨重!
可她让人损失惨重,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成,我得去看看!”
下了这决定,曲映立即整装住李大户府邸出发。不消半刻,她人已经站在离李大户府邸只有百丈之遥的茶楼里。
听说啊,前些个日子李老爷家遭偷儿光顾!”客人甲端起了酒杯,一脸兴味地说着。随即,客人乙马上出声附和。
“是啊、是啊,那偷儿可将李老爷视之如命的翠玉观音给偷了去!”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言而喻。“真是好大的本事!”
“不仅如此,我还听在李府帮佣的人说,那偷儿偷了翠玉观音像后,竟然在李老爷的睡房留了颗大蒜!”
曲映听到这儿,气得差点将桌面的茶水给打翻。
那些人长不长眼?她留的明明是水仙球茎,怎教人给说成了不雅的大蒜?
“敢情这偷儿家里是种蒜的不成?”这时又有人提出了高见。“所以才会在偷完东西后,留颗蒜当成补偿?”
什么?听到这儿,曲映再也忍不住了!这些不长眼的市井小民,居然将名震大江南北的布坊——彩织给说成了种蒜人家!
“哈、哈、哈,这可真是说得太好了!”另一个加入说闲话的人,也忍不住发表起自个儿的高见:
“江湖里素闻有牡丹、桃红大盗,可见这偷儿硬是留下颗大蒜,想来是要与牡丹、桃红互别苗头吧!”
互别苗头?这话更让她怒不可抑!
虽说在姐妹三人!她排行最幼,可师父一直告诫她,盗界只以功力分高下,而无年长尊卑之分!只要她好好努力,一样得以问鼎盗王之位!
这会儿,她留了个水仙球茎,居然让人当成了蒜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来千错、万错,都错在那财大气粗、不学无术的李大户,居然可以错把冯京当马凉,硬是将她的水仙给当成了大蒜!
曲映若是不好好的教训、教训他,就枉她学艺十载!
? ? ?
自从李老爷家的翠玉观音教那大蒜大盗给取了去之后,市集里喧腾了好一阵子,原本大家以为,今年恐怕就这件事,最让人足以津津乐道……
可今儿个城南市集的牌坊前发生的事,恐怕十来年过去,也会教人口沫横飞的说上好一阵——
五更时分,早起赶集的商家,纷纷打城南市集的玄石牌坊底下过,这时,其中一人,见到牌坊上头,竟然吊了一只大麻袋!
胆大的人架来长梯,将那麻袋取下,赫然发现李老爷家新纳的小妾,竟然被人给五花大绑的包在这麻袋里头!
商家们赶紧找来女眷,将李老爷的小妾给解了开来,然后又在麻袋里发现另一颗大蒜,以及一张字条——
第十三代准盗王——水仙!
“啥,这颗蒜头是水仙?”有人看到这字条后,好奇的拿起球茎左瞧、右看的。
这会儿有个平时性喜在家时花捻草的商家也凑了过来,端详了会儿后如是说:
“哎呀,这分明是水仙球茎嘛!”
“喝,这水仙不开花,谁知道它是花还是蒜!”水仙不开花,分明装蒜!
“此话差矣!”有个书生摇头晃脑的说:“这水仙绽放在初春之际,可谓迎喜纳福的迎春花……”
头头是道,拉拉杂杂的说了堆,不过他总算说出了个重点——
“这李老爷也糊涂,东西让人偷了不打紧,居然还说偷儿在自家里留了颗大蒜……这简直是贻笑大方!”
说完连连摇头、叹气,似乎为乡里出了这么个没见识的人,感到悲哀!
众人一听,连忙同声附和!
——水仙大盗的名声这才在江湖上传了开来!
第一章
曲映背着个湖绿色缎绣锦包,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城南口,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断的从她身边经过!
“原来,这就是京城啊!”
她抬起头来看着城门口,那以苍劲的楷书写着正正方方的“隶天门”三字,不禁喃喃的说着:
“隶天?”这两个字似乎格外的引起她的注意。“那就是隶属于天喽?”
她望文生义的作如此解释!
突然间,她葱玉般的小手轻轻的一拍,面带喜色的说:
“果然天子住的地方真是不同!”她灵动的双眼漾着兴奋的神采。“不但人多,就连名称也起得别致!”
京城,乃一国首善之都!举凡达官贵人、权倾天下之人,都喜欢将这京城当作基地,以彰其身份的显贵!
要是以此类推,那么这京城里,肯定聚集了当朝最多的权贵之家!
也就是说,这京城里,绝对有值钱的宝贝!
思及此,曲映绝美般的脸蛋,不禁露出一抹勾人心魂的微笑!
这半年多来,她曲映以水仙大盗的名号,“逛”遍了大江南北各门各派、富商巨贾的门庭、内院、藏宝库……
反正,只要是她“觉得”会有宝物的地方,她是一处也不遗漏!
正因为如此,只要一提起“水仙大盗”这四个字,莫不让富人们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可偷了这么一整年,她偷到的尽是些金银珠宝、翡翠玛瑙之类的东西,在她看来这些东西根本称不上什么稀世之珍!
若她要问鼎第十三代盗王的宝座,那么她需要的是更珍奇、更独特的宝物,而不是那些庸俗的身外之物!
“这些东西,要是拿了出来,岂不是要教人给笑破肚皮!”
细数这年来,她偷到手的东西,也不过就一串南海黑珍珠较为珍奇,其他的她连提都不想提!
“能让我成为第十三代盗王的宝贝儿,一定就在这儿!”她小小声地对着自己这么说。
抱着这个信念,她终于踏入了隶天门!
? ? ?
时近子时,整个京城犹如成了个空城,没有一丝的人声,有的只是纺织房间或自草丛里,传出一声又一声吟唱秋歌……
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刻,似乎所有人都进了梦乡,准备明日太阳一升,便要开始一日的作息!
可,在城外一里处的范姜府邸,依旧灯火通明,在它的后院,不时可见到三人一组,荷着刀 、枪的武师,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巡上一回,守备之森严,足以媲美皇宫大内!
位于范姜府邸中心点的义秉楼,此刻还不时传来算盘的拨动声、书页的翻面声,似乎在这楼里的人,正挑灯夜战,埋首于帐务之中!
“我说,范姜兄,”贺英东此刻手里把玩着前些个日子,才自漠北买来——据说是南北朝的千手观音像!“你这样一直看着帐本不累吗?”
范姜朔不理会他的挑衅,仍专注于手中的帐本。
“你要是嫌累,门在那儿,请自便。”
意思清楚得很——要是不想待在这儿,没人会留他!
“范姜兄,你也忒无情的,老朋友特地自关外来看你,你不但没尽地主之谊,反而要我这贵客,陪你留在这无聊的地方看着这枯燥的帐本……”贺英东叹了口大,气道:“亏我抛下一 家之主的重责大任,不远千里而来……得到的却是这般的侍遇!”
“一家之主?”这句话终于引起了范姜朔的注意。“如果我没记错,真正的一家之主,该是你的妹子吧?”
“这……”贺英东连忙陪笑。“我妹子就是能干,所谓能者多劳,她自是要为我这个哥哥多担侍些啊!”
说完这话,他念头一转,不对啊!明明是我说他没尽地主之谊,怎么这下换成他来数落我怠忽职守来着?
“范姜兄,你可好样的,故意将话题给转了开来!”
贺英东认识他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怎么忘了在他一脸温文儒雅的皮相背后,包藏的却是颗攻于心计、擅长谋略的精明脑袋!
他也不过一个不小心,便被他给拐了!
“英东,此言差矣,为兄的是就事论事!”
这会儿,范姜朔终于将今早自岭南快马送抵的帐本给审完了!
他核算了帐本后,确定今年的营收更胜昨年,看来,若是没有意外,最迟在明年,他便可以完全的控制整个岭南的茶货供应!
“就事论事?”贺英东轻嗤了声。“得了吧,你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还可以,想要诓我这个从小就认识你的人,还是省省吧!”
范姜朔闻言,嘴角微扬,对于他的话倒是没有反驳。
“英东,为兄的还不知道,你对我竟有如此深的成见!”
“成见是没有,”贺英东放下手中的千手观音,取出怀中的折扇,喀啦一声,展了开来,逐自的扇起风来。意见倒有些!”
“噢?”范姜朔剑眉一抬。“愿闻其详!”
“喂,朔,”说到这儿,贺英东索性将那套文人习性给收了起来,像儿时般直呼他的名讳。
“你知不知道外头人都怎么说你?”
“学富五车、乐善好施、知人善任、仁德为怀……”范姜朔一开口,便是洋洋洒洒一大串。
听得贺英东不禁要以为,他这个多年好友若不是绝顶聪明,便是自恋过了头!
“朔,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我一进京,便听闻范姜府的当家主子,居然是个恋董贤、弃飞燕,性喜男色之人!”
范姜朔听到这话,不怒反笑道:
“英东,为兄的倒想问问你,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这传言的?”
性喜男色?这话倒是有趣!
“这……”贺英东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范姜朔一脸兴昧的瞧着他,不发一语,静静的等着答案。
“在……赛秦淮。”
贺英东怎能告诉范姜朔,他一上京城,便直接寻花问柳,埋首在脂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