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荷花祭,他不过是看见卫寻英伫立在荷池边那玉树临风的身影太迷人,忍不住赞了他一句“真是人比花娇啊”,结果在人前一向维持翩翩风度的卫寻英竟然立刻翻脸不认人,冲过来对著他比卫寻英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的娃娃俊脸就是一拳猛挥!卫寻英曾练过几年武,这拳力道之大使他跌进身后荷花池里。为此他躺在床上养伤,足不出户整整两个月,直到了中秋还不敢出来见人,真是伤身又伤心!全因他犯了大忌,绝对不可以在卫寻英面前夸赞他的容貌……
可是,本来就是嘛,卫寻英那张俊美清秀又晒不黑的脸,搭配著那双桃花眼,是宜男宜女相,但没有男人的粗犷豪迈,也没有女人的小家碧玉,整个五官就是散发著一种……很温柔的美感,好柔好柔啊。看著他的脸就好像感觉春光骀荡般教人心神畅快,男人女人都比不上的。
可惜,卫寻英最恨别人赞美他的沈腰潘鬓,身为他的结拜兄弟可要谨遵教诲,以免他暗藏在温柔面皮底下的火爆脾气不小心倾泄出来,就真的六亲不认了!
“哎呀,大哥,说著玩的而已,你可别认真啊!就当我一时嘴贱,忘了它、忘了它吧!”韩雍陪著笑,心虚地催眠著卫寻英,顺便一招手唤来小二:“快来碗鲍鱼粥!我还没吃早饭呢!”
小二勤快地端来早茶,笑嘻嘻的:“马上来!打从韩爷一踏进门,小的就吆喝厨房预备下去了,您是常客嘛,还等您吩咐?”
韩雍摇扇笑道:“你这小子到挺机伶!喔不,应该说宛在轩的伙计们个个都训练有素,总让客人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大哥,这都是因为你带领有方啊!你真是个当老板的奇才,令尊把这宛在轩托付给你果然是正确的--”
“行了!”卫寻英不赏脸地打断韩雍的阿谀奉承。“一大早来宛在轩干什么?通常你不睡到日上三竿足不会醒来的,一定又是有事才来找我吧?要就快说,别妨碍我做生意。”
“我说你啊,能不能有一天别想著做生意这件事?你又不缺银子,宛在轩现在又经营地那么好,你少顾一天,它又不会因此关门大吉!自从卫伯伯把宛在轩交到你手上以后,你眼中就只剩下宛在轩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跟咱们出去享乐啦?我看你八成连今天是二哥的生日都忘了!”
“是今天吗?我倒真忘了。”卫寻英略一沉吟,唤来小厮:“你去南街珍品坊帮我挑个贺礼,直接送到南安郡王府,说是给小李爷祝寿,要体面些,但别太超过了。就报我的帐,你如果给我狮子大开口,小心我从你月例扣!”
“等等!”韩雍拦住了正领命而去的小厮,有点儿恼怒地望向卫寻英。“你是真要忙,还是说你仍然在生二哥的气,所以故意不去见他?”
“怎么会呢?子遥跟我的交情何等亲密,我会为了那种小事跟他避不见面?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卫寻英面无表情地说著,一边起身向用完餐正要离去的客人打招呼。
“你不是吗?”韩雍低声喃著,自动避开卫寻英射来的两道暴怒眼神,连忙把注意力转到小二刚端来的鲍鱼粥上。“热腾腾的鲍鱼粥啊!真是人间美味,教我百吃不腻,不过也唯有宛在轩才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鲍鱼粥啦!”
韩雍的头埋没在热呼呼的白气里,满脸幸福地喝了一口粥--
“咦?”韩雍的嘴角抽搐了下,抬头看了卫寻英一眼;再喝一口,表情更诡异,忙回头看看梁上悬著的区额。“我不是在作梦吧?这里真的是宛在轩吗?”
“怎么了?”卫寻英有些紧张地问。
“这粥--”韩雍又吃了几口后,一扔汤匙,满脸不可置信地嚷著:“这怎么可能会是宛在轩做出来的鲍鱼粥?你瞧瞧,鲍鱼切得太细,一点也尝不出它的鲜味;香菇和虾米没爆香、有加跟没加一样;还有啊!最最失败的就是这汤粥熬得奇差,跟我府里的厨子差不多水准嘛!一点也没有当初吃起来那种软绵绵又浓稠稠的绝佳口感。大哥,你铁定是换了新厨子吧?为什么要换呢?快换回来吧!”
卫寻英跌坐进椅子,不但黑眸中跳动著怒焰,他的头顶好像又开始冒白烟了!
“呃,大哥,别激动啊,你的脸开始……”韩雍有点后悔话讲得太直太快了,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忍心看到卫寻英因为发怒而糟蹋了他那张温柔脸的人了。
不料卫寻英又立刻站起,朗声笑道:“各位客倌,真是对不起啊,今日因为咱们宛在轩专门煮粥的厨子病了,一时人手不足只好请他娘子来代班,深怕她手艺不好怠慢了各位贵客,所以凡是此时在场吃粥的客人都免钱,算是我给各位赔罪。”
韩雍还在惊奇他脸色变化之快啊,就听见屋内一片鼓掌叫好声!“且慢啊,大哥,有那么严重吗?这粥不过就是没以前那么好吃罢了,你别太斤斤计较嘛!”
“小二,去桥头贴上休店的告示,等里面这些客人吃完,咱们就提早收工!”
“啊?可是现在还不到中午哪!”小二手里正端著一碗莲子粥,满脸错愕。
卫寻英拿起小银匙尝了一口,含糊地低咒了一声。“这种厨子做出来的粥能吃吗?早上来宛在轩的人都是来喝早茶吃早粥的,让他们吃到这种东西,我宛在轩明天就可以直接关门大吉了!先收工,到了晚上咱们再开张!”
“大哥,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换厨子呢?”
“你以为我想换厨子吗?”卫寻英转身瞪著他,怨怼眼神迎上他的无知无辜。“上上个月有人出高价,硬是把我专门做金鱼饺的厨子给请走了;上个月专门做糖油馒头的师父也忽然来请辞,临走前还一副愧对于我的表情:这个月更惨!我宛在轩向来引以为傲的煲粥厨子也来请辞,说他老婆又生了对龙凤胎,‘刚好’有人出比我高五倍的价钱请他!问他是谁?他竟然还不敢透露!”
“咦?”韩雍把扇一合,敲头叫道:“我这两天才听说二哥的‘元福楼’请来了几位新师傅,做出来的金鱼饺啊、糖油馒头啊,简直跟宛在轩的厨子做出来的一样好吃,我还正想去尝尝看呢,难道说--”
“闲著没事在宛在轩正对面开了家元福楼,摆明跟我抢生意也就算了,竟然还公然出高价抢我手下的名厨!他钱太多怕砸不死人吗?眼看著江南茶馆大会就快到了,李子遥这家伙存心要整我!”
气气气!他就是气!他自认脾气不佳,但在人前总能掩饰得很好,维持翮翩公子的完美气息。唯独碰上了他这两个义结金兰的兄弟--他们是长得特别欠揍、讲话又令人讨厌吗?为何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万丈怒火!
通常让两端战火一触即发的是他,必须夹在李子遥跟卫寻英中间当和事佬的也是他。韩雍连忙在脸上堆起笑:“哎哎,大哥,说实在的,你也要体谅、体谅二哥,毕竟男人对于自己只差三个月就要过门的妻子竟然为了他的兄弟而抛弃他这种事,总是很难以忍受的嘛,你想想他颜面尽失多可怜?要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忘却对你的恨意,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嘛,是不是--”韩雍哇啦啦地替李子遥讲话,却被忽然冲过来贴近他的脸给震僵了身体。
“你、给、我、听、清,楚--”
“很清楚很清楚,你不用再靠近了……”皮肤真好啊,又白又嫩好像豆腐;眉型真美啊,浓薄适中挑人心弦……不、不要再靠近了!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当众对兄长这张太有魅力的脸做出惊世骇俗之举,那就糟了……
“第一,我跟南姑娘一点瓜葛也没有,南姑娘的出走是因为他,不是因为我!第二,南姑娘出走至今已有五年多,这可不是短短的时问!第三,如果你存心要帮李子遥说话,那就快滚出我的宛在轩,免得我压抑不住我的火气,把你痛打一顿再丢下河,以泄我心头之愤!”
哟!临近爆发边缘了!他若还不知道要跑,就枉人称他韩雍为聪明俊俏小郎君了!“是是是,大哥所言甚是,这李子遥实在太莫名其妙了,我现在就去替你转告他!告辞、告辞!”
“慢著。”卫寻英发完觎,语气平和地唤住几乎夺门而出的韩雍。
又、又是瞬间变换脸色的奇景?刚才一副要吞了他的怒火哪儿去了?瞧他现在平和的……多诡异啊!韩雍呵呵傻笑卖乖:“大哥还有吩咐?”
“你本来是来找我去赴李子遥的生日宴?”睨著桌上韩雍仓卒遗留下的请帖,卫寻英又端起龙井轻啜。
“是啊是啊,二哥说咱们三人很久没聚聚了,约了去蜜玉园喝酒赏姑娘,晚上他还在元福楼里摆宴呢,说你一定要去捧场。”
“好,我就去给他拜个寿!”翩然起身,姿态优美得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韩雍赞叹著,却发现卫寻英嘴角噙著的那一朵笑花是……冷笑?
“其实呢,如果大哥今天心情不好,也不一定要去啊!况且自从你接手宛在轩以后,就很少见你涉足这些风花雪月的地方了,想必你现在一定是修身养性到一种超脱红尘的地步了吧?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蜜玉园那种地方会坏了你的修行的,你说是不是啊?大哥?大哥?”
不理会韩雍苦口婆心的哀求,卫寻英跟伙计交代完了工作,随即唤了小厮备马回府。卫寻英满脸是笑,却独睁著他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瞪著韩雍。“我不过是去给他祝寿,你紧张什么?”
“是吗?我有紧张吗?”韩雍抹抹汗,虚弱地笑。李子遥存心找大哥过去吵架,现在大哥也是准备去跟他吵架的!这下可好,他又要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了!
他们三个人的爹啊!为什么你们当初要义结金兰呢?自己爱结拜也就算了,还逼著他们三人也要结拜成义兄弟。他们明明就不合嘛,可怜年纪最小又最善良的他总是被两位义兄的战火炸得遍体鳞伤。
爹啊,孩儿好苦!
第二章
蜜玉园西厢房,贵客专属。
“久不见大哥,今日能在小弟的生日宴上与大哥举杯共饮,实在是太难得了!今日咱们三兄弟必得喝个不醉不归才行!”
卫寻英看著李子遥举杯一仰而尽,却将自己手中的银杯递给韩雍。
韩雍明白,正要替卫寻英干了这杯,却被李子遥伸手拦下。
“怎么大哥不喝呢?难道连这份薄面也不给小弟?”
“二哥,你明知道大哥不能喝--”韩雍好心提醒,却被李子遥一把推到角落去。
“不能喝?还是不敢喝?”李子遥欺近卫寻英身边,一双有些邪气的凤眼直勾勾地逼视他,眼里有著极深的怨恨与挑衅。“怕没酒量的你一喝就醉,来个酒后乱性?还是怕像你爹一样,喝酒喝到糊涂了,把个宛在轩连同三代家产一起输光在赌桌上?”
“匡啷”一声!是碎盘子的声音!桌上酒菜因为推挤而摔落在地。韩雍没时间理会自己被打翻了的酒给染湿的一身华衫,连忙赶在李子遥与卫寻英大打出手前隔开他们两人。“哎呀,今天是二哥的好日子,咱们喝酒取乐赏姑娘,可千万别动武啊!”
“李子遥!你再侮辱我卫家声誉,不要怪我--”
“来打我啊!你连我的妻子都敢抢,现在怎么不动手?”李子遥瞪著眼,语气又毒辣又痛苦。“你把我最重要的东西夺走,我也要你尝尝那种感觉!我知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就是那家茶馆嘛!怎么?听说你今日不到中午就早早收工了,是做不下去了吗?我看不如趁早关门吧,或是由我来出银子,买下你的宛在轩,并到我元福楼底下,我可以勉强让你当个小二!”
见卫寻英几乎要挣脱众人的拦阻与李子遥打上一架,韩雍连忙一把抱住卫寻英的腰,死缠活赖地拖住他。“大哥!二哥有些醉了,别听他胡言乱语。哪哪,你瞧那不是刘大爷吗?他可是宛在轩的常客,你千万别在他面前做出不智之举,有损你卫当家跟宛在轩的声誉!听清楚,是宛在轩的声誉哦!”咦?有香气?哪儿传来的?恁地销魂!好像是从大哥的衣衫里?是从那扎起的发尾间,还是……
“咳咳,韩爷,您在干什么?”一同赴宴的客人忍不住咳了几声,提醒韩雍现场有一半的人的眼光都转移到他身上了。
抱太紧了?表情太沉醉了?哎呀,糟糕!韩雍连忙松手,娃娃脸微红,干笑掩尴尬。“看得出来--我是在劝架,我怕他们打起来。”
“我们懂,我们理解……”在场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附和著。
“哼呵!”卫寻英一声冷笑。“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要将我定罪,多说无益,我若与你一般见识,才真是侮辱了我自己。你尽管挥霍你的银子来网罗我的厨子吧,天下名厨何其多,我会怕找不到好厨子?宛在轩能蝉连五届江南茶馆大会之冠,这种荣耀跟实力可不是你这种门外汉用银子就能砸出来的。关于怎么开间好茶馆,你还有得学!并吞宛在轩,怕你还没那个本事!”
“这不是卫当家的吗?”果然刘大爷远远看见卫寻英,立刻上前来打招呼。卫寻英早已换下刚才集结忿怒火爆于一脸的恐怖表情,扬起暖人心田的微笑,一整衣衫,温文有礼地上前与刘大爷寒喧。
“咦?吹东风了吗?好像突然暖了起来呀?”在场客人们奇怪著。“暖得教人舒服到心窝里去了。”
是大哥似春风的笑啊……韩雍叹著。有朝一日他势必要学会卫寻英那迅速变换脸色、收放自如的神技!
“哎哟!让大爷们久等了!咦?”花二娘摇摇摆摆地笑进了门,一见散落一地的酒席不禁诧异。“这是怎么了?酒菜不合胃口,还是大爷们等姑娘等得不耐烦了?别气别气,这不是来了吗?女儿们,还不快给大爷们请安赔罪?”
众妓们一拥而上,像蛇一般的缠附到男人身上,娇声连连地灌起迷汤来。韩雍如获救兵似的大嘘一口气。“嬷嬷啊,把这残席撤了吧,另摆上一道来。”
“知道啦!还用韩爷您吩咐?阿容,快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新席来,把这儿收拾干净,别惹爷儿们生气。”花二娘吆喝著,一边又催著贵客们入座举杯,结束了这场混乱。
李子遥对著卫寻英的背影冷哼一声,跌坐回椅子上,伸手拿起桌上酒瓶,猛灌了数口。女子温热柔软的身躯靠了过来,李子遥抬眼看见一张明媚笑脸,他眉毛一皱,立刻嫌恶至极地将女子一把挥开:“滚!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