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手一伸,高壮的身子往她的身前一挡,口中喊道:
“你、你要做什么?”
向云飞原以为这忽然出现的黑衣怪客想对身后这位姑娘有所不利,哪里晓得他一到了自己跟前,立刻下拜了起来。
向云飞还在迟疑不解的时候,那跪在地上的黑衣怪客已然高拱双手,开口说话:
“拜见门主!”
向云飞傻了傻,偏过脸去看身后的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眉目含笑,伸手轻轻将他两臂按了下来,浅道:
“没事,自己人。”
向云飞嗯了一声,退到一旁,但眼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她,嘴上还不断呢喃细语,似乎只有唇动,而没有发出声响。
那黑衣怪客又朝红衣姑娘拜了一拜,才在她的指示之下站起了身。两人往林干边挪了一挪,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似的低低絮语,一旁的向云飞不自觉的凝神听了听,却也没能弄清什么端倪。
“你发什么愣啊?”竹芽儿唇角含笑地向他走了过来。她两手朝前一送,笑声说道:“拿好你的馒头。原来你这油纸是破的,难怪你要背着我去捡馒头了。”说完她又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你们小姐是……”
“我是什么?”
向云飞才开口说了几字,红衣姑娘这时与那黑衣怪客走了回来。
不待向云飞有所回应,红衣姑娘螓首微转,眼光看向他身旁的竹芽儿,道:“竹芽儿,你跟黑水堂堂主走一趟,看看情形,事情的经过他会在路上跟你说明。”
竹芽儿轻咛一声,微一福礼,原本与黑水堂堂主转身要走,却又偏回过身子,向红衣姑娘问了一句:
“小姐,我若先走了,那你和这位……”
“公子爷。”竹芽儿顿了一顿,红衣姑娘当即开口接道。
竹芽儿福一福身又道:
“是,公子爷。你和这位公子爷……”竹芽儿说话吞吞吐吐的,脸上净是放不下心的神色。
红衣姑娘浅浅笑了一笑,开口说道:
“我和他,”她转过脸看了看向云飞,瞳眸方触及他久久不离自己的眼光,没来由地,她脸上不自禁的一烧,连忙又转过眼去。“我和向大哥……人“晚会到黑水堂去,你和黑水堂堂主若是办完了事,回堂里来见我就是了……”
竹芽儿轻声一应,转身便要跟黑水堂堂主同行。
向云飞忽地叫了她一声,竹芽儿一回头,便见到自己常用的那对短剑分别由红衣姑娘与向云飞的手上脱出,朝自己稳稳飞来。
她含笑接过双剑,与黑水堂堂主各自向红衣姑娘行过礼后便相偕而去。
眼见他两人身形一动,很快连人影都不见了,红衣姑娘与向云飞两人却是久久不语,似乎这一时半刻两人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没人能说话来打破这一片绿色的静谧,只好任其安宁沉醉。
若不是忽来的一声:“咕噜!”只怕这两个人就这么莫名的沉默下去了。
听到这一串低响的咕噜声,红衣姑娘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双柔荑轻轻掩在口鼻之上,两肩微微颤抖,忍不住好笑。
向云飞搔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让门主听见了。”
红衣姑娘闻言一愣。
她皱了皱眉头,不甚开心地说道:
“你又不是我门下门徒,为什么要叫我‘门主’?”
向云飞愣了一愣,傻了一傻,十分不确定的开了口:
“那……那、那我叫你什么?”他狐疑的朝她望了眼。
红衣姑娘毫不迟疑的说道:
“自然是叫我的名字啊!”
向云飞喃喃说道:“名字?我不知道啊!”
红衣姑娘微一怔,这才想起白自己尚未报上姓名。
向云飞偏了偏头,毫不避讳的问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姑娘凝眸向他望了一望,没料着他会大剌剌地向个姑娘家讨问名字。她愣了一愣,倒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向云飞见她哑口不语,心中满是奇怪。问道:
“你不是要跟我说你的名字吗?怎么不说话了?”
想想他这人说话做事好像都是那么直条条的,向个姑娘家询问名字也是如此直接,毫无半点修饰,那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红衣姑娘心下释然,唇边挑起浅浅笑靥,轻启檀口说道:
“轻烟。”
“轻烟?”向云飞低喃一声。
红衣姑娘又再重复一遍:
“我姓水,名字是轻烟。”
向云飞低喃了七八遍,这才笑着抬起了脸。
“水轻烟水轻烟……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
“喜欢什么?”水轻烟奇道。
“我师父可是白面书生啊!他老人家可是文武全才呢!你名字好听,他老人家自然喜……”
向云飞话说一半,那不争气的肚皮却不识时务的咕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水轻烟呵呵笑弯了腰,向云飞一时不知所以,只好猛搔着头,以一笑应百事。
水轻烟缓了缓气,开口说话:
“向大哥,恐怕你是又饿了吧?”话声之中,仍是流露着丝丝娇嗔。
向云飞呵呵一笑,薄唇微张,像是要说话。
水轻烟向他摇了摇手,抢先说道:
“前面七八里处有一座茶棚,我们上那说话,还能喝口茶。”
向云飞点了点头,朝水轻烟凝眸含笑的脸蛋上看去。只见她张口续道:
“顺便吃饭哪!”
说完,便又咯咯笑了起来。
第四章
徐风轻晃,初秋甫至,枝头林梢的一抹新红正随着漫天飞风一道婆娑摇舞,窸窣之声连绵不绝于耳,透着金光的青绿更打亮这一方余暖,犹若铺落的金丝一般,与这一片山野林声织就一张随风扑响的屏网。
水轻烟与向云飞两人离开了先前说话的那片城外近郊,微步一阵奔驰,便来到了她口中说的茶棚。
此刻日头虽已斜斜偏移,但仍旧光耀的有些刺目。
他两人避着阳光,在茶棚里拣了张最靠里边的桌椅,当即坐下休息。
粗布搭的茶棚里这时没坐上多少人,整理这茶棚的一对中年夫妇两人看来正是闲得有些发慌,一见水轻烟与向云飞两人往椅上一坐,茶棚主人立刻哈腰跑来,连声忙招呼。
水轻烟细声在茶棚主人耳边嘱咐,才说得几句,那茶棚主人的妻子便拎着热茶送到桌上来了。茶棚主人弓身一退,那茶妇便弯下身子,一人一杯的为他两人提壶倒茶。
茶妇笑声说道:
“小姐好几日没来了。”
水轻烟向茶妇浅露一笑。
茶妇微微一笑,压了压声,不着痕迹的往她身边低弯下去。
“小姐,听说有事了。”
水轻烟捏起了茶杯,略微啜饮,并未接话。
那茶妇接续说道:
“听说‘天’、‘长’两人要来找晦气。”
水轻烟放下喝干了的杯子,淡声应道:
“我晓得了。”
那茶妇重新注满新茶,将茶壶一放,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向云飞见她与茶妇两人打了阵哑谜,自己虽不知她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却仍能看出茶棚夫妇俩对她可真是毕恭毕敬,还有先前那位黑衣怪客对她的态度看来,自己眼前的这位姑娘,绝非泛泛之辈。
他还记得,那黑衣怪客是什么黑水堂堂主,手打暗器的功夫也算上数,脚下的轻功也是不容小衬的,这样的人物会唤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叫“门主”,猜想她的来头肯定不小,这姑娘到底……
“哎呀!”向云飞忽然抱着油纸包叫着跳了起来。
“怎么了,向大哥?”水轻烟奇道。
向云飞愣在那里。好不容易管住了心神,这才又抱着油纸包坐下。
“没、没,只是我怎么会忘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嘴上一直念着那句:“怎么会忘了,怎么会忘了……”
水轻烟狐疑不解。
“向大哥忘了什么?”
向云飞停住了喃喃自语,学着方才茶妇与她说话的样子,遮挡着嘴,向对座的她倾身靠去,低声说道:
“你是雪剑门的人吧?”
水轻烟闻言一怔,倏地仰起了脸向他直直看去。
“你怎么知道?”
向云飞笑了一笑。
“刚才那个黑水堂堂主叫你‘门主’,还有在客店的时候,那些浑人说了你们的坏话……”见水轻烟抿唇不语,向云飞立刻又补上一句:“你要是不喜欢我跟人提起,那我就不跟旁人说,那你就不用怕别人来找麻烦了。”
水轻烟问道:
“谁会来找我麻烦?”
向云飞认真地想了想。
“我不知道。可看你这样子,好像不喜欢让人家知道你的身份……”他偏了偏头,差点要撞上面前的水轻烟。
两人的脸就像是要贴上对方一样,近得仿若只有那一抹呼吸的隔离。水轻烟红了红脸,当即坐正了身子,才又开口说话。
“向大哥真是聪明,这么简单就猜出我的身份。”看着向云飞坐正了身子,她续声又道:“我们不谈这个。”
向云飞呵呵一笑。
“不谈……那谈什么?”
“小姐,您的菜来了。”那茶棚主人与他的妻子两人各捧着一只托盘,送上了满桌菜肴。
茶棚夫妇两人退离了桌边,水轻烟淡笑,还未举手请食,却已经见到向云飞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儿。
她咯咯一笑,说道:“咱们边吃边说。”
向云飞一声承应,筷子一抓,便要去夹香气四溢的饭菜。
只是,看着对面的水轻烟并未举箸动筷,他不禁顿了一顿,手上稳稳拿着的竹筷儿便不怎么好意思落下夹菜了。
“你吃啊!不是饿了吗?”水轻烟笑靥甜甜的向他劝食。她忽然叫了一声:“啊!你那包馒头都脏了,我帮你换过。”说着,便伸手去捞向云飞一直捧在怀中的油纸。
向云飞“啊”的叫了一声,啪的一响放下竹筷,将油纸又抱了个满怀。
他道:
“不了,这拍一拍就好。”
向云飞拿出沾了沙的馒头,随意的拍了拍,张口要咬。水轻烟伸手去挡,趁他发愣的同时将馒头接过。
她细细的将沾泥的外皮一片片剥掉,露出了白胖胖的内层,这才撕下一块递近向云飞。
“这样才干净。”水轻烟甜甜一笑。
向云飞呆呆的看了她一眼,长着脖子,伸嘴去叼了那块馒头。
水轻烟的指尖让他薄润的唇瓣浅浅划过,这才感到自己的行为实在与常礼有违,她脸色一紧,忙将手里的馒头往向云飞面前一放,低下脸去,拿了茶杯就口便喝,久久没有开口。
向云飞没有发觉她的窘态,边低眼看她,边拿起桌上的馒头啃了起来。直到他吃光了半桌饭菜,水轻烟这才抬脸说话。
“向大哥眼下有什么打算?”
向云飞自埋首的饭菜中抬起了脸,对水轻烟所提出的问题认真地想了一想。
“我也还没决定。”
水轻烟疑道:“向大哥不是要参加英雄大会吗?”
向云飞点了点头,咽下口中那满嘴的肉,这才又说道:
“是啊。可是我和我师兄两人分散了,我得先找到他才行。”
水轻烟浅道:
“向大哥的师兄?不也是要参加英雄大会?不知你们是在哪里分散的?如果你要回去找他,会不会错过呢?”
向云飞放下了筷子,两手环胸,模样十分苦恼的低头想了一会儿。
水轻烟见他苦苦思索,于是轻声问道:
“向大哥有难处?”
向云飞点了点头。
“我很担心。”水轻烟疑惑不解,向云飞接声说道:“我们这一次出门所带的家当全都放在我师兄身上,现在他不见了,我要想做什么可都很不方便了。”
水轻烟听闻,唇边漾出一泓涟漪。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既然今天轻烟有缘与向大哥相识,向大哥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做得到,轻烟一定帮忙。”
她话说得诚恳,脸上真挚的表情也十分令人动容,向云飞拿眼向她照看,心底有着说不出的开心与欢喜。
“你待人真好。自从我和我师兄出了翠林,一路上除了七八十岁的婆婆妈妈,还没有年轻姑娘对我们这么友善过……”他低头拉了拉身上稍嫌破烂的衣裳,衣上有沙有泥,还有几个指头粗的破洞。虽说他长得身强体壮,面目也是十分俊朗精神。但想来遇过他的人,个个都以为他是个落魄潦倒的穷酸乞丐了。
水轻烟明白他的意思,轻轻一笑,说道:
“我们都是在这江湖上走动的人,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她回转话锋,道.“向大哥不如上我那去住些时间,等到了英雄大会,相信向大哥的师兄那时也该水到英雄岭,届时,我们再去……”
水轻烟话说一半,便见向云飞已经摇起头来了。
向云飞说道: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
水轻烟大惑不解。
茶棚主人这时弓身走近两人。
“小姐,马匹备好了。”
日西落、月东斜,隐林而建的黑水堂主厅内堂之中,黑堂主与竹芽儿两人面对着堂中大座并肩而立,向云飞落位客座,三人都向位居首座的水轻烟看去。
水轻烟举手一摆,黑水堂堂主弓身一退,在向云飞对面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而一向跟随在她身边的竹芽儿,脚步朝前踏了两格,登上台阶,站在她身侧。
水轻烟檀口微启,缓声向黑水堂堂主问道:
“不知那事黑堂主处理的如何了?”
她话出口了好半晌,那黑水堂堂主却没有答话,水轻烟心中奇怪,想要出声相询,只见黑堂主摇摇头,眼光悄悄瞥向对面的向云飞。
水轻烟看出黑堂主举止的用意,正是要说话的时候,向云飞这时站了起来。
“门……不、不,水……轻烟姑娘,我看我先出去好了。”不待她反应,向云飞已然大步一跨,出了内堂。
水轻烟倏地伸手,原想出声拦他,可瞬即转念一想,知道向云飞在场确实对于商讨门内事务有所不便,也就这么让他告出了内厅。
她颈一偏、脸略抬、唇微启,向着身边的竹芽儿交代一声:
“你帮我打点向大哥去,若是他有什么需要,尽量帮他准备齐全。”
竹芽儿受命出厅,堂内此刻仅剩水轻烟与黑水堂堂主。
黑堂主此时方开口说道:
“门主,先前门徒们所搜获的消息,‘天刀帮’与‘长贺门’打算联手向我袭击一事……”
他才说一半,水轻烟却伸手截下话题。
她插话说道:
“黑堂主,平日天刀帮与长贺门跟我们素无瓜葛,为何这次居然会联手要来刁难我们?”
那黑水堂堂主回道:
“听说是白水堂堂下门人与长贺门的人在酒楼里对上,砍倒了对方几人,结里事情愈闹愈大,变得难以收拾。而天刀帮的帮主与长贺门门主素来交好,他两人百互声气,似乎有意将这丁点小事喧腾作大。”
水轻烟眉睫紧皱,神情十分不悦。
她续声问道:
“酒楼闹事?”她竖眉沉声,接口追问道:“究竟是哪边犯的过错?是白水堂门人先去跟人生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