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令人神伤的事,怎好意思徒惹伯母伤悲。”他轻勾起笑。
倘若他说他根本就不识得她、根本就忘了他娘有她这么个友人,她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光看容貌,他便猜得出她不是个性情温婉之人,再说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将赌坊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赌坊是龙蛇混杂之处,加上大明律令规定百姓不得聚赌,而她开得了赌坊,就表示她和苏州县令交情颇好才是。
照这么看来,赢府千金大概也八九不离十,和她娘亲定是一个样。
这亲事到底该不该提?
甭提好了,虽说尚未见着赢莹,但还是先取消婚约要紧,要不等到见着她才反悔,说不准他已经被逼着签下婚约书。
“唉,既是神伤的事咱们就不提,先提眼前的事吧!”把眼泪抹去,赢老夫人正眼看着他。
齐皇渊一派潇洒地挑起眉,笑意不减道:“对了,赢伯母,我方才来的路上在城门外见着不少赌坊,还有不少人聚赌;倘若我没记错,大明律令上头记着除了元旦佳节外,百姓是不得聚赌的。”
知道她肯定会在这当头赶鸭子上架,他若不先把她们的底细摸清楚的话,她以为他有胆子上门自找死路吗?
“是吗?”赢老夫人陪着笑。
哎呀,她都忘了他是个官;虽长年征战在外,但好歹他也是个官,还是爵爷哩,心里头自然记着那些八股条文。
这下子该怎么部署好留下这女婿呢?
谁要他闷声不响地便上门来,害得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是她托人送信去的,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一连催了三年,今年可真是教她千呼万唤给催出来。
然,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她老爷子不在,待会儿曲江丫头要是把莹儿给唤回来,相信给莹儿一记眼色,莹儿该会知道她的用意才是。
赢老夫人微微宽心地扬笑以对,却突地睇见大门闪进一道身影。
她还来不及阻止,便见来人大喊着:“我的好女婿呀!”
齐皇渊一回头,便见着贴身侍卫潮兮教一堵肉墙给包围,而后还被狠狠地搂住;他不由得在心里暗呼一口气,庆幸还好不是搂上他,要不天候燥热得很,难保他不会受不住而动手。
他长年在边关驻守,几乎已习惯边关的天候,如今来到苏州,才知晓在三伏节时候前来真是愚蠢。
“你这个粗佬,还不赶紧放开他!”赢老夫人见状连忙拉开夫婿。
“你这婆娘,我见着我的贤婿搂个两下有什么要紧。”赢老爷子略微不悦地瞅住她,再睇向潮兮,“瞧,是名将军,身子骨就是不同,比寻常人壮实得多,无怪乎可以在战场上屡建战功。”
“不是……”潮兮有点不知所措。
“还什么不是。”赢老爷子放开潮兮,开始攀起关系,“有我这女婿在,往后咱们就不必再拿大笔银两送进官府了;女婿,你说是不?”
“你给我住口!”赢老夫人急得直跳脚。
说他笨又说他眼拙,他偏是不相信,如今倒好,全都露馅了,女儿的幸福也败送在他手中。
“你这婆娘今儿个到底是怎么着?”
“我真是被你给气死!”赢老夫人气得直想要给夫婿一个耳刮子让他清醒一点。
“气……”亭老爷子至今仍觉得莫名其妙。
“今儿个又怎么了?不是说家里有贵客来,怎么又在吵嘴?”赢莹摇着扇子一踏进大厅便听见双亲的叫骂声,不禁轻笑出声。
不过这倒好,倘若可把齐皇渊给吓走也是好事一桩,省得她再费心思。
赢老夫人抬眼见赢莹一身男装扮相,当场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爷女俩想气死她,她索性就不管了。
“不是我要找她吵嘴,是她不知道怎么着,自个儿找我吵嘴的。”赢老爷子重叹一声,“我同女婿搂两下,攀点交情也错了?”
“女婿?”
赢莹顺着她爹的目光望去,见到虎背熊腰的潮兮后轻点着头,不怎么觉得意外。
他和她猜想的模样相差不远,长相是挺粗犷,身形也是上上之选,身为一名将军,他的身子结实得让她可以想象他如何在沙场上建功。
至少,她并不厌恶他。
第二章
“你不要听你爹在那边胡说。”赢老夫人终究还是受不住。
“我又胡说什么了?”赢老爷子回头瞪着自己的内人,“难道他不是我未来的女婿?”
“我何时说他是我们的女婿?你究竟是哪一只耳朵听见的?”赢老夫人不禁气结,“他不是齐爵爷,他是齐爵爷的贴身侍卫。”
“咦,那……”
“这位才是。”她指了指坐在厅堂上的齐皇渊。
赢莹顺着娘亲所指的方向看去,见着一个身穿白袍、笑容可掬的男子。
他是名将军?不像,一点都不像,若说他是身旁这男子的军师,她倒还愿意相信。
“在下齐皇渊。”齐皇渊站起身,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赢莹身上移开。
好个俏娃!好像挺有趣的,看来她并不像关外令人索然无味的女子,眼神还在他身上打转。
“你真是齐皇渊?”赢莹微蹙起眉。
看他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身形又梢嫌单薄,倘若她说他像名女子,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虽说他的身形颇为颀长,然,瞧起来就像是个白面书生。
他真能上沙场打仗吗?他该只是个擅于兵法的军师罢了吧!
“你可是赢莹?”他反问,唇角泛起笑意。
看她束起头发、素脸不沾胭脂,又是一身男装打扮,然而他却可以想像一旦她身着女装,她的体态会是恁地婀娜多姿;倘若将檀发放下,该是恁地诱人心魂;倘若轻点胭脂,该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颜。
美物人皆爱之,他自然也不例外,但内在与外表,他倒是对她的内在起较大的兴趣。
“我是赢莹。”她依旧打量着他,“你真是齐皇渊?”
“正是。”他漾起了笑,“何以这么问?”
“因为你像名女子。”
她此话一出现场立即响起抽气声,就连文风不动的贴身侍卫潮兮也不禁面露惧色地睇向自个儿的主子。
“怎么,我有说错吗?”他真的像啊,倘若不像,她会说吗?
潮兮诚惶诚恐地睇着已隐去笑意的主子,并做好准备,要是主子一动手,他便迅速舍身救赢姑娘。
主子最恨人家拿他的脸作文章,同袍若提起,定是当场动起干戈,所以虽说从没听过女子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但若是女子提起,也不见得能逃过一劫。
可潮兮运足气等了好半晌,却只听到——
“听说赢莹姑娘豪气万千,向来直率无忌,现下一瞧,果真如此。”齐皇渊突地再泛起笑意,然而却不怎么真心。
有趣,确实相当有趣。
在他身旁的女子尽管有此想法,却未曾在他跟前提起过,就怕惹他恼怒,可她是一点儿都不怕他。
他有多久没遇见不怕他的姑娘家了?
真是名有趣的女子,让他想要好生整治她。
“好说,我是快人快语,若是说错还请见谅。”赢莹尽管知道自个儿说得太无忌讳,但也只是点到为止向他打个招呼而已。
她天性如此,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
“听说赢莹姑娘经营了几间赌坊。”
“没有,是谁在胡说八道来着?”不等赢莹开口,赢老夫人已抢先一步反驳:“贤婿,你可千万别听人胡说,莹儿长得秀丽、知书达礼,姑娘家该会的琴棋书画和女红,她全都上手得很,所以有太多人想要上门提亲,但碍于莹儿的婚约不得不放弃,因而怀恨在心,在外头传些不实的流言,你可别真信了。”
“娘,直说何妨?咱们家是真的经营了赌坊藉以维生,这说不得吗?”赢莹轻摇着扇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赢老夫人闻言立即刷白脸。
好女儿,她的好女儿呀!她这个为娘的如此努力替她掩饰,她居然还自掘坟地硬往里头跳。
“赌坊有趣吗?”齐皇渊又问。
进城时,他便向人打听,知道不少关于赢莹的事,有好听的,自然也有难听的,但唯一不变的答案是——她是个嗜赌又擅赌的高手。
有趣不?一名女子居然嗜赌又擅赌,可谓是当今奇女子。
他该要想个办法好生整治她,让她知晓尽管多快人快语,也得瞧瞧状况再开口,要不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有趣,非常有趣,倘若你起了兴趣我可以带你到赌坊开开眼界,只要你想得到的玩意儿里头必定都有。”虽不懂他为什么提起赌坊,然他这一提起倒是让她对他有了些微好感。
“现下成吗?”
“说走就走!”择日不如撞日。
“好,咱们这就走。”幽深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她,见她突然绽笑的美颜,他的唇角不由得泛起笑意。
“那我就尽地主之谊,带你到我的赌坊去。”见他对赌坊有兴趣,她不禁流露出喜色,“我的赌坊里头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而除了赌坊之外,还有弈棋亭,斗鸡圈,任君挑选。”
甚少有男子一听见她经营赌坊会流露出高度兴致的,看来,他不像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倒像个喜爱赌注的风流文人。
对他,她确实有几分好感。
“先到赌坊吧,我还没进去过哩。”在京城,有谁胆敢在天子底下开设赌坊。
“走!”
赢莹以扇子指了指,让他走在前头,随即跟在他身后一道离开赢府,压根儿没发现她娘亲早已口吐白沫晕厥在一旁。
好不容易替她圆了谎,绞尽脑汁想要阻止齐皇渊嫌弃她,谁知她……
“老太婆,你到底是怎么了?”
赢老爷子不解地问。
“不要吵我,让我昏去好了,省得我一睁开眼就让你父女俩把我给气到吐血。”她不管了啦!
“者太婆!”
“对了,已经晌午,要不要先找家酒楼用膳?”
方踏出赢府没多久,赢莹立即想到自早上到现下,她尚未进食过,而齐皇渊一路自京陵到这儿来,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点饿了?
“好。”齐皇渊漾着一抹诡谲的笑,满脑子皆在算计。
在边关老是在修筑长城,无聊得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而现下有她可就不同,他有一段极长的假期可以整治她。
该怎么整治她呢?这可要从长计议。
他要张罗得谨慎,省得错过任何好玩的事。
“往这儿走吧!”她习惯性地以扇子指着街旁的酒楼,“这家酒楼的膳食算是挺不错的,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只要是你精选的,我相信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故作笑得连眼都弯了,然依旧不具真心真意。
他这般神态唯有他身后的潮兮才懂得涵义。
“是吗?”她微挑起眉,迳自走进酒楼, “小二,好吃好喝的全都端上来。”
“马上来。”小二送上茶水,拿着布巾抹了抹桌面后立即往灶房走。
“对了,我这才想到,我老是你呀你的唤你,似乎于礼不合,还望你别搁在心上,我这就以茶代酒向你陪罪。”待他坐下,她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他到底是个官,她老是你呀你的喊他实在大不敬;打一开始,她是蓄意的,然现下觉得他不教人讨厌,也只好以口头陪礼。
“无妨,这般小事毋需放在心上,况且我现下是到苏州一游,身分这东西先丢到一旁吧,你可以唤我一声皇渊。”他双眼不偏不差地直视着她,嘴角总是噙着诡谲的笑意。
她的性子不如一般女子扭扭捏捏,豪气得像个男儿,双眼也肆无忌惮地对上他的;倘若不是她得罪他,快人快语说出他最为忌讳的事,他岂会忍心欺负她?疼她都来不及了。
“这怎么好。”她一愣。
直呼他的名字?她和他之间的交情似乎没好到可以名字相称。
“那我也可唤你的闺名。”这才是他的目的。
赢莹蓦地挑高眉,但手中依旧轻摇着扇子,“咱们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她还以为他知晓她以开设赌坊维生,该是会聪明地退避三舍,岂料,他似乎仍抱有冀望。这可就麻烦些了。
看来,是她错把他当成好人看待。
“我是来提亲的。”他的笑意依旧未减。
“但你方才说,你是打算一游苏州而已。”她偏要挑他的语病。
“顺道一游。”
他的脸上未有笑痕,只是直瞅着她。
“可……”
“虽延迟了三年,但婚约仍在,你依旧是我的妻。”
他笑得极诡异,然笑里却也有些无奈的意味。
从她的言行举止看来,他略微猜出她并不想出阁,遂反其道而行,偏要迎娶她为妻。
见她脸色愀变,他隐隐约约感受到淡淡的快意,然而却也有些许不悦。
他何时让人给冷落过了?这会儿非但被冷落,甚至还遭人嫌弃,说他这一张脸活像个姑娘家。
“没有定情物何来婚约?”她敛笑瞪着他。
就说了,他一点也不像名将军,反倒像极个工于心计的贼子。
见长得斯文俊俏,宜男宜女扮相的他虽是笑了,但她总觉得他城府极深,像在算计她什么,如今证实果然不是她多虑。
“指腹为婚又何来定情物?”
他不禁摇头笑着,“其实,这事儿我只消找丈母娘谈即可,你说是不?”
尽管她再野再狂,身着男子装扮,赖以维生的还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可她仍是个十足的姑娘家;况且丈母娘也说了,她读过不少圣贤书,知书达礼,相信她定是会遵从父母之言才是。
赢莹微蹙起眉,睇着他可恶的笑脸,蓦地放松纠结的眉头,“我听说你常年征战在外,身边该已有家眷才是,既然有了家眷,又何必应允这门亲事?”倘若她流露出怒气岂不等于认输?
他贵为将军,皇上又极为倚靠他,想必一定已有家眷才是,既然有了家眷,他何苦要纠缠着她呢?
她一个人自由惯了,才不要有累赘。
“我没有家眷。”他饮下一口茶水。
“咦?”
“打从我爹娘多年前过世之后,我一直是一个人待在边关,若有战事,我便率军御敌,若无战事,便驻守着边墙督工。”
家眷?天晓得他有多久没家眷了。
“这样子。”
她狐疑地探向他,“可人人都说你是皇帝老子跟前的红人,难道他没许配公主给你?”
不大可能吧,皇上既然如此看重他,该是会许配公主给他,好让他全心向着朝廷才是,怎可能放他孤家寡人?
“那也得要瞧我允不允才行。”他说得得意。
倘若不合他的意,就算是天皇老子强逼他也不会就范。
赢莹似是同意地点点头,心底却暗骂他是个狂人。对方可是皇帝哩,他以为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