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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庆有余  第13页    作者:雷恩那

  自那晚过后,行会里的人瞧着她的眼神总带着笑意,像春里绽放的桃花,生在每个人的眼角唇边,笑得她满面通红,不禁也要回笑过去。

  然后就在今晨,早膳刚过,杜伯伯竟对她道,问她要不要随他回京城一趟,将阿爹安放在广安塔的骨灰好生处理,若她决定往后要长居武汉,为便于祭拜,还是将阿爹迎来武汉,重新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杜伯伯又道,永昌已为他们安排了沿途车马,也备妥盘缠,由武汉渡头过江之后,立即有人车在那儿相候,又有几名武师护送,保一路平安。

  阿爹的骨灰,她亦想尽快迎回,而伯伯都已出口相问,她怎可能不答应?可心中总是不踏实,没见着年宗腾,说走便走,她的胸口如同教大石块给压住,闷闷沉沉,禁不住的落寞……

  对着辛倚安微微一笑,她唇瓣轻启:「他忙着其它事,所以不能来了。咱们跟着伯伯回京城一赵,把那里的事办好,然后再回到这儿来,妳不是很喜欢东门道富贵楼的油丝银花饼?好些日子没吃了,这次回去,我买些给妳,好不好?」有没有一种可能,那男子深思熟虑,想过又想,对她其实就仅是寻常情义,所以他没来送行,只教年永昌代他打点一切,怕见着她,两人都无话可说……

  她不愿这么想,可心底终是惶然。

  辛倚安呵呵地笑开甜容,「守余,我喜欢吃糖火烧,码头那边儿有一个卖糖火烧的大娘,上回传银儿买给我吃,好大一块才两个铜板,甜甜的,可以吃得很饱,妳吃过没有?守余,妳说富贵楼买不买得到糖火烧?守余,他们那儿肯定买得到对不对?守余,对不对?」

  此时,一旁的杜正枫捻捻修剪过的白胡,笑道:「买不到也不打紧,咱们还要回来武汉,届时,妳爱食多少便食多少。」

  「呵呵呵……」

  辛守余仍是静笑,轻声催促:「先上渡船吧。」她一肩背着包袱,一手拉着辛倚安,跟在杜正枫身后踏上那块临时搭起的木板,跨到船里。

  「这位老丈,麻烦您了。」辛守余朝那撑船的小老儿颔首致意,对方圆笠一抬,灰眉下的老眼无神,慢条斯理地应了声。

  她心一凛,眼眸清亮。原来竟是当日汉水江上遇袭,与年宗腾甚为熟识的那位撑船老伯。她记得,年宗腾喊他戚老爹。

  「原来是戚前辈您。」她福身,歉然道:「那一日实在过意不去,因我们姊妹二人,使得前辈无辜受累。」

  戚老爹也不多话,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以眼神示意辛守余找个位子坐下,他将木板收进船内,跟着长杆一撑,船缓缓离了岸,往江心移去。

  船篷下,辛倚安又习惯性将身子移来挨在她身边,小脸安祥地搁在她肩窝,即便冬阳露脸,江风拂满一身,仍感些许清寒。

  「杜伯伯,您进来篷子里暖和些,待会儿渡过江心,那儿水流较急,风也更寒,您还是进来吧!」辛守余缓声招呼,还以为杜正枫杵在船篷外张望,是舍不得这初冬江景。

  「呃……不打紧、不打紧,我再待一会儿。」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年家的永昌少爷瞧起来胸有成竹,按理说,人该是要追来了,莫非是他们太早搭上渡船吗?他皱眉。

  辛守余不明究里,问:「伯伯,怎么了?您是遗忘了东西在行会吗?」

  杜正枫忙调过老脸瞧进篷子里,露齿而笑,「哎呀哎呀,瞧我这记性,真把东西搁在年家的武汉行会里啰,咱们要不要……」

  他本想借机要渡船折回,设法再拖些时候,此一时际,却听辛倚安娇声嚷着:「守余,有人骑马来了,是撑船大哥耶!妳快瞧,真是撑船大哥,呵呵,他骑着他的旋风儿来送咱们啦!」她欢喜嚷着,忽地拉起姊姊来到船篷外,两只藕臂还高高举起,兴奋地挥动,「撑船大哥~~撑船大哥~~咱们在这儿!在这儿哪~~」

  「终于……」杜正枫暗吁了口气,嘴里也不知嘟哝着什么。

  至于辛守余,她怔怔立在船头,离岸越来越远,只能瞧出那男子熟悉的魁梧身形,无法分辨他五官面容。

  他终是来了……她微微一笑,心中虽有落寞,有免不了的遗憾,却也渗出淡淡暖流。

  知道他并非真要躲她,对她的离去与否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这样,或者也就足够了,教她惶惑不安的心能渐定下来……

  「守余!」

  蓦地,如平地一声雷,那惊天动地的呼喊带着狠狠的力气,彷佛用尽他全身力量呼唤出来。

  「守余!守余--」

  方寸震撼,辛守余整个人惊跳起来,不由自主更往前头冲去,脚下一个不稳,还险些跌倒,只听得辛倚安惊呼了声,连忙扶住她。

  「守余,撑船大哥是不是在生气?他叫得好凶,他是不是在生气?」

  此时此刻,辛守余答不出任何话语,神魂已教男子那声声惊心动魄的叫唤紧紧扯住。

  他是不是有话要说?他追来这儿,若非送行,是不是要告诉她什么?

  他为何要那样呼喊?夹带滚滚惊乱,如江水波波涌来。

  辛守余身子不由得绷紧,努力地想看清他的面容,船却将她越带越远,他面容模糊,身影清明,她多想此刻在他跟前,瞅进他黑幽幽的瞳中,却是不可得。

  「这位老丈,有人来寻咱们,烦您将船撑回可好?」杜正枫见距离太远了些,怕继续下去,船真要渡江了。

  岂料,戚老爹目光沉敛,缓声远放:「此船犹若宝剑,宝剑不轻易出鞘,船不随意出渡头,宝剑若是出鞘,非见血不回鞘,船要是出了渡头,不抵对岸不回头。」

  「呃……」杜正枫这会儿真是瞠目结舌了。

  蓦然间--

  「守余!别走!回来--妳回来--」狂喊再起,声声席卷,那魁梧汉子猛地翻身下马,也不理会横在面头的是莽莽江河,正迈着大步急急追来。

  眼眶蓦地泛热,鼻腔发酸,辛守余小手捂住嘴,眸光迅速迷蒙起来。

  「老丈,算咱求您啦,快把船撑回,您没听见那人喊得声嘶力竭吗?」戚老爹仍是我行我素,恍若未闻。杜正枫悔极了,同那年家的公子爷千算万算,偏忘了买通一位摆渡人家。

  这一方,年宗腾弃马追来。

  江水渗进他的靴袜,淹至他的双膝、大腿,见渡船毫无返回的迹象,心爱的姑娘立在船头与他遥望,瑟瑟江风拂扬她的乌发、她的雪白披肩,似是再强劲一些,便要卷走那纤细身躯,教他永远也瞧不见她。

  「守余--」

  胸口像要碎裂一般,他不能让她走,不能任由着川河和一袭江风,将她由身旁带开,他不能,绝不能……

  喉中发出狂吼,他猛地运劲,高大身躯忽似鹏鸟一冲而上。

  「腾哥!」辛守余终于喊出,但江面愈益邈远,那唤声便是充满情感,也不知有否传进那男人耳里。

  年宗腾提紧一口气,高壮身躯飞下,在江面上踩点,如此五个起伏。

  见渡船便在不远处,他心更急、情意深动,欲再跃起,突觉丹田凝气难以支持,闷吼了声,整个人随即「澎」地一响栽进江河里,激起不小的水花。

  「腾哥!」

  「撑船大哥!」

  渡船上两姑娘吓得不轻,纷纷叫出,辛守余双手抓在船缘,探出大半的身躯,双眸急急在江面上搜寻,脸色苍白如纸。

  「腾哥!你在哪儿?腾哥!」本以为他识水性,定能自行脱困,往渡船这儿游来,可是水花平息后,他坠落的那一处便静谧谧的,什么也没有。

  不……不会的……

  辛守余忙回眸,朝戚老爹哭着哀求:「戚老前辈,我求求您,腾哥他、他……您救救他,他肯定出事了,您救救他吧!」

  戚老爹依旧八风不动,长杆一撑,船行得更速,才用那慢死人不偿命地语气道:「他没事。等聚了气劲,会再跃出来的。」

  杜正枫气得白眉挑高,双袖一拂,「是会浮出来吧?因为早没气了、教江水给灭顶了,要你返回你不肯,要你停下你也不依,你这人见死不救,简直……简直没心没肺、草菅人命!」

  「伯伯……撑船老伯,你们……你们别这样呀!」辛倚安扯着杜正枫衣袖,眼眶也红了。

  便在此际,众人听见「咚」地一响,回头一瞥,竟见辛守余已率然投身江里,纤瘦身躯在寒水中浮沉,划动双臂,拚命地欲要游回。

  她喜爱他,真心的喜爱,如此不舍,万般牵挂,怎能分隔?

  怎能?怎能啊?

  若为他死,她心里也欢喜,腾哥……腾哥……即便救不回他,只要能握住他的手,同沉江底,她心里又有何畏惧?

  「守余--守余--」

  是倚安在唤着她,那唤声教耳边拍涌的江水冲弱了,她无法理会,咬紧牙关继续着,却觉双臂越来越沉,胸口绷得好难受、好难受……

  腾哥……还不行,她得找到他,不能厥过去……一定要寻到他……腾哥……腾哥……

  江水奇冻无比,她四肢渐僵,猛地一波冲来,淹入她口鼻,呛得她神昏气阻,欲要咳出,唇一掀,大量寒水更是急速涌进。

  她既呛又咳,再难挣扎,神智一昏,终被江水席卷。

  「守余!」

  谁在呼唤,辛守余已听不见,耳中嗡嗡鸣响,彷佛有十几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作弄着她,教她身子在江里不住地翻转、旋搅……

  她口与鼻无意识地吐出胸腔中仅剩的气息,乌黑长发散开,软软飘浮,烘托着那雪白泛青的脸容。

  直到,一只粗壮臂膀强而有力地拥住她的腰,力劲来得太强、太猛似的,她眉心痛苦地皱起,眼睫掀动,尚未醒觉,唇已被密密含住,温热气息强灌进来,填充她的胸肺。

  跟着,她水眸半睁,幽幽然地对进那男人深邃的黑瞳。

  离得这般亲近,他的鼻蹭着她的,丰唇几近粗鲁地封住她的嘴儿。

  口中好热,她心房颤动,猛地用力倒吸了口,全是他的气息。

  腾哥……腾哥……他没事,好好的,他没事,正好用力、好用力地抱着她。心又酸又痛、又喜又苦,想笑也想哭,千般滋味尽在其中,如此地折磨人,却也敦她心甘情愿……

  男人的嘴终于撒开,那拥住她纤腰的健臂将她紧拥,他单臂大张,带着她往上疾游,几下功夫便双双突破江面。

  「抓住。」戚老爹忽然「善心大发」,手中长杆往江心横放。

  年宗腾想也未想稳稳抓握,借着戚老爹的甩劲儿,他抱住辛守余利落一翻,终于落在渡船上。

  「守余!」杜正枫和辛倚安亦惊得面色发白,见年宗腾将怀里浑身湿透的姑娘放下,已紧挨了过来。

  「守余……守余!」年宗腾所受的惊吓较任何人都多,心脏都快跳出喉头,他半跪着,让姑娘瘫靠在胸前,粗指发颤地试探她的鼻息,按着她的颈脉,又毫无顾忌地压住她的左胸脯。

  「守余妳醒醒!守余……守余……我有话同妳说,我喜爱妳、我喜爱妳啊!守余,别走,好不好?妳别走,我心里只有妳,一生一世只有妳,不可能会有别人了,我喜爱妳很久了,却一直不敢教妳知晓,我不要妳是因为父命、为了要偿还恩情,才嫁我为妻……我更怕妳说喜爱我,其实是自己欺骗自己,错把恩情、友情和兄妹之情识作男女间的情意,我想顺着心意和妳厮守一块,又怕糟蹋了妳,让妳受委屈……」

  脸上、身上的水珠不停滴落,毫不在乎渡船上是否有其它人,年宗腾边说着,大掌边不住地抚揉姑娘冰凉脸容和小手,他或者哭了,只是江水和泪水混作一起,而自己根本没察觉。

  猛地,他紧拥她入怀,让她的小脸贴在他惊狂灼烧的心窝,沙嗄低喊:「我一下子怕这个,一下子怕那个,我没用,我是懦夫,守余……我管不着那么多了,一想到往后日子无妳,我、我心就痛,痛到要发疯,我管不了了……守余妳醒醒!醒醒!求求妳睁开眼,守余、守余……」

  「……你管不了那么多,那、那要怎么样?」忽地,姑娘细弱嗓音断断续续响起,教他耳热心震,倏地垂首瞧去,才知怀里人儿柔睫已启,眼眸清如秋水、多情烂漫,正幽然凝望住他。

  「守余!」年宗腾情怀激动,胸口又烫又疼,如打翻了滚油。

  蓦地,他大掌捧住那张雪容,俯下头,凑近嘴,吻住她的唇瓣。

  他吻得那么重、那么紧实,唇舌虽未深入,却似在按捺印记,标示这姑娘已为他所有一般。

  许久许久,他终于抬起脸,气息粗嗄,胸膛起伏甚剧,「守余、守余……我要娶妳作我媳妇儿,妳真爱我也好,错爱我也罢,反正……反正我娶定妳、要定妳,怎么也不教妳逃开!」

  「腾哥!」她眸中泛光,雪容染霞,藕臂难掩激切地抱住他的颈项。「不是错爱,我明白的,我的心我自己明白的!你这么好……这么、这么的好,我为什么要从你身旁逃开?」

  年宗腾心口咕噜咕噜地冒着岩浆,黝脸也跟着热烫不已。

  他叹息,收拢臂膀再次揽紧姑娘,侧过头来又想吻住人家,忽地天外飞来一掌,硬生生挡在他的嘴前,便见蹲在一旁的杜正枫瞇着眼,呵呵笑道:「要亲,等守余儿过了门再亲,从现下起,未婚夫妻得遵从古礼,迎亲前最好别见面。」

  这一搅和,旁若无人的有情男女终于将注意力稍稍移到其它人身上。

  戚老爹依然慢条斯理,他不撑船了,任着船在江心漫转,却是取出水烟袋,悠闲地抽将起来。

  而杜正枫和辛倚安挨得他们好近,该瞧的都瞧了,该听的全听了,一老一少笑咪咪,尤其是辛倚安,张着清灵灵的美眸,来来回回在姊姊和年宗腾脸上游移,看得津津有味。

  辛守余满面羞红,又笑又流泪的,说不出话,只得将湿润脸儿埋进男人宽膛里。

  至于年宗腾,双目瞠得炯亮,正定定回望杜正枫。

  待对方手掌撤下,他丰唇一咧,笑出白牙,「我决定了,明儿个我娶媳妇儿过门,杜老前辈若不嫌弃,定要来喝杯喜酒。」

  所有成亲该准备的东西,他等会儿靠了岸,立时去办,集结行会众人和码头区所有工人之力,十场亲事都给办来啦,怎可能让他讨不成媳妇儿?

  唉唉,他的媳妇儿……现下不给亲,总要多抱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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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刚过,天犹冻寒,节庆的余韵尚自流连,京城已传出消息,道是一向备受皇罢的谨妃娘娘,不知从何方私聘精通茅山之术的道士,在皇后与太子所居宫殿的四周墙角,埋下写着两人生辰八字的小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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