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吗?」女子锐利的目光,已经扫过我一遍。
「嗯。」我轻轻点头。
匆匆出门,我身上只穿一件普通洋装,站在专业办公室内,显得很突兀。
「您好,我是江先生的特助,敝姓刘,江先生已经在办公室内等候,请跟我进来。」
她客气的接近冷漠。
我沉默地跟这位刘特助,走进顶楼办公室。这不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我突然怀念起上回来这里的情景,那时哥哥跟我还有说有笑,但这次我的心情却如此战战兢兢。
「江先生,江小姐已经到了。」走进办公室,刘特助客气地提醒,正专心凝视计算机液晶屏幕的男人。
「谢谢,妳先出去。」哥哥头也不抬地看着计算机。
刘特助离开,关上办公室的大门。
我屏着气,局促地站在角落一隅,不敢出声打扰他。大约五分钟过后,他突然抬头对我微笑,但那笑容却很冷漠。
他从计算机前站起来,打开办公桌旁一列公事柜,然后拿出一个档案夹。「健检报告,记得吗?」
他的笑容消失,随即从报告单中挑出一张薄纸,扔到我前方地板上。「前任助理失职,直到一个月前,这份报告才送到我的办公室。」
「前任助理」表示那个人已经被革职?我慢慢蹲下来,捡起那张扔在地板上的纸张。那是一张验血单。
「A型血液,江家的突变种?」他冷漠的声音,含着浓重的讥诮。「江家全是O型血液,突然出现A型,莫非是医院验错?!」
我站起来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握着验血单的双手,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我看,这样吧!我安排妳到另一家医院验血,顺便做一次DNA检验。」他若无其事地说,冷漠的表情却比冰块还冷。
「不,不必了……」
我交握颤抖的双手,直到两手合握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多冰冷。
「不必?为什么?」他站在那张大型办公桌前,两臂交抱,冷冷的看着我。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说啊,我在听。」
「我……」我的声音颤抖破碎,迷蒙的眼睛,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来这里之前,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根本不知道早在一个月前,他已经收到这张意外的验血单。
一个月前,那是在他出国前后。一回国后,他就跟徐若兰订婚了。
但是在订婚宴上,他接受我的道歉,除夕夜那晚,他甚至把「小东西」送给了找……
我不明白这一切为了什么?如果他有疑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质问我?
「想解释,却说不出口?」他冷冷地看着我,陌生的眼神让我心寒。「一个习惯说谎的人,一旦要开始说实话,觉得不能很适应吧?」
「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叫我来办公室?」我苍白地问,不再试着开口解释什么。
因为在我心底,已经有不祥的答案。
「想不通?」他嗤笑,英俊的脸孔扭曲。「虽然答案已经很清楚,不过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早就知情?!」
他的表情严厉。而我,再也没有我开口的余地。
「我想,妳大概是知情的吧?」他冷笑着一步步走近我,抬起我的下颚,面无表情地盯住我的眼睛。「告诉我,妳知道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尽管他的语气低柔,阴沉的目光,却完全没有感情。
「我……」我紧缩的喉头发不出声。
「说实话,我没耐性再听一次谎言!」他的口气是冷蔑的,捏住我的手指,残忍的加重握力。
我感觉到下颚一阵阵疼痛……
「我一直、一直想告诉你的。」我听到自己脆弱的声音说。
「那么,妳果然是知情的。」他冷笑一声。「说下去啊!」他放开我,撇开的力道妩情地刮伤了我的肌肤。
他冷漠的表情刺痛了我,疼痛开始在我的胸口泛滥……
「十一年前,你到育幼院来,领养妹妹那天早上,为了跟你回家,我……」我没有理会被刮痛的伤口,颤抖的声音往下说:「我偷偷跑进院长室,换了照片。当时前任院长调职,新院长刚到孤儿院,她怕院里的老师不服气,就把最重要的院童数据,全部存放在院长室,可是她才刚到孤儿院,根本还弄不清楚,孤儿院里的院童谁是谁……」
我知道现在就必须说出全部实情,然而我实在无法告诉他,关于他的亲妹妹在五岁时,已经夭折死亡的消息……
这是十岁换照片那一天,我亲眼在档案上看到,却被我删涂掉的纪录。
「那时候,你突然出现了,说要领回妹妹。」我颤抖地接下说,决定略过这个「事实」。「院长知道你是『鼎盛』的少主,就不让孤儿院里的老师插手,让她们有机会接触你,何况原来的老师全被新院长换掉,孤儿院里有那么多的院童,新来的老师也认不清院童的名字……」
「因此,我偷换数据照片的事,根本没有人知道,所有院童数据都是新院长经手,谁也不知道……江家领错了人。」
看着他渐渐严厉的表情,我哽咽地说完话,苦涩的心口一片荒芜。
而我,为什么偷换照片?
那讳莫如深的秘密呵……
我偷了别人的哥哥,为的不是亲情,而是……
直到十五岁我才了解,那第一眼的悸动,是爱情。
「想跟我回江家,所以调换照片?想不到,为了离开孤儿院,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就会耍心机!」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字一句,盯着我的眼睛吐出口。
「不是这样,」我摇头,想跟他解释清楚。「不是你想象的这样,我换照片是因为--」
「事实摆在眼前!」他打断我的话。「因为妳的自私,牺牲了我的妹妹,而妳,夺去她的哥哥后,却厚颜无耻地引诱我!」
「引诱?」我颤抖的问,脑子里一片空白。
「妳以为我看不出来,妳无耻的诡计?全部--妳所做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笑话。」他残酷的结语。
我的心碎了,一切一切都摊开在我眼前。
原本我以为好美的一场梦,原来却是一个陷阱,一个让我怀着梦想、却是为了要粉碎它的骗局。
「那天晚上,」我哽咽地问:「你喝酒那天晚上……是清醒的吗?」
我问,他冷酷的眸光,已经告诉我残忍的答案。
「那么,你知道房间里的女人是我……」我喃喃低语,垂下了颈子。
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一直把我看得很透。之所以不揭穿我,只是为了--
要在这一刻羞辱我?
「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我见多了!只是料不到,我的『妹妹』竟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嘲讽地讥刺。
我的心窝冰冷,全身的血液失去了温度。忽然间我明白,这里再也没有我留下来的余地。
转过身,我心酸的承受不住他冷酷的视线,只想一走了之--
「妳不是想勾引我?!」他拉住我的手臂,强制的力气几乎扯断我的手骨。「那就继续那天晚上没完成的事!」
「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直觉地想反抗,却无法与男性力气抗衡。
他像一头野兽将我压在桌上,粗鲁地控制我的双手,我能强烈感受到他强大的怒气。
「你误会了……」
我流下眼泪,不是因为他的强制,而是因为他的误会。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与他发生关系,那么这辈子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爱他。
「还在说谎?还是想博取我的同情?」
「不是……」我咬着下唇,眼泪一颗颗滑下我的脸颊。「我爱你……」
从来无法说出口的话,终于能对他倾诉,在这一刻,却显得悲哀。
他的眸光阴合,像黑洞那样深沉。「那就做给我看,妳有多爱我。」他没表情地道。
我放弃挣扎,望进他深邃的眼睛。然后,我伸出双手,克服心中的羞怯,主动揽住他的颈子。
「很好,接下去?」他低嗄地道,深沉的表情,有我不了解的阴影。
我放开他,抬手解开襟前的钮扣,在他的注目下动作僵硬、不自在地拨开衣领……
他仍然没有碰我。
「继续。」
看到我停下动作,他沉声命令。
在这间宽敞、陌生的办公室内,让我完全没有安全感。但是我决心顺从他的意志,只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然而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的眼神就像旁观者一样疏离,含着一抹我不了解的讥诮。
在他冷漠的目光下我本能地想遮住自己,他却突然将我抱到办公桌上压向我,这一次的痛楚并没有减缓,我的身体排拒着他。
然后,我只感到身体像火一样烧热,意识渐渐模糊……
「浩……」情不自禁地,我呼唤他的名字。
这是那晚我没有办法做的事。
他深邃的目光,牢牢地盯住我脸上的表情……
直到完事那刻,我虚弱地瘫软着,但他很快穿整好衣物,按下桌上的通话键。
「江先生?」
「进来,顺道把请帖拿进来。」
「是。」
请帖?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更没有时间猜想--
刘特助进来前,我只来得及慌乱、羞愧地拉整衣物。
「江先生。」刘特助敲门后直接进来。
我仍然忙乱地整理钮扣,但她没有看我一眼,彷佛办公室内没有我存在。
「帖子已经整理好,等江先生过目后,就会寄送出去。」说完话,刘特助即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开。
我注意到,放在他桌上的,是红帖子。
「那是什么帖子?」我不该多问,却禁止不了自己的心慌。
「结婚喜帖。」他答,声音冷淡,彷佛未曾经历过,刚才那场云雨。
我再也看不到,刚才存在他眼中温柔的眸光。
「喜帖……」我的心揪痛,明知道不能问、不要问、不该问……
「是谁的喜帖?」却听到自己脆弱的颤音,像着魔一样问出口。
「谁?」他嗤笑,看我的眸光很冷。「当然是我跟若兰。」
他冰冷的眸光,挟了一丝残忍。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冷掉了。我呆呆地瞪着前方,像是死了,再也没有一点感觉。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传来刘特助的声音。「江先生,GM集团代表已经进大楼,正在十六楼等您开会。」
他没有抬头,看也下看我一眼,直接命令:「妳先回去,我还有重要的会。」
我没有回答,茫然地转身,像行尸走肉一样离开办公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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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正沉浸在喜悦中。
每个人都为准备,男主人订在今年夏天的婚事,而忙禄着。除了我,我是这幢屋子里,最格格不入的人。
我像一道苍白、幽微的阴影,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间,躲在这幢屋子最阴霾的角落。
一个月过去了,我的月事,始终没有来。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三月底,杜鹃花已开满庭院,我鼓起勇气,到便利药局的货架上,买了一支验孕笔。
我不敢回家,却把自己锁在快餐店的厕所--在这个充满陌生人的地方,反而让我觉得安全。
粉红色的包装盒上,把使用说明写得很清楚,我冷静地拆开塑料包装,打开纸盒,开始做验孕测试。
不到三分钟,那条让我无法再冷静的红线,终于出现在对比线旁边……
「不要,不要这样残忍……」
我掩住嘴,无声地抽噎,靠着墙壁几乎要昏厥。
这个孩子,是报复得来的结果。
这不是被期待的生命,虽然,我多么的渴望能拥有。
离开快餐店,我茫然地走在台北街头,不记得自己曾经走过什么地方,直到熟悉的巷道,唤醒我的记忆……
我终于还是走回「我的家」,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门口停着老黑的车,主人已经坐进后座,车子的引擎就要启动。
我知道他又要出门,一股突然而来的勇气,让我跑到车子前方,挡住正待发动的车子--
「小姐?」
老黑摇下车窗,惊吓地瞪着我。
接着,后座车门被用力打开--
「妳疯了?!」
江浩南--我的哥哥,忿怒地下车质问我。
「你一直不跟我说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地响起,我努力控制,不让眼泪伴随。「这一个月来,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你终于肯看着我了,是因为我不顾死活,挡住你的车吗?」
我悲哀地问他,换来他厌恶的神情。「妳疯够了!」
「我没有疯,这些都是事实不是吗?」我固执地挡在车子前方,老黑的表情错愕,而我,我不再在乎别人怎么想了。
他拉扯我的手臂,粗鲁地把我扯到车边--
「放开我……
我挣扎着,想起肚子里的小生命,我不再反抗他。
「怎么?妳以为自己还是这个家的小姐?!」他冷笑,因为我的合作,他终于撂开手。
我跌向路旁的矮树,为了减低撞击力,我的手臂重重撞向粗糙的树干。
「我就把话说清楚!妳想住下来,可以,反正结婚后我会搬出去。」
我不许自己的眼泪掉下。「你不想看见我,可以赶我走,为什么还让我住在这里--」
「什么时候该走,不必我提醒吧?!」他冷酷的眸光看着我,残忍地说。
我怔住,两脚像生根,呆呆地站在路树边……
「绕过去!」他命令发呆的老黑。
车子终于驶离我的视线。
什么时候该走,不必我提醒吧……
原来,他在等着我自己离开。
到底……我还在期待什么?
这原是一场不醒的梦。
现在,梦醒了……
心,碎了。
第八章
七月,是一个又湿、又热的夏天。
下午三点以前,我从钢琴家教班,徒步走回分租小屋。
离开江家后,我从报上的租屋广告,找到现在住的这间分租公寓。
这是一栋旧式公寓,租金虽然便宜但没有电梯。我挺着五个月大肚子,吃力地爬上三楼住所。
白天,我在钢琴家教班工作。但是今天晚上,我即将到中山北路上,一家五星级饭店面试,谋求一份钢琴乐师的工作。
为了这场面试,我花去这五个月来省吃俭用,所累下积蓄的一半,忍痛买了一套大两号的水蓝色洋装。
虽然我大着五个月的肚子,但仍然希望能通过面试,找到一份安定、收入较高的工作。
毕竟孩子生下来后,养育以及教育费,是一笔庞大的支出,我不能没有打算。
晚上七点面试,我怕等公车不能控制时间、也怕下班时间交通壅塞,五点钟不到我就提着纸袋,纸袋里装了那套晚礼服,匆匆离开我的小屋。
六点半左右,我提早来到饭店,向柜台询问后,饭店节目部经理,终于出来见我。
「妳带衣服来了?」
这位年近四十岁、戴着方型金边眼镜的中年人,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我,面带犹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