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位叫洪薇安的领导者挺有个人魅力的,她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大学心理系讲师,我的秘书每次去参加回来都是眉开眼笑的呢!」
「哦?」心理系讲师?会不会是他刚才瞄到的那个女的?她在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不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那种类型。但他并不怎么欣赏她……深色套装、头发后扎,就像他大学时代的教授一样,拘谨而保守。祁南怀疑她的个人魅力究竟在哪里?
叩叩叩。
「进来。」
门开了,君婷端着托盘轻巧的闪入。她将三杯咖啡放在桌上,低垂着脸说:「总经理对不起,我刚才和洪小姐谈话,耽误了下午上班时间,我会向人事室补请假。」
「发生了什么事?妳看起来不大对劲。」岂止不大对劲,根本就是很不对劲。她的两眼红肿,有明显哭过的痕迹。
「没什么,谢谢总经理关心,我出去了。」
「妳去忙吧。还有,假不必请了,妳平常加班都没报。」
「谢谢总经理,以及两位经理。」
君婷欠了欠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抬头看过屋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今天的风云人物祁南。
门一关上,祁南便调侃道:
「看来你对眉开眼笑的定义和我有点出入。」
祁东搔了搔头说:「今天情况的确异于往常,君婷一定是遇到困难了,待会儿我得问个清楚。」
「好了,我要再去看一遍生产线,要是被我抓到混水摸鱼的,我就要径行开申诫单。祁总,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我要确保出货不会有任何闪失。」
「那当然!我陪你去。」
「不必,我认得路。」祁南转过头对一直杵着的祁西说:「你忙的话请便,待会我自个儿回公司。」
开一门,祁南像阵风似的消失。
祁东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祁东,你何必低声下气,助长他的威势?」祁西忍不住埋怨,他就是看不惯祁南那副张牙舞爪的德行。会拉订单有什么了不起?好象他是天皇老子似的。」
「算了,他这次被我们整得这么惨,让他发泄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他一回来,公司的订单马上以倍数成长,光冲着这点,我们忍耐一下也并不为过啊。」
「哼!」祁东说得有理,祁西即使心里不爽,嘴里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三年前,祁南不顾祁家的集体利益远走高飞,更离谱的是,在大陆做的竟然就是他们原本要求他接手的业务工作,全家人简直被他给气炸了。要做业务干嘛不在自己公司做,根本就是存心和祁家作对!就算要报从小遭受东西军联手欺负的宿仇,也不能做得这么绝呀!
只是气归气,他们依然少不了他。外聘的业务人员要不就是老出状况,要不就是忠诚度不够,把好不容易开发到的客户卖给别家公司,让他们蒙受不少损失。
紧急召开家庭会议的结果,全数通过把祁南找回来,不论得付出多少代价。
问题是:how?
祁南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够改变,况且那时他在上海的公司也已闯出一番丰功伟业,要他放弃比登天还难。最后东西军祭出狠招,而北军也在「大局为重」的包袱下披褂上阵。.
祁南最疼小妹,有祁北出马,可说是胜券在握;而最绝的是她那通要命的求助电话。
祁西脑中浮现小妹声泪俱下、唱作俱佳的演出,憋不住再次狂笑。从那之后,每逢郁卒,他便以当时的情节自娱,心情马上转忧为乐,效果简直可以媲美「百忧解」!
「小哥,怎么办?呜呜呜……爸妈一定会把我赶出家门的,大哥二哥有了老婆就不关心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小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小哥,我……怀孕了……是我朋友的朋友……可是他根本不承认……小哥,我好想死,我没脸见人了啦……」
「什么?!你要回来?不要啦,你的工作怎么办?我自己想办法好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寻短的……喂喂,小哥……」祁北放下电话,犹梨花带泪的她露出得意狡狯的笑容,对大伙儿比了个OK的手势。
两天后,祁南出现在家门口。
只是计画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祁北继续卖力演出,她流泪叹气发呆,她装孕吐、不思茶饭,她打电话给孩子的爹却被拒接……聪明的祁南被骗得死死的,只因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向和他同一阵线的小妹居然使坏骗他;而且,祁北本来也就是个满脑子风花雪月、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孩。
祁南劝她堕胎,她不肯;祁南承诺领养小孩,她光是哭;祁南要把肇事者揪出来,她嚷着要去撞墙。说实在的,哥哥做到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
东窗事发,已是个把月之后。祁西不但没有企图安慰抓狂的受害者,竟还落阱下石的宣布,他已替祁南辞去上海的工作,理由是--他得了摄护腺癌,不久于世。
看过头顶失火、眼冒金星、口吐白沫的暴龙吗?想象一下,当时的祁南就是那个模样……
终于,祁西停止狂笑,然后良心发现地对着祁东说:
「你说得没错,是我们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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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南仔细地在厂区巡视着。他发现祁东所言不假,每条生产线都已进入状况,员工的工作态度专注严谨,充满效率和默契。
他不禁佩服起大哥管理工厂的能力。
三年前他选择当四海的逃兵,是因为那时的他对自己还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想成为别人嘲笑的话柄。所谓的「别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小时常联合起来欺负他、自称「东西罩」的两个哥哥。
在上海的那一段时间,他披荆斩棘、全心投入,向自己的业务能力挑战;就在自信心日益茁壮之际,他一时不察着了东西北联军的道儿,断送了在上海公司的光明前途。
当然他可以再次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然而他明白归队是迟早的事,毕竟他是祁家的一分子,而且他自忖已有相当的把握。
于是他接下了四海业务经理的职务。
只是他心里一直有气,气他的被戏弄、被背叛。
气他们把他当猴儿耍,而且……还是一只IQ零蛋的猴儿!
虽说这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但却牵涉到面子和智商的问题。
所以当他刻意展现实力而不放过任何表现机会的同时,他也随时维持着反击的姿态;他大力整顿业务部,为四海拉进大批订单,可是他也始终拒绝给东西军好脸色看。
他等一下就要去拜访明立公司的江总,昨天他已经先打过电话,理应打铁趁热亲自登门拜访,以加速关系的建立。明立是一块令人垂涎的大饼,他不会让别家公司捷足先登。
他的企图心一向旺盛,而他的行动一向积极。
最重要的是他要证明他不仅不是IQ零蛋,还是个智商一八○的业务天才。
两阶并成一阶,他冲下最后一层,在楼梯间转个弯儿,差点撞到正在逃生门口讲话的一对男女。
祁南及时煞住,但还是把对方给吓了一跳,他们同时转身,惊愕的瞪着他。而他则报以一脸的无辜。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嘛,哪有人站在楼梯口讲话的?
「祁南,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睛的『青仔丛』,正打算开骂哩!」
是张良一。刚才他们一起过来的,祁南去巡生产线时,他突然消失,直到现在才又现身,而且还和一个女人开心的聊着天。
这小子,该记申诫的是他吧?
「小张,你终于出现了。」话里有指责的意味。
「喂,我可没偷懒啊,我是到研发室沟通新一代电路板的生产计画,来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张良一忙着解释,他知道祁经理铁面无私,尽管他们有高中同学的情谊。
「好象是哦,对不起,我忘了。」祁南道歉,事情实在太多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张良一松了一口气。
祁南瞥见一旁的女子,她身上的衣服、她的发型……
「这位可是……洪小姐?」
魂被唤回的薇安认出对方,心不在焉的打着招呼。
「祁经理,你好。」
「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张良一惊讶的说,这祁南真是神通广大,连薇安他都见过面了。
「算是吧。」
「薇安是美绢在美国研究所的学妹,美绢请假期间多亏薇安帮忙。」良一说明着。
原来是代理美绢的。这么说,再过不久她就不会再出现。他知道美绢快回来了,她和良一的婚礼订在下个月。
「你们聊聊,我得再上去研发室。祁南,我今天可能不回公司了。」良一向薇安点点头,循着祁南下来时的阶梯上去。
良一离开后,薇安仍旧心不在焉。
她无法不去想君婷布满泪痕的脸和她的悲声泣诉。她是个典型的家庭暴力受害者,极度依赖而缺乏自信,她认为被打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好、都是她笨手笨脚、都是她顶嘴、都是她晚回家、都是她的床上功夫太差劲……。每次打完后,她先生总是抱着她说他爱她、说他都是为她好,而她也总是相信。只有相信,她才活得下去。
受害者的心理建设很重要,但很难,需要一些时间。只是,君婷还要继续被打多久?
薇安不够专业,她没办法将自己从当事人的故事中完全抽离出来,所以别人倒给她的垃圾往往变成她自己的垃圾,恐怕她得兴建一座焚化炉才能把这些垃圾清除掉。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得忧郁症。
祁南望着眼前这位洪小姐,想不透她的「个人魅力」何在?近距离看,她的长相不差,气质也不俗;但为什么她老是一副魂不守舍?难道是她根本不想和他讲话,所以故作精神恍惚状?
看来这女人不只个性拘谨保守,恐怕连脑袋都有问题。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本来就不怎么好,第二印象还是没变。
「洪小姐?」好歹是良一的朋友,敷衍个两句吧。
「啊,祁经理,你说什么?」
他根本没说什么,这女人真有够白目。
「我说良一和美绢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是啊,我知道。」她望向他的脸,精神陡地集中。果然很帅,不是带书卷气的那种,而是驰骋马背会要枪的那种。
「听说洪小姐是大学讲师,想必才高八斗。」没话找话说。
「啊……我没去过八斗子耶。」薇安听学生提过八斗子渔港,可是这和讲师有关系吗?这人讲话怪怪的。
「八斗子?哦,我也没去过。」祁南强忍住笑,连忙结束谈话。再讲下去只怕连他都要秀逗了。「洪小姐,我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说完拔腿就跑。
「你说什么?祁经理!祁经理?」薇安望着他的背影喊叫,这人好奇怪。
后悔有气?
他是说……后悔和她讲话让他一肚子气?所以,连再见都没说就跑了?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第二章
好累!
薇安来台三个多月,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环境,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在学校教课、做学术研究、带领四海成长团体、指导高中社团……
别说适应新环境,她忙得连休息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中了什么邪,干嘛要应聘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干嘛要接下一堆杂七杂八的事?
都是:「台湾」两个字害的,这个地名一直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妈妈在的时候,她不敢提:妈妈已经不在,一有机会,她便来了。
只是来看看吧,这个她出生的地方。至于要待多久就再说了,反正她一个人,何处不能为家?
她并不讨厌自己目前的工作,那是她的兴趣所在;只是,她已太久不曾好好睡个觉、吃个饭了。
她安慰自己,至少她不必担心害怕随时会有个男人扯住她的头发撞墙、或抡起拳头把她当沙袋打。
薇安揉揉太阳穴,疲惫的闭上眼睛,脑中浮现今天清晨君婷发抖的模样,还有她被遮在衣服底下的伤。她打电话给她,她陪她去医院验伤,然后向警方申请保护令。
经过这些天的冷静思考,君婷总算决定为自己的将来找寻一条出路。
她建议君婷搬家、换工作,让他找不到她。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这一纸保护令到底有多少效力?法律只对理智尚存的人具有意义,可是如果那一个人已经疯狂……
其实她最该做的,是让君婷的老公到医院去接受行为治疗。
中午的成长团体,君婷缺席了。女孩们说她今天一早向总经理递了辞呈,看来这回她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再委曲求全。
成长团体结束后,薇安在临时谘商室等待「倒垃圾」的人,差一点打起瞌睡。
昨晚熬夜,今晨又早起,在床上待不到三个小时,让睡眠不足就会心律不整的她简直痛苦不堪。待会儿四点钟还要上课呢,天啊!拜她的国文程度所赐,她平常讲课就很搞笑了,今天她在讲台上会不会更加胡言乱语?
门开了一条缝,是君婷,薇安忙打起精神。
「我在新庄租了一间套房,他绝对想不到我会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依旧温婉,只是多了决心。「我跟他是国中同学,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他都认识,我不能冒险。」
「生活有问题吗?」薇安关切的问。
「暂时没有。我偷存了一些私房钱。以前我总是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打我。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我再好,他还是能找到打我的理由。」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国中同学呢,多少年的感情啊!
「有事打电话给我。如果他找到妳,妳要马上报警,千万不能心软。」
「我知道,我不会再自欺欺人了。薇安,谢谢妳!」她感激的握住她的手。
「妳要保重!」
君婷离开后,薇安的心情更加沉重。她发了一会儿呆,才惊觉自己该走了。
她搭电梯,因为累得快定不动了。
一出电梯,她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有人尖叫,有人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
薇安挤近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似乎已失去知觉。
「刚刚我们还在讨论事情,老王突然痛苦的摸着心脏,脸色发青,没几秒就不支倒地。」
「多久了?」
「两分钟前的事。」
「叫救护车没?」薇安判断可能是心肌梗塞,搞不好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
「有,去打电话了。」
她在老王身边蹲下,发现他的呼吸和脉搏都已停止。她知道在呼吸及心跳都停止的情况下,人的脑细胞四分钟就开始死亡,而十分钟脑死便已成定局。
不能光等救护车,必须要先急救。她得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