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老王的头向后倾,然后捏住他的鼻子、扳开他的嘴,深吸一口气,用力送进老王的嘴里,等他的胸部隆起之后再重复一次,接着两手交叠在他的胸部位置连续按压,一二三……十五,然后再两次人工呼吸,再按压胸部十五下,再人工呼吸,再按压胸部……
薇安专注地重复这两个动作,她在心里吶喊着:撑着点,老王,多给我一点时间!
妈妈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要是有人及时为她作「心肺复苏术」,说不定她还可以被救活。
周围变得安静无声,薇安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因为作「心肺复苏术」很费体力的,而她本来就已疲惫不堪,现在她只觉得快瘫掉了。
那么久了,为什么救护车还没来?要是她也昏过去怎么办?
「让我来吧!」
当薇安又吸了一口气时,她听到一个男人说。
她抬头仰望,是祁南。
「妳休息,让我来。」说罢,将她拉到一边,自己跪了下去,接替她刚才的动作。吸气、送气、按压……动作与她的一样,只是更强劲有力。
希望祁南可以给老王更多的氧气。老王,加油!
薇安趁祁南吸气时触摸老王的颈部,感觉到了轻微的脉搏。
然后她看到他的胸部起伏了一下又一下。
「他恢复呼吸了!你看,他会呼吸了!」薇安大叫,拉着祁南要他看。
薇安差点喜极而泣!
刺耳的汽笛声由远而近,救护车一停下来,救护人员立刻冲下来将老王抬上担架,再将担架抬上车。
祁南简单的向救护人员说明情况,并交代身旁的干部陪同去医院。
薇安也想跟去,可是她待会儿有课。还好老王已恢复呼吸,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阿弥陀佛!
救护车疾驶而去,围观的人各自回到工作岗位,大厅顿时变得冷清。
「该怎么谢妳?」祁南问薇安,他佩服这女人的勇气与毅力。
「没什么,举手……」本来想秀一下昨天学生教她的成语,却一时想不起来。她不好意思的傻笑。唉,现在她的脑袋只剩浆糊了。
「妳要说的可是『举手之劳』?」看她猛点头,他接着说:「我不赞同,这可是『救命之恩』。」
留意到她眼里的一抹蓝,他心想:这女人并不如他所想的保守,连隐形眼镜都有颜色。
薇安笑了,她建议道:
「要谢我,就开个CPR班吧!」
CPR现代人必学的急救技术,绝对值得推广。
「好主意,不过谢妳还是要的。」祁南看着薇安唇边的梨涡,闪了一下神。
他改变主意了,他决定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女人。
「再说吧!」
她忽然发现他唇边一点红。
天啊,那是她的唇膏。
她在做口对口人工呼吸时沾上了老王的嘴,而后间接沾上了祁南的嘴;就像接吻一样,她的唇膏落在他的唇上。她今天用的是香奈儿蔷薇红,她的最爱。
她蓦地脸红了!
她飞也似的逃进洗手问去整理服装仪容,顺便补了个妆,重新涂上口红。
出来后看到他居然还在那儿,显然也已整理过服装仪容。他一定也发现了,还好他没提,不然可尴尬了。
薇安想起四点钟的课,她低头看手表,快迟到了,不走不行了。
「赶时间?」祁南问道。
「嗯,四点有课。」薇安大步往门口移动,带头走在前面。
「在哪儿?」祁南几乎是用追的。
「和平东路二段。」她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放了下来,挑染微卷。
「我送妳!」怎么搞的,她就不能停下来面对他讲话?
「不必了,谢谢!」她的套装剪裁合身,腰细腿长。
「妳不是赶时间吗?」他不死心的问。
「我搭出租车。」两吋半高跟鞋,健步如飞。
「搭我的车不也一样?」这女人真是不给面子。
走到马路边,她猛地收住脚步,紧跟在后面的他差点撞了上去。
「祁经理,听说你才刚回台北没多久,是吗?」
「是。」撞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他痴迷神往。
她伸出右手招出租车,然后总算回过头正眼对他笑着说:
「那么我敢打赌,你超车的技术绝对比不上出租车司机。」
临上车,她挥挥她的左手,说:「谢了,祁经理。」
祁南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
此刻,他决定自己还是不喜欢她。不是她的套装,不是她的发型,不是她的脑袋秀逗,不是她拒绝搭便车,而是--
他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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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绢从美国回来了,硬拉着薇安到台北街头采买结婚要用的东西。
她们先逛一○一,又到东区SOGO,再杀到新光三越,然后血拚仁爱路精品店。
薇安好久没走这么远的路,腿酸了,直嚷着要找地方坐,于是她们便走进一家咖啡店。
两人各啜了一口饮料,美绢问:
「听说妳救了四海公司的王副理?」
「王副理?我只知道他们叫他老王。」后来薇安去医院探望过他,老王的情况恢复得很好。那次祁东也在,他也说要代老王谢她的救命之恩。
「妳真勇敢。」
「明知有机会救活,怎么可能不救?」
「妳说的是『见死不救』。」美绢来个机会教育。
「对,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妳一直对妳妈的死耿耿于怀?」
「要是当时我在场就好了。」薇安闷闷的说。
「妳不要自责,人死不能复生。」美绢劝她。
「……」薇安听不大懂,但她知道美绢是在安慰她。
只是,谈何容易?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美绢不想让气氛太沉,改聊别的。
「薇安,妳应该要常常出来逛逛,台北很热闹的,可不比纽约逊色。」
「逛街?太奢侈了。美绢,妳明知道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薇安喝口果汁,苦笑着说。
「谁叫妳一回来就接那么多工作?」
「还不是妳!害我每个礼拜都要多花半天待在四海。不过现在可好,妳回来了,我也可以少一件事喽。」薇安佯装抱怨,其实她有点舍不得哩!
「说到这个,我想拜托妳再帮我多代一个月。」
「什么?!不是说到十一月底?」
「我想好好的度个蜜月嘛,一生只结一次婚耶!」美绢不好意思的说。
「是喔,把妳的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上。」现学现卖,刚刚在服饰店杂志上看到的句子。
「薇安,妳的中文进步不少嘛!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饶了我吧,别再说我听不懂的话,我已经受够了。中文好难,尤其是写中文字就像在刻字一样,我用中文写文章的时间几乎是用英文的十倍。」薇安抱怨,难怪她会那么忙,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她的时间之所以不够用,主要是因为「语言」,中文简直要她的命!
她在美国长大,英文是她的母语,中文却成了她的第二外语。妈妈规定她在家里只能讲中文,也教她阅读,但很少教她写字,更没教过她注音符号。她猜妈妈的中文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她也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
简单的中文听说读,只要不是太艰涩,她都勉强可以应付;至于写字,尤其是用计算机中文输入,她可就不行了。偏偏台湾的学术论文都用中文,她光是找键盘上的注音,就花掉大部份时间,更别提她菜得可以的中文写作能力了,写起文章来总是辞不达意。
「我看哪,妳应该到国语日报去上正音班,由ㄅㄆㄇ开始从头学起,不然上作文班也行,至少可以让句子通顺一点。」美绢半开玩笑的说。她是大学毕业才到美国留学,所以她的中文底子很好。
「少……来了。」薇安本来想讲「幸灾乐祸」,但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只好放弃。
「有空多看电视、多看报纸。」
「有空?难喔!」薇安支着下巴,意兴阑珊的说。
她必须用今晚的彻夜不睡来弥补陪美绢逛街的时间,还得空出下星期六去参加她的婚礼;这一来势必得再多熬几个晚上。看电视报纸?下辈子吧。
美绢开始兴高采烈的打开大包小包审视今天的战果,果然十分辉煌。有新嫁娘的内衣、睡衣,大喜之日要穿的鞋子,蜜月期的美衫,还有一些首饰、皮件等等。结婚要这么麻烦吗?所有的东西都要买新的?
美绢抽出一件粉蔷色丝质洋装,对薇安说:
「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妳。」
「又不是我当新娘子,何必要我买衣服,害我花那么多钱!」薇安心疼的说。这可是昂贵的舶来品,平常根本穿不到,真是浪费。
「不都说了吗?喝喜酒那天穿,每个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喜气洋洋的,我才有面子呀!」美绢把衣服收进袋子里,嘟着嘴说。
「他家很重面子吗?」
「嗯。他爸是商会会长,认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们结婚那天要出动十二部奔驰礼车,在国宾饭店席开百桌,光礼服我就要准备六套……」
「妳不怕吗?当他家媳妇一定有很多规矩。」侯门深似海啊。
「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一旦爱上,就只能豁出去了。」美绢无可奈何的耸耸肩,「不过他爸好象还算开明,并不反对良一先到四海磨练一段时间再回自家公司。妳知道吗,良一和祁南是高中同学耶!」说到心上人,她的精神可来了。
「真的?那他们很熟喽?」
「算是啦。祁南那人朋友很多,眷村的孩子都很爱交朋友。」
「眷村?」薇安没听过这个名词,很好奇。
「就是从大陆来的军人眷属群聚居住的地方,现在这些军人都早已退伍了。小的时候,我妈都不准我跟眷村的孩子玩,说他们功课差、品行不好、爱惹是生非,其实我看也不尽然。」
「刻板印象嘛。」心理学上的名词,意思是指对某事物固定不变的想法。
祁南是眷村长大的孩子,他小时候也爱惹是生非吗?薇安想起那天留在他唇角的口红印,脸不觉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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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美绢的婚礼,比预料中花了更多的时间。
婚礼是在周六晚上,薇安从下午就着手准备。既然美绢夫家爱面子,那么她便不能让美绢没面子,虽然她根本不认为有谁会注意到她。
她特地上美容院整理了头发。美发师替她修剪了层次,硬是把已无卷度的发尾吹出了波浪。当美发师宣布大功告成的时候,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有多久没好好打扮自己了?有多久不曾想起自己也是美丽的?
回到家,她套上新买的昂贵洋装,并且化了妆,没忘记涂上蔷薇色口红,那是她的最爱,而且和今天的衣服颜色很搭。
走到路边拦车,微风迎面,裙角飘然,她觉得自己彷佛一朵绽放的蔷薇,花枝招展。
到国宾饭店时已六点二十分,离婚礼只剩十分钟,可是宾客寥寥无几。她决定先到新娘休息室探望新娘子。
新娘休息室里除了新人、伴娘,还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亲友,其中包括了祁南,但薇安并没有注意到他。
她耐心地等在一旁,直到人少一点才走上前去。
「美绢、良一,对不起,我不会说别的,我……祝你们幸福快乐。」她应该把刚才那些人用的祝贺语背起来的,只怪她不够专心。
「谢谢妳,薇安,这就是最好的祝福。」良一说。
「哇!美绢,妳好美唷,简直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薇安打量着美绢脸上的妆,和她的白纱礼服,由衷地称赞着。
「妳也是呀,很少看妳打扮,一打扮起来就这么娇媚动人。我看待会儿一定有不少男人对着妳流口水。」
美绢很高兴薇安为参加她的婚礼而精心妆扮,改天一定要替薇安物色一个好对象。
「我又不是吃的,干嘛对着我流口水?」薇安不解的问。当她听到周围爆出的哄堂大笑,她就明白自己又闹笑话了。可她是真的不懂啊!
美绢要不是为了保持新娘子的娇媚,肯定也要大笑。她这个学妹,专业内涵一级棒,就是没什么国学素养。她已经讲得够白话了,岂料她还是听不懂,真是输给她!
「好吃的食物总是令人垂……嗯……流口水,就像漂亮的女人令人忍不住想要一亲……嗯……跟她做朋友一样。美绢把妳比喻成好吃的食物,因为她觉得妳今天很漂亮。」
祁南也在哄堂大笑之列,但薇安无辜的表情又让他于心不忍,所以挺身为她做了「十分详细」的解说。这么浅显的解释应该懂了吧?除非她连何谓「食物」都不知道。
「祁经理,你也在这儿?」
「是啊,我一直在这儿。」
薇安胀红脸,不晓得是因为闹笑话,还是因为见到他。
祁南欣赏着她脸上的红晕,他突然想到一句成语--秀色可餐。但他想她一定不了解其意。
「喔,谢谢你的解释,现在我懂了。」薇安不好意思的道谢,这下子肯定有很多人以为她是白痴了。
「不客气。不如我们先出去吧,典礼马上要开始了。」
向新人示意后,祁南把薇安拉出休息室。再继续待下去,只怕有人要变成关公的大红脸了。
找到「女方亲友桌」,祁南在薇安的左手边坐下。
「你应该坐『男方亲友桌』,你不是良一的同学吗?」薇安第一次参加中国人的婚礼,有点兴奋,她以为和西式婚礼有很大的不同。
「没差,我也是美绢的朋友。」他看见她一直东张西望,忍不住好奇的问:「妳刚回台湾没多久?」
「是啊,才回来三个多月。」她补了一句:「我一直住在美国,第一次到台湾,中文说得不好,常闹笑话。」
原来是这样。那么她的「八斗子」不是白目,而是真的不懂喽?
「妳在台湾没有亲人吗?」
「没有……应该有。」她摇头又点头,发浪晃动,让他眼花撩乱,「我想我的父亲是住在台湾的,但是一直没有联络,我从没见过他。」
「原来如此。」这种情形倒是祁南始料未及的,但那涉及个人稳私,他也不便多问。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带着我住在纽约,我爸据说是台湾南部的一个企业家。」
「想和他见面吗?」南部的企业家,姓洪,说不定他认识。他到大陆发展前也常和一些企业有往来,认识的人不在少数。
「没想过,二十几年没有爸爸的日子我照样过得好好的,何必一定要和他相认?对我来说,他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薇安手里把玩着喜糖。她来台湾不是寻亲依亲,只是来看看她出生的地方,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