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我在纽约也没亲人了。」她看了他一眼。「我妈去世了。」
「哦,很抱歉。」
「没关系,所以我现在住哪里都无所谓。」她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喜糖,将糖果纸拆下又包起来。
祁南突然觉得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十分碍眼,也提醒了他决定不喜欢她的理由。
「是吗,那妳先生呢?」
「我先生?」薇安有些愕然,她哪来的先生?
祁南瞄了她的左手指,再抬眼看她。
「你是说我的戒指?」
祁南扬扬眉不吭声,心跳加快了些。
薇安顽皮地反问:「你知道枯叶蝶吗?」
「枯叶蝶?」她不想回答也就算了,干嘛考他这个?枯叶蝶是一种蝶类,牠的身体会形成像枯叶一样的纹路,使自己不易被敌人发现。
等等!难道她是在说……
「它是妳的保护色?」戴着戒指让别人误以为她已婚,其实她……未婚?
「可以这么说。另外,它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纪念品,我一直舍不得拿下来。」果然,款式是有点旧了。
「妳不怕把好男人给吓跑?」祁南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他决定自己还是喜欢她的。
「如果那个好男人真对我有意思,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
「妳这么有信心?」
「当然。你瞧,你不就问我了吗?」语毕,薇安立刻后悔了。她的话里有着浓浓的调情意味。她在暗示祁南对她有意思,所以才问她戒指的事。可是说过的话又不能收回……
完了,好丢脸喔!
「妳说得没错,我这个好男人问了,而妳也回答了。」祁南似笑非笑的瞅着她,眼神炽热。
真好,一切顺利。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
薇安赶紧转移话题。其实她并不讨厌他,只不知他是真的喜欢她,抑或仅仅和她开玩笑、打发时间?
「奇怪,都快七点半了,怎么还不开始?」
「正常。」
「你是说,台湾的婚礼都不准时?」
「没错,台湾人的守时观念很差。典礼要等到大部份宾客到了才开始,否则会太冷场。」
「冷场?」
「就是没有人捧场的意思。」
「捧场?」
「就是……嗯……鼓掌庆祝的意思。」
「Oh,I see」
呼!还好她没再问什么是庆祝。看来,他得买一本字典或成语大全送她才行。
突然音乐声大作,司仪宣布结婚典礼开始。薇安兴奋的引颈盼望,期待一场中国式的婚礼。
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怎么跟西方婚礼没两样?」典礼结束,上第一道菜时,薇安抱怨。
「难道妳以为会有花轿、凤冠霞帔?」祁南好笑的问。
「……」她不答,一径看着眼前的冷盘,大龙虾的头令她胃口尽失。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你不吃吗?」
「我本来就没打算吃,我留下来是为了陪妳。」他拉着她起身,边向同桌的人致意。
他揽着她的肩离开,一路向认识的人打招呼,包括祁东和祁西。他知道他们回家后一定会大肆渲染,明天他铁定会受到祁妈的严刑逼供。
他开车带她到士林夜市。
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一摊逛过一摊、一摊吃过一摊,直到肚子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最后祁南买了两杯珍珠奶茶,驱车来到阳明山公园。
「刚才那个很臭的是什么?」
「臭豆腐,台湾名产。」
「名产?是不是有名的产品的意思?你是说台湾人喜欢吃臭的?」
祁南本想说「海畔有逐臭之夫」,后来及时打住,他得随时记住自己正在跟一个中文只有小学程度的人讲话。。
「其实吃下去反而觉得香呢!」
「哇,你们台湾人真可怕!」
「妳不是台湾人?」
薇安耸耸肩,不置可否。在南台湾出生、在美国成长的她,究竟算是哪里人?她也迷糊了。
下了车,他带头走到公园里的小溪边,选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还来不及掏出手帕擦拭,薇安已经坐下。
「不必麻烦,沙子拍一拍就掉了。」
「难得妳穿裙子。」
「平常我是为了工作不得不穿长裤,总不能叫我穿裙子坐在地板上啊,而且穿套装比较有说服力,容易得到信任。」
「我差点忘了妳是个具有透视眼的心理学专家。」糟了!她一定不懂什么是「透视眼」,这下子他又得解释半天。
「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比别人多懂一些心理学的理论而已。」薇安笑了,接过祁南递来的珍奶吸了一口。嗯,真是人间美味!
她懂什么是透视眼。前阵子上课讨论电影「透明人」的剧情,学生就多次引用这个词。
溪边景色好美,夜空繁星点点倒映水面,这样的景色让薇安想起了Starry Night那首歌。这是她这三个月来首度放松心情,她觉得好自在好惬意。至于下星期要交的文章,管它的,到时候再说吧。
入秋了,夜风颇具凉意,祁南脱下西装外套为她披上。原本打算拒绝的她因一阵凉风袭来,反而将外套拉得更紧。
享受着他的体温和属于男性的味道,她这才发现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装。
「难得你今天穿西装。」她以调侃他作为回报,她当然知道是为了参加婚礼。
「这样和妳比较速配。」
「速配?」
他没有回答她,却突兀的问了一个问题:
「妳有男朋友吗?」
正等着上中文课的薇安一时没进入状况,过了五秒钟才回说:「现在没有。」
「曾有?」他是怎么了,查户口啊?
「曾有。他叫杰瑞,是个ABC,认识三年,交往两年,一年前分手。」
「妳提出的?」
「是他。就在我母亲因为心脏病去世的第二天,他跑来告诉我他要和他的邻居结婚,因为她怀孕了。」她轻描淡写的说。
她没告诉他当时她所承受的双重打击曾让她几乎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她也没告诉他往后的半年她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美绢为她争取到现在的职缺,她才重新振作起来。
那些都是过去式了,没什么好说的。
祁南静默了半晌,突然说:
「我也曾有。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很要好,还约好一起出国念书。」
「然后呢?」薇安没料到他会提起往事,十分意外。
「她父母反对。他们说眷村的孩子没出息。」
倏地,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直到祁南丢了一块小石子,发出「咚」的一声,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薇安觉得自己有责任说些什么,这是她的专业。她清清喉咙说:
「心理学大师佛洛伊德曾说,人类最大的痛苦来自于不断的反刍过去……」
祁南哈的笑出声音,说:
「痛苦?薇安,妳想太多了。」
「我以为……」
「那是陈年往事了。」
「那你干嘛提?」
「我只是想问妳,妳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啊?」
薇安震惊得跳了起来,西装外套自她的肩膀滑落。
祁南及时伸出双手至她身后接住……同时也圈住了她。
第三章
今晚只怕又要挑灯夜战了!
薇安走到厨房用咖啡壶煮咖啡;这是她来台后第无数次熬夜,其实也满习惯了。
真后悔因一时心软,没把写好的英文稿交给助教或学生翻成中文并且打字,这样她就不必这么辛苦了。系刊明天截稿,而目前她只完成三分之一。
豁出去了!就算通宵达旦也得完成工作,反正她已经有一对熊猫眼了。
她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开机……
怎么搞的?屏幕上怎么出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关掉再开一次,还是一样。
她傻眼了!她会用计算机,可不会修计算机啊。这个节骨眼出这种状况,难不成要逼她用手写吗?
薇安看了眼时钟,九点四十分。她拿起原子笔开始一笔一划地刻字,然后用五分钟在英汉字典里找到一句成语,接着拿起立可白涂掉一个不通顺的句子……十点半,她撕掉那张写得歪七扭八的笔记纸。
打电话吧!
运气好的话,祁南晚上若是没应酬,也许可以过来帮她修计算机。谁叫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追女朋友哪有那么轻松的,说了就算?
那天晚上她只答应让他追,并没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感情事太麻烦,当初杰瑞也是在她身边磨了好久才让她接受的,她不确定自己真的想再进入另外一段关系。
她打他的手机。
「喂,祁南。」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一定是在KTV。他有应酬,真是不巧!
「薇安,有事找我?」
「没……没事。」不能打扰他做生意,她还是乖乖用手写好了。
「等我,我马上过来!」
「喂!喂……」挂掉了。
薇安心中窃喜,原来她在他心中是有点份量的,他很「用力」的在追她。
她利用等待的时间进浴室修理漏水的马桶,顺便把收音机带进浴室去听新闻学中文。节省时间有妙方,绝不能一次只做一件事。
中广正报导一则寻人启事,那是一个自幼被阿根廷夫妇收养的女孩长大后回台寻根的故事,希望听众提供线索以协助骨肉团聚。
何必呢?难道养育之恩比不上狠心离弃她的陌生人?身上流着谁的血真有那么重要吗?
刚把马桶水箱里的浮球拆下来,门铃就响了。
「门没关,进来吧!」她探头喊了一声。
祁南跨进门的时候想:薇安让门开着实在太不小心了,万一歹徒闯入怎么办?
这是他第一次登堂入室,前几次都只是送她到门口。他知道薇安虽然在美国长大,但对男女关系并不随便。
室内有些凌乱,尤其是餐桌上,除了手提电脑,还摆满了字典书籍,看来她不是太懒就是太忙。
「祁南,我都说没事了你还跑来,怎可因私忘公?」从浴室出来的薇安忍不住责备。
「因私忘公?妳的中文大有进步哦!」他趁她不备将她揽近,并在她颊上偷了个吻。
「那当然!我是个用功的学生嘛。」薇安睨了他一眼,有些责备,也有些羞赧,祁南假装没看到。
她说她还没准备好,问题是他没那个耐性等。守株待兔从来不是他的行事哲学,他一向偏好当机立断的猎鹰计画。
「用功的学生躲在浴室读书?」
「马桶漏水,我正在修理。」
「妳会修马桶?」这不是男人做的事吗?真难以想象一个年轻女孩子蹲在马桶边敲敲打打的景象。
「我会修的东西可多着呢,马桶、电灯、水龙头……就是不会修计算机。我明天要交稿,偏偏你看,计算机变这样!」
她试给他看,屏幕还是乱七八糟。
「我看看。」祁南在椅子上坐下来,专注的研究了起来。
薇安跑到厨房替他倒了杯咖啡,祁南接过来喝了一口,随口问:「妳不喝?」
「我不能喝咖啡,会心悸。可是我要闻那味道才撑得下去,我今天打算熬夜。」
「熬夜?恐怕妳要失望喽。妳的计算机中毒了,没办法马上修好。」
「中毒?那我不就完了?!」薇安发出惨叫。辛苦了半天,还是无法完成工作,这下子系刊要开天窗了。
「别急,我帮妳修。」说完,便胸有成竹的开始动手处理。
「你会?」怀疑的语气。
「学过,也帮别人修过。」他可是无所不能,等着献上崇拜的眼光吧!
「祁南,你刚才在KTV唱歌吗?」看着他的动作,她没话找话。
「嗯,和高雄来的客人谈生意。」
「谈生意就谈生意,为什么还唱歌?」
「客人唱得高兴,就会把生意给我们做。」
「这样啊,唱歌还可以赚钱,真不错!」
「就怕碰到五音不全又专抢麦克风的客户,你不但不能叫他闭嘴,还得昧着良心拚命拍手夸赞他的唱功足可媲美某大歌星。说实在的,这种钱并不好赚。」
「原来如此,真可怜!」薇安总算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了。「祁南,你当初去上海是为了磨练,还是逃避?」
「都有。要举重之前必须先锻炼体魄。」祁南思索了一下说,心里怀疑她有可能这么轻易就看透他吗?
「有道理。」
他试着专心,但枉然。她就站在他后面,身上的温度毫不客气的透进他的皮肤;后来她索性搬来椅子挨着他坐,身上的香味更是肆无忌惮的影响他的感官。
他转头,看见她的黑眼圈。
「去睡吧。」他心疼的说。
「不要,我要看你弄。」这女人真固执!
「妳在这儿我会不专心,速度会变慢。」这是实话,搞不好一整晚都修不好,坏了他祁南的名声。
「这样啊,那我去把马桶弄一弄,都漏好几天了。」
「既然已经好几天了,也不差这一天。我看妳还是去睡吧,待会儿我修好计算机,再帮妳修马桶。」
「不用了,我自己会修。」
「修东西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事。」
「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啊!」她提出严正抗议。
「是是是!女强人。」祁南又补了一句:「熊猫女强人。」
「好啦好啦!我先去睡,可是你修好要叫我喔!」她不放心的千叮咛万交代,她怕自己睡死了叫不醒。
「放心去睡吧,我对付贪睡猪很有一套的。」他有的不止一套,而是很多套。祁北赖床的时候,他会拿水泼她、把她推下床、放只蟑螂在她被子里……效果通常很不错。
「那就拜托你喽。」薇安走向房间时说,并回过头附送一个娇媚的笑容。「祁南,你真好!」
「不……不用客气。」
真没种,光一个笑就让他差点心脏病发作。
心脏病发作?
哈!这个主意不错,口对口人工呼吸耶!
祁南甩甩头,凝神摒除杂念,着手进行他的非常任务。
十一点半,他到厨房倒咖啡,发现垃圾桶里的泡面空碗;十二点半,他溜回去拿工具和防毒软件,用他在柜上找到的钥匙锁门开门;一点,他替她接了一通很奇怪的电话,不说话光喘气,感觉很猥琐;两点,计算机修好复工,他叫出Vivian档案,试着把剩余的稿翻译完;五点,他上厕所时顺便把马桶修好:五点半,他出去买了包子豆浆放在电饭锅里保温,然后留了张字条,再把自己的手机放在薇安耳边。
要不是和昨晚的客户约好一起搭早班飞机下高雄,他还想替她把客厅整理整理。
这不只是猎鹰的手段之一,他发现自己内心有一股想要照顾她的欲望。好笑吧?照顾一个连马桶都会修的女强人!
差五分钟六点,他锁好门离开。幸好没被邻居撞见,否则薇安可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忍不住想象当薇安醒来后发现他所做的一切时,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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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安被一阵陌生的和弦乐声吵醒,一瞬间搞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