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刊?糟了!
祁南修好她的计算机了吗?就算修好,也绝对来不及了,凭她每分钟一个字的中文输入速度。祁南不是答应要叫醒她的吗?
和弦乐继续响着,薇安到处找,总算在枕头上发现一支手机。她没有手机,那会是谁的?
她接起来,迟疑的喂了一声。
「早啊,懒虫。响了十分钟才把妳吵醒,妳还真能睡。」是祁南精神充沛的声音。
「祁南,怎么会……」他怎么会打这支手机给她?这又是谁的手机?刚睡醒的她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妳现在拿的是我的手机,我把它放在妳枕边当闹钟用,效果不错吧?」
当初发明手机的人绝对没想过手机还可以当闹钟,创意十足。
「计算机修好了?」
「好啦。」祁南叹了口气,她只关心她的工作。
「那你怎么没有早点叫我起床?你明知道今天系刊……」
「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祁南气定神闲,不理会她话中的责备,待会儿她就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船什么直的,她听不懂。
「再说吧,我要进去了。」
「等等!你在哪?」进去哪里?
「松山机场。我陪客户下高雄,就是昨晚一起唱歌的那个客户。我明天下午才回台北,晚上再打电话给妳,如果有人打手机找我,就叫他打另一支手机。就这样,拜了!」在机场的广播声中祁南收了线。
去高雄?他昨晚没说呀,不知道他昨晚忙到几点?
该上班了,她准备把手提电脑收到袋子里去。或许和系主任打个商量,用英文发表文章也是一种创举,顺便刺激学生的英文阅读能力。不是说台湾大学生的英文程度有待加强吗?说不定此例一开,形成风气,那往后她就轻松了。
计算机上搁着一张字条,上头是祁南简短的龙飞凤舞。
1、看电饭锅。
2、开Vivian檔。
3、不客气。
他在卖什么膏药?
薇安跑到厨房打开电饭锅,发现里头的包子豆浆。她拿起温热的豆浆喝了一口,全身的细胞顿时苏醒。体贴的祁南,半夜跑出去帮她准备早餐?
她掀开计算机盖、开机、在桌面找到Vivian档,打开……
什么?!他不仅替她修好计算机,连稿子都帮她翻译好了?怎么可能!稿子内容都是一堆他不熟悉的心理学专有名词。
在她进浴室准备漱洗的时候,发现了浮球被装回原来的位置,马桶竟然不漏了。
修计算机、翻译稿子、打字、修马桶、买早餐,恐怕他整晚都没睡……他今天还得下南部,这样会有精神跟人家谈生意吗?
祁南,我要怎么谢你呢?
薇安突然有点想哭。
从高中开始,妈妈就不管她,她不只要自己打工赚学费,还要学会料理生活起居。下课后她替邻居看小孩、做part time,周末去端盘子、洗车,寒暑假帮忙社区除草或铲雪。她必须自己洗衣服弄吃的,生病了自己想办法。
妈妈是这样长大的,也用同样的方式教育她。
她早已习惯凡事靠自己,也颇以此自豪。
而今却蹦出一个男人,打算废了她好不容易才练就的一身「独立」武功。
可是,他打算照顾她多久?
万一哪天他累了、后悔了,她还能重拾武功、过回原来的日子吗?
薇安心情复杂地吃完早餐,然后整个上午在不断的矛盾和挣扎中度过。
下午她到台北的一所女子高中担任「心理研究社」指导老师。这年头,只要标榜「心理」二字的任何东西肯定大卖特卖,举凡心理学丛书、心理测验、探讨心理现象的电影……所以「心理研究社」自然是大受欢迎喽。
这可不是个替人算命、论断前世今生的唬人社团。洪薇安老师指导学生利用实验来研究人类的一些心理和行为现象。天马行空的想象虽富创意,但不符合科学实事求是的精神。
今天她要指导学生「行为制约」,上周她已经介绍过制约原理。
这个实验要进行一个月,每天必须观察做记录。有趣,但不轻松。
她订购了许多荷兰鼠和Skinner Box(史金纳箱,老鼠一按杆就会掉下食物)。
光是将这些老鼠和箱子分配给各组女生,就搞得人仰马翻,尤其是抓老鼠的过程更是惊心动魄。女生看到毛茸茸的白色荷兰鼠,直嚷着「好可爱喔」、「可以摸摸看吗」、「真想带回家玩」;可是真要她们用手去抓,她们又吓得吱吱叫,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咬传染鼠疫。
薇安只得亲自下海,跟少数几个胆子大的女生,将老鼠一只一只抓到箱子里去,再把箱子分配到每组人马手上。
分好后,她把这周的实验重点再讲一遍,并提醒她们每天喂食的次数和注意事项,女生们兴奋得差点把实验室的天花板给吵翻了。
空档时间,一个女学生凑到薇安的身边,白净的脸蛋、秀气的五宫,挺有气质的小女生。应该是新加入的吧,她以前没见过她。
「洪老师,我哥认识妳耶!」
「妳哥?」薇安在台北除了美绢外,并没有别的朋友,她哥会不会是系里的同事或学生?
「不只我哥,我们全家都认识妳哦。」女生故作神秘的眨眼。
「不会吧?我并不有名啊。」她既不公开演讲,也不是专栏作家,全台北认识她的人五根手指头就可以数得出来。
「可是妳在我家很有名呢!」她抿着嘴偷笑。
「怎么会?」
「星期天,我妈还问我哥什么时候要跟妳结婚。」
薇安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哥要跟她结婚?她连她哥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居然扯到结婚!偏偏这个小女生就是不肯直说。
「祁北,快来啦!我们要给荷兰鼠取个名字,妳来帮忙想啦!」一组女生向她招手。她们唤她什么来着,祁北?
「哦,我来了。」她向着发声源应了一句,然后对着薇安行个鞠躬礼说:「洪老师,我刚从国乐社转过来,请多多指教。」
走没两步,她回头调皮的问:「洪老师,妳想不想知道我哥怎么回答我妈的?」
不等发愣的薇安反应过来,她马上接下去:「我哥说快了,你们的婚期就订在明年初。我跟妳讲喔,我妈已经开始找人油漆房子喽,嘻!」说完,蹦蹦跳跳的回座位去了。
同学叫她祁北,那么她哥就是祁南了。
祁南明年初要和她结婚?祁家上下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薇安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奇怪?昨天晚上明明睡得很饱,早餐午餐也都吃得很好,怎么会头晕呢?
完了,一定是刚刚被老鼠咬,感染鼠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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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薇安待在家里。
系刊交件了,她总算可以放松一下,所以她去租了一堆卡通录像带。
她认真的跟着「柯南」学中文,卡通人物说一句她跟着说一句,并且对照字幕认字。由于太专注于练习,以至于影片结束了,她还搞不清楚剧情演了什么,只知道有个人离奇死亡,最后被柯南破了案。
她下定决心学好中文,免得每次上课都好搞笑。欢乐是很欢乐,中、英夹杂也可以达到教学目的,但总显得她很没程度,连最简单的中国成语或时下年轻人的流行用语都不懂。
铃铃……她很快的接起电话,会不会是祁南?
「喂。」
「……」只有喘气声。
「喂,你是谁?」
「……」还是喘气声,外加猥琐的呻吟。
「你不要恶作剧!」
「……」一样的声音,只是更嚣张。
薇安啪地将电话挂掉。
谁那么无聊,打这种骚扰电话?可能是哪家的青少年闲闲没事做,趁父母不在家,寻找一些刺激。
铃铃……
她拿起电话,又是同样的情形,这次甚至用不堪入耳的声音加上一些下流的词句。
她再一次将话筒摔回去,并且打定主意只要他敢再打来,她就要开骂。
三分钟后,电话果然再度响起。好吧,不怕死就来,就算她的中文不够轮转,她也可以用英文骂他个狗血淋头。
「喂,请你不要再打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薇安用她自认为最严厉的口吻开骂。
果然有效,这次电话里没有呻吟、喘气、下流的话。
安静无声!
过了十秒钟。
「薇安,妳那么讨厌我吗?」
「祁南,是你!」哇!骂错人了。
「是我,不然妳以为是谁?」
「就是不知道是谁我才生气。」薇安委屈的说。
「怎么回事?」
「刚刚我接到两通骚扰电话,我以为那个人又打来了。」
「哦?昨天半夜我在妳那儿也接到一通。薇安,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祁南不禁担心,台北的治安日渐败坏,而她又是个独居的年轻女子。
「没有啊,我才来四个多月,哪有可能得罪人?」她思考了一下说,「我想只是恶作剧,不要紧的。」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门要记得锁上,不确定是谁就不要开门,知道吗?」祁南想起昨晚他去的时候,她的门根本没上锁。
「好啦!」她心里甜滋滋的,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妳在做什么?」
「看卡通,刚看完『柯南』正要看『多啦A梦』。」
「看卡通?」几岁的孩子了?
「学中文啊,不准笑!」她听到话筒中传来窃笑,不禁恼羞成怒。
「好好!不笑不笑。」
「祁南,我要谢谢你。我是说昨天你帮我修计算机,还有文章,还有马桶……」
「不是说了吗?不客气。」
「你是不是整夜没睡?」
「差不多。」
「祁南,你以后不要再……」薇安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怕伤了他的心。「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照顾自己。」
「怎么照顾自己?吃泡面吗?」祁南火大了,她居然不知爱惜身体,还拒绝他的照顾。
「我不常吃的,昨天太忙了,所以……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该怎么做啦。」
「好,算我自作多情。」
「你生气了?」
「没有,我不够资格。」祁南冷冷的说。他并不生气,只是失望。他竟天真的以为她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不够资格?我们不是要结婚了吗?怎么说不够资格?」薇安知道祁南心里有疙瘩,赶紧开个玩笑安抚,顺便弄个清楚。
「妳说什么?」
「明年初,你忘了?你妈都已经在找人油漆我们的新房了。」
「祁东说的,还是祁西?」大嘴巴!连他随口搪塞老妈的话也拿来传。
天晓得他说明年初的时候只是胡诌。全家五个人轮番逼供,谁受得了?能够全身而退就老天保佑了。
「都不是。也不是美绢、良一或任何四海的人。总之,你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祁南突地顿住!他恍然明白,原来不经意脱口而出的,竟是他的潜意识。「薇安,我的确说过,因为我就是那么想的。」
过了好久,被震昏了的薇安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祁南,去睡觉吧,你一定是一夜没睡,头脑不清楚了。」
「我没有。」
「瞧你都胡言乱语了还逞强。」薇安同情又歉疚,都是她害他没睡觉。
「我是认真的,薇安。我想和妳结婚。」祁南不禁焦燥起来。
结婚二字就这么顺的溜出口,彷佛一直都存在他脑中。
天可怜见,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曾考虑过结婚;他怕被绑得死死的,每天面对同一张脸孔也就罢了,连行踪都要交代得一清二楚。也因为对婚姻的逃避,他始终维持着若有似无的男女相处模式,偶尔约个小会无妨,但走入坟墓可就敬谢不敏了。谈恋爱是一回事,被套住又是另一回事嘛。
祁东曾说薇安颇具个人魅力,当时他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一头栽进了她的魅力之中,而且栽得如此彻底。
「祁南,我们认识才一个月,你就这么确定我是你的Miss Right?」
「我看到妳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有点心虚,他是在CPR事件后才喜欢上她的。可是第一眼和第三眼又有何差别?
「可是我……」
她从来就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那是一时的天雷勾动地火,但火花终将化为灰烬。她也不认为细水长流就比较好,细水易断,何况夜长梦多。
「薇安,妳等着吧,时间会证明我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千万别等太久,小心我被别的女人抢走喽!」
「你少臭美!」
祁南的意思是他会给她时间体会他的好。
这个男人要不是太臭屁,就是太有自信,但至少他不逼她立即做决定,不像杰瑞,总是说「妳必须」、「妳一定要」,让她压力好大。
「好了,我要陪客户去PUB喝酒,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一定要去吗?你昨晚没睡耶!这个高雄的客人谈个生意又唱歌又喝酒的,根本是……什么之意不在什么的!」
「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薇安,妳该不是在心疼我吧?」
「你又臭美了,祁南。」
话筒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记得锁好门。还有,把我的手机放在枕头边,我明早叫妳起床。」
「喔。」
「晚安!」
挂上电话,她才想起忘了告诉祁南,一整天她替他接了十几通电话,其中包括三通女人的来电。是三个不同的女人喔,而且语气都很不好。
想起祁南曾说:「千万别等太久,小心我被别的女人抢走……」
薇安突然感到不安。
第四章
祁爸是荣民,三十八年随政府来台,退伍后娶了个台湾姑娘,也就是祁妈,此后便在这个眷村安定下来。
祁爸原本计画生育两个儿子,取名祁东祁西,以纪念他东西征战的兵戎生涯。婚后两年,果然如愿连得两子,心满意足的祁爸打算就此打住,不料隔了五年,意外再得一子,只得将他命名为祁南。
祁南的年纪和两个哥哥相隔较远,玩不在一起。祁东祁西自称「东西军」,时常联手欺侮他,祈南必须孤军奋斗。
东西南三方俱备,独缺北方,祁爸心中总感到缺憾。祈南出生之后,祁妈便继续努力做人,想要完成祁爸「东西南北」纵横四海的理想,但一直无法如愿。于是在祁南十二岁的那年,祁爸祁妈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儿,顺理成章就叫做祁北。
为什么是女儿不是儿子?那是因为祁妈受够了东西军和南军无时无刻的枪林弹雨、暴力相向;她想在晚年有个贴心的女儿在身边撒娇。幸好祁北也不负祁妈所望,撒娇的功力全世界无人能及,鬼灵精怪又长得玲珑可爱,想当然尔集三千宠爱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