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不是闹情绪,是受伤了。
可怜的祁南,爱上她是幸还是不幸?
薇安拉着他下楼,散散步、顺顺心,他需要,她也是。
「情人之间本来就应该在精神或生活上互相依赖,如果各过各的,那还叫做伴侣吗?」他一面走一面继续抱怨。
「但她已经习惯凡事靠自己……」
「习惯可以改变。难道妳觉得我的肩膀不够宽、不能帮妳挡风遮雨?」祁南受不了这样的迂回,突然跳到薇安的面前大叫。
「不是这样的,祁南!」薇安伸手抵在他的胸前,着急的想要澄清,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是怎样呢?还是妳怀疑我的诚意,以为我在虚应故事?」
「故事?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不是在说故事。祁南,可不可以请你冷静一下,让我想想看要怎么说,我中文表达能力不好嘛。」
祁南总算安静了下来,不情愿的跟着薇安走到医院后面的小公园。他并不想发火,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不被信赖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一直在付出,而她一直在拒绝、逃避。这样的关系能够长久吗?
冬阳温暖宜人,晒在皮肤上令人产生一种佣懒的感觉。要不是怕祁南抓狂,薇安真想躺到草皮上手枕着头望向蓝天,纵容思绪径往无边天际飞去。
就像她的童年,不论在波士顿、宾州,还是住最久的纽约,她们的房子一定有个前院,院子里一定有片草皮和妈妈亲手栽种的蔷薇,那就是她儿时独自玩要的地方,也是妈妈消磨时光、发呆的地方。
「我妈妈告诉我女人只能靠自己,依赖别人只会让妳摔得更重。」妈妈发呆后便会重复她的耳提面命。
「哼,偏见!」祁南不以为然。
「不是偏见,而是她的惨痛经历。」薇安克制不了阳光的诱惑,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她是在美国上生土长的华人,小时候父母车祸双亡,她养活自己直到大学毕业。」
「她是孤儿当然只能靠自己。」祁南也跟着坐下,两手撑地头向后仰。「但妳不是。」
「我现在也等于是孤儿啊。」
「妳还有我!」
薇安摇头,继续说:
「我妈本来也有我爸啊。他们结婚后回到台湾,我妈全心全意依附着我爸,以为从此有人为她撑起一片天。不料我两岁的时候他们离了婚,她带着我回到她所熟悉的美国,重新过着无依的生活。」
「他们为什么离婚?」
「我不是很清楚,她从来不提。在我的记忆中,我爸彷佛没存在过,连信都不曾有过。反正美国离婚率那么高,谁管你是不是单亲,我实在不必在意我爸是谁,还有他们为何离婚。」
「嗯哼,后来呢?」
「离开大树的小草怎禁得起风吹雨打?一旦习惯别人的照顾,想要再度自力更生并不容易。」
「的确,由奢入俭难。」一个女人带着幼女讨生活想必很辛苦。
「不是奢侈或节俭的问题,是心理上的调适……」
「够了!」祁南打断她的话,他懂了。「妳是怕太依赖我,便会失去独立的能力,万一哪天我们分开,妳会无法一个人过日子,对吗?」
祁南果然聪明!
薇安望着他半晌,嗫嚅的说:「你说对了,我的确害怕。我不要像我妈一样常常躲起来哭,或整天对着院子里的花发呆。她过得好辛苦你知道吗?」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好心疼去世的母亲。
「薇安,相信我,我们不会分开的。」祁南第一次看到她脆弱的一面,爱怜的揽她入怀。
「我相信你,可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当我妈把自己托付给我爸的时候,她也没想到他们会离婚啊。」
「如果每个人都像妳一样的想法,那岂不是没人敢结婚了?」她真是杞人忧天。
「我知道自己对感情有很深的不安全感,我已经尽量在调整。」薇安诚挚的看着他。「祁南,你的肩膀真的很吸引我,但我还不敢放任自己靠上去,我需要时间。」
「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她点头。
祁南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执起她的手承诺着说:
「薇安,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和妳分开。」
薇安仰头瞥见蓝天中的一片白云因风的吹拂而不断变化形状,她不禁看傻了。
未来?永远?
她收回思绪。
「祁南,我答应你我会努力接受你给我的一切,但是……」她微笑着轻轻摇头。「请你别说永远,世界上没有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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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南到祁西的办公室,想要了解恐吓信指纹化验的结果。这个书生真是个怪胎,直接告诉他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祁南,你到哪儿去了?」祁西一见到祁南,劈头就问。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跟台南的盘石企业有过接触?」
「半个月前。我的人得到消息说他们打算找工厂代工以降低成本,所以我就自动找上门去。」
「第一次接触的结果想必还不错。」
「我想是。怎么了?」
「盘石的何经理半小时前来电,你不在,所以电话被转到我这里来。」
「哦,说了什么?」祁南的紧张被挑起。
「他们对我们有浓厚兴趣,想要再进一步了解。」
「太好了!盘石是南部首屈一指的大型企业,他们的产品需求量一向很大,要是能把它拉到手,我们今年的年终奖金可就麦克麦克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他们初步的遴选,搞不好最后雀屏中选的是别人。」祁西忍不住泼他冷水。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有我们的优点。」冷水依然浇不熄祁南的满腔自信。
「话是没错,只不过我们的竞争者很多,像老字号的中积和达电,他们的实力雄厚,经验也比我们丰富,恐怕我们的胜算不大。」
「老字号有它的包袱。比如说设备不易汰旧换新、作风保守,难以迎合瞬息万变的时代需求……等着瞧吧,就算这次没被选上,我也会让对方对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
「好,就交给你了!」
祁西对弟弟另眼看待。他不仅企图心旺盛,而且深谙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真是做生意的人才。难怪四海的订单愈接愈多,生产线几乎天天加班。假设再加上盘石的大订单,工厂就得扩充了。
祁南心里打着算盘。他计画以参观生产部门的名义,邀请盘石的何总经理及何经理北上。听说他们父子喜喝花酒,那么只要费心安排、投其所好,相信台北的夜生活必定使他们眼花撩乱、乐不思蜀;然后再秀出四海新颖的设备,还有研发部的智囊高手,保证他们会受到强烈吸引,并郑重考虑未来合作的可能性。
假设这一招奏效,那么接下来便得去会见盘石的董事长。据说王董事长事必躬亲,而且以从下应酬、不接受款待、一丝不苟闻名,想必他要的是实质的东西。幸好四海有的是实力、创意与诚信,而这也是祁南手中最有用的武器。
这一阵子他恐怕又要昏天暗地投入工作,找不出太多时间陪薇安了。幸好她十分独立,即使一个人也自得其乐,一点也不黏他。
真可笑!上午他才为了她的过于独立而大发脾气,现在却又以此庆幸。他真的该去看看精神科医生,请他解析一下他的矛盾情结。
「祁南,你原本找我有什么事?」祁西突然问道,打断了祁南的沉思。
「喔,书生说他把恐吓信的指纹化验结果告诉你了。」
「没错。我以为你已经问过他了,所以没跟你提。」
「薇安认为那只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不值得大惊小怪,加上我忙,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薇安也太放心了。」
「就是说嘛,她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你要提醒她,台北治安不好,何况她又发生了这种事,还是防着点好。」
「我知道。书生到底怎么说?」
「信纸和信箱上的指纹出自同一人,书生比对过前科犯的指纹,并没有找到相同的。他认为写恐吓信的人是个生手,否则不会这么大意的留下指纹。」
「会是谁呢?书生说他查过骂薇安的老教授,毫无可疑之处。」
「祁东秘书的先生呢?依我看他的嫌疑最大。」
「他昨天去找过薇安,还拿刀子威胁她。」
「什么?!这么嚣张!薇安有没有怎样?」祁西紧张的问。
「还好没有。她说服了他去医院接受治疗,今天早上我就是陪她去医院。」
「薇安真有两把刷子!」
「是啊!」其实祁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每天为她担心受怕,她却不以为意。
「你知道祁北那小鬼,每天跟狄荻说她的荷兰鼠怎样怎样,还有她的制约实验进行得怎样怎样,害得狄荻吵着也要在家里养荷兰鼠,我看不久我们家就要变老鼠窝了。」
「你太宠你老婆了。」
「老婆本来就是娶来宠的嘛。」
「未必每个女人都喜欢这一套吧?」他喜欢的女人就不喜欢。
「那倒是。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两个人在一起觉得顺就好了。」
「就像你和狄荻、祁东和蓝红?」
「你和薇安又何尝不是?薇安的独立正好适合不喜欢被绑住的你。还是你变了,宁愿要一个以你为天的小女人?」
「胡扯,我只是觉得……」
「英雄无用武之地?老三,赶快跳出大男人与小女人的迷思吧,没想到你是这么传统的男人。」
「我才不是!」
「小心逼得太急,把她吓跑了。」
「……」他只想要分担她的一切,这算是在逼她吗?
祁西的手机响起,打断了他们的Man's Talk。兄弟俩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谈知心话,这还是头一遭呢。
一见祁西有电话,祁南便站起来小声对他说:「我先走了。」
祁西却急忙比了个手势将他留住,三两句便讲完了。
挂了电话,他转向祁南--
「书生说,那把刀子上的指纹和恐吓信的不同。」
「也就是说,君婷的先生不是写恐吓信的人?」陈意达真的没说谎。
「没错。」
「他不是,系上的那个教授也不是,」祁南沉吟道,「那么……」
两人疑惑的相觑并同声说:
「究竟会是谁呢?」
第六章
盘石,已如盘石般在南台湾屹立了近一个世纪。
董事长王其兴是台南第一大企业家的独子,父亲去世后他顺理成章地接掌事业,而他也不负众望的将盘石经营得更加出色。
他事必躬亲,工作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且全公司数百员工的前途都维系在他手上,他不能懈怠。
拄着拐杖,王其兴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进办公室。
才离开一个多小时,办公室桌上就堆满了等待他裁示的卷宗。唉!公司的业务繁多,凡事都少不了他,他迫切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左右手来分担他的工作。
王其兴翻开第一份卷宗,是公司打算长期委托产品代工的计画书。以投资报酬率的观点而言,在这个高成本时代,自己设厂生产还不如委外代理,只是对方必须值得信赖。
他看了卷宗里的每份资料,然后按下对讲机吩咐秘书:
「方小姐,请何总上来。」
「好的。」
两分钟以后,门打开。
「董事长,您找我?」是他的表弟何献文,谈论公事时他们以职衔相称。
「我要和你谈谈代工的计画。」他指着桌上的计画书。
「我以为我们在会议上已经达成共识……」何献文连忙解释,他怕董事长误会他自作主张。
王其兴伸手阻止他。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选中四海。他们成立没几年,而且负责人资历浅、不够老成。」
「报告董事长,四海是经过多家评比之后所做的选择。主要的理由是:第一,四海是股票上市公司,适合长期合作;第二,他们不设计生产自己的品牌,不会和客户竞争;第三,设备新颖,研发能力强;第四,干部活力足且富创意,能配合我们在品质与速度上的要求。」
何献文演示文稿的同时,手忙脚乱的翻开压在计画书下的一份表格说:「列入评比之列的不乏知名厂商,这份评比表详细记录了各家的优劣,请您过目。如果……您觉得不满意,我可以重新作业。」
王其兴不耐烦的打断他。
身为总经理,必须对自己的决策有信心,不该唯命是从、戒慎恐惧,真是太没有大将之风了。
「你和他们接触过了?」
「是的,上星期我和启峰去看过他们位在台北内湖科技园区的厂房,各方面都不错。」
何献文当然不敢提那几天他们父子在台北的夜夜笙歌,每晚不醉不归尽兴极了。台北的夜生活花样多,相形之下台南就显得单调无趣,难怪儿子每次上台北都要耽搁个好多天才回来。
表兄观念古板,最反对这种做生意的方式。其实工厂的招待只是争取生意的一种手段,一旦生意谈成,这些应酬费还不都被灌在报价上头,说穿了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从现实观点来看,双方各取所需,大可不必看得太严重。
但应酬归应酬,生意归生意,他也不会笨到花酒喝昏头就随随便便把自己给卖了。如果对方真的不行,酒喝完拍拍屁股定人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做生意就事论事嘛。
说真的,四海是有它的优点,光是那几个年轻有为的头头,就让他大叹后生可畏。尤其是业务经理,不卑不亢、手腕灵活、积极干练,令他印象十分深刻,和他一比,同为业务经理的启峰就差多了。
「如果您不反对,我会安排四海的业务经理和您见面。祁经理之前在上海的业务界颇有点小名气,十足的年轻有为。」
「嗯,愈快愈好。」
这件公事就这样敲定,何献文便行告退。
王其兴批完其它卷宗,取下老花眼镜搁在桌上。他改变坐姿,移动身体靠向椅背,并且活动僵硬的右腿。中风之后,他需要三不五时变换姿势,以避免身体的疼痛。
年老体衰矣,他到底还能撑多久?
他想起中午的餐会上,舅舅何政道言谈中的迂回暗示。舅舅是在暗示他赶快将他的儿子何献文立为盘石的继承人。
「唉,我都八十几了,行将就木喽!」
「舅舅,您身子硬朗得很,一定长命百岁的。」
「天有不测风云啊!所幸我已将名下的不动产、股票作了分配,哪天我两腿一伸,律师便会替我宣读执行,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您是说立遗嘱?」
「预先安排身后事是负责任的态度,现代人实在不必有所忌讳。其兴,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