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紧闭双眼克制着没有尖叫出声,但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蓝风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皮肉。
蓝风无可奈何地说:「放轻松,没事的。」然后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阿曼立即重复老动作--再次死命抱着他的腰。
蓝风喃喃嘀咕道:「老天,阿曼姑娘,妳的刁蛮劲儿到哪去了?拿来对付这马多好?我看等把妳送到家,我的腰不断也准废了。」
不知阿曼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什么也没说,但胳膊搂得更紧。
单调的马蹄声在林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突然,林中窜出两个身穿兽皮缝制的衣服,手握铁叉弓箭的男人。他们站在路当中,目光凶狠地盯着蓝风。
一看到他们,阿曼便用诺苏族语同他们打招呼,而那两个汉子立即放松了戒备的神情,阿曼从兜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其中一人,那人满面带笑地接过去,连连点头。
蓝风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从那两人对阿曼十分礼貌甚至谦卑的态度中,不难判断阿曼家的社会地位肯定不低,因为诺苏人有相当严格的等级区分。
暗忖间,阿曼转头对他介绍道:「他们兄弟俩是我的族人,也是这片山林的守林人。我们去他们那里休息、吃饭吧。」
蓝风点点头,策马跟随在两个男人后面,但心里不免纳闷她跟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那两个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于是他问:「妳刚才给他们什么东西?」
阿曼笑道:「那是药,他们兄弟俩都有腰腿病,天慢慢冷了,得提早服药。」
蓝风诧异地问:「妳还懂医药?」
阿曼羞赧地垂着头说:「不,我找毕摩为他们配的。」
看看前头两个衣着简陋,长相粗犷的男人,再看看怀里精致秀雅的女孩,蓝风觉得很不可思议。从认识这女孩以来,她给他的印象是任性又蛮横,而且天生有种傲气。现在看到她如此亲切地对待社会地位明显比她低下的族人,还关心他们的病痛,蓝风不得不被她的善良所感动。
很快,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木屋前。
阿曼不肯松手,蓝风只好将她抱下马,又抱进屋,跨过门口的火塘,将她放在火塘边的长木凳上。
那两个男人及刚从里屋迎出来的两个女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蓝风没有忽略他们眼里透出的惊讶,及阿曼眼里一闪而过的异彩。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也不想问,放下阿曼后,他坐在另一张长木凳上,注意力集中到火炉里正烤着的马铃薯和野猪肉上,那些食物正散出诱人的香味。
阿曼对一个大汉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即点头出去了。
「我叫他用小麦喂你的马。」看到蓝风疑问地看着她,阿曼忙对他解释,然后将一个女人奉上的装着烤马铃薯和肉块的托盘递给蓝风。
蓝风摆摆手说:「妳先吃,我去看看马。」说着,他走出了门。
知道他是不放心他的宝马,阿曼也没有阻止。
等蓝风亲自喂好马,再走回木屋时,阿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喝了不少酒。
一见蓝风进来,女人递上烤好的食物和酒。他接过托盘,将酒放在地上说:「我不喝酒。」
「你喝点吧,这是我们最好的米酒,很甜的。」阿曼劝他。
但他还是摇头,从小接受的职业训练使他很少喝酒。身为国王的贴身侍卫,不知道何时会有危险事情发生,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高度的警觉性。
阿曼见他坚持不喝,也不再相劝,自顾自地喝完了手中的一整碗酒。不一会,因为惧马而苍白的脸蛋泛起了美丽的红晕,明亮的眼睛也显得迷蒙,让蓝风看得不由想起当年「观月亭」里水娃喝酒后醉态可掬的样子。
「我还要喝。」阿曼将空木碗递给身边的那个女人,她伸手接碗,不料那碗却向空中飞去,稳稳地落在了蓝风的手中。
「妳不能再喝!」蓝风简短地说。
阿曼眼睛一瞪,大声说:「我还要喝酒!我渴死了。」
蓝风不理她,对那个女人说:「给她水。」
果不出所料,那女人能听懂他的话,立即端来水。
可是阿曼不接水,固执地大声嚷着:「不行,我要酒!」
另外一个女人立即一哈腰,转身欲取酒。
「不许给她酒!」蓝风声音不大,但很有威力,那两个女人都停住动作,惶恐不安地看看蓝风,又看看满脸通红的阿曼,擦拭弓箭的男人也转眼注视着他们。
阿曼生气地瞪着蓝风看,气他为什么不能温柔地迁就她?
蓝风低头拨弄火堆,吃着马铃薯不理睬她。
「我就是要喝酒!」见他一直不理她,阿曼大声喊叫期望引起他的注意。
蓝风冷峻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如果妳要喝,我现在就走,让这两个男人送妳回家!反正他们是妳的族人,会保护妳。」
「不行!我就要你送!」阿曼蛮横地说。
「那就不要再喝,我从不跟醉醺醺的女人打交道!」蓝风态度坚决。
「我从来不会喝醉。」阿曼还在争辩。
「那么妳喝,我走!」蓝风不容分辩地拍掉手里的渣屑,站了起来。
阿曼委屈地红了眼眶,赌气地说:「喝水就喝水,干嘛威胁人!」
然后她夺过那女人一直拿着的水「咕噜」喝了一大口,将木碗摔在地上,飞溅的水花在火炉上引起一阵「啪啪」声。她恼怒地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蓝风淡然一笑道:「我只是要妳选择,无所谓满意不满意。」说完他出了门。
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阿曼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心里的那股闷气憋得她想大哭更想大骂。
往日她要是发脾气时,大家都会争先恐后的安抚她,可现在那个气得她吐血的男人却丝毫不理睬她,只是径自走到他的爱马前整理马鞍。
「死蓝风!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你就是想甩了我,我……打你!」她突然失去理智地冲出去跳到蓝风背上,仗着几分酒气抡起拳头就死劲地捶打。
她的拳头砸在蓝风硬实宽厚的肩背上,对蓝风来说毫无影响,可是她的粉拳就倒霉了。才几下子,她的拳头已经痛得麻木。
蓝风适时地将她抱转到身前,二话不说地跃上飞羽,对那几个震惊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人说了声:「打扰了!」
然后马头一转朝着山林奔去。
「死蓝风!毒心烂肺的蓝风!杀千刀的蓝风!……」被气疯了的阿曼捂着疼痛的拳头恼怒地骂着,心中恨不能找到一个法子发泄心里的气。
蓝风仍然不理她,只是催马奔跑,对她凶狠的谩骂毫无反应。
转过山坡后,他放慢马速,四处寻找,终于他看到了要找的东西,他一低身,拔起了一棵像马蹄莲似的植物。摘下上头的叶子,抓过阿曼的右手,将那些叶子包在她红肿的手背及指关节处。
「你干什??」正越骂越沮丧的阿曼被凉凉的树叶一刺激,睁开了眼睛。
「别动!」蓝风抓紧她的手,命令道。
将叶子放好后,他抽出手帕,将盖着叶子的手包扎起来,再打了个结。这才
松了口气道:「好啦,过会儿就不痛了。」
阿曼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天哪,刚才在木屋里冷漠地阻止她喝酒,无情地威胁她、公开地羞辱她的男人会是眼前这个细心地替她包扎伤口,安慰她不会再痛的男人吗?
他此刻的眼神温柔得彷佛可将人融化其间,而那正是午夜梦回时她早已熟悉的眼神。
她摇摇有些晕眩的头,想再看清他,可是眼前的他似乎有两个影子。最后她只好放弃,大着舌头说:「哦,对不起,我好像不该那样骂你。」
然后她颓然地靠进他怀里,睡着了。
蓝风看着她因为酒醉而红艳的脸蛋,苦笑着摇摇头。
这女孩真是个迷,既单纯善良,又刁蛮任性;有时让人恨得想掐死她,有时又令人心生怜惜想宠她。
趁她熟睡时,蓝风总算能将她的姿势调整一番,扯开她紧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再将她的腿分开,让她跨骑,让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这样他的双手则可轻松地环绕着她的腰,不会让她有危险,也减轻了马肋部的压力。
等一切弄完后,蓝风感到身体轻松不少。再看着脑袋抵着他的肩窝沉沉熟睡的阿曼,他不禁要感谢那碗酒了,否则她怎会如此安静地任由他这么折腾?
第三章
策马穿越山林,一阵阵清风迎面而来,令人精神一爽。
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他厌恶的阴湿晦暗的林子,来到一片山谷。
蓝风仰头看看浮在西山尖的太阳,发现这里树木较少,小道两旁长满了齐人高的茅草,到处是嶙峋怪石和低矮的灌木丛,稍远处有一大片草地。
就在蓝风放马缓行,观察四周,寻思今晚在哪里安营过夜时,阿曼醒了。
在蓝风怀里愉快地伸了个懒腰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坐姿被改变了,马头近在眼前,不由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靠。几乎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蓝风怀里,双手还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竭力与骇人的马头保持距离。
「不用怕,我会保护妳的。」蓝风在她耳边轻语。知道她对马的恐惧事出有因后,蓝风不再讨厌她的「恐马症」,反而同情她小小年纪就受到的伤害,因此见她一味地往自己身上贴,也没说什么。
从来没这样长时间抱着一个女人的蓝风,与阿曼一整天这样「贴身」相处后,令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种模糊的亲密感,并自然地兴起了保护她的欲望。
「出了山谷就是青峰山,我们明天就能到家了。」阿曼心情很好地说。
「可是这个山谷看来不小喔。」蓝风四下看看说。
黔岭山川雄伟,地貌多样,有山地、盆地、河谷,气候温和,雨量充沛,适宜发展农牧业。居住在这些地方的诺苏族主要从事农牧业生?。
「是不小。」阿曼得意地说:「这里是我们放牧山羊最好的地方。」
彷佛应证她的话似的,前头果然看到几个小童驱赶着一群黑山羊跑过。
「阿曼公……」带头的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看到阿曼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可他的话很快被阿曼打断了。
「阿黑,你在放羊啊?你阿爸阿妈在家吗?」
蓝风将马停下,让他们讲话。
「在!在!阿爸刚回来。」男孩显然很喜欢阿曼,挥动着细小的鞭子仰起布满笑容的小脸。「妳今晚会住我家吗?」
阿曼笑了,调皮地说:「如果你的『阿木娃』还不会讲话,我就不住你家。」
男孩的小脸垮下了。「可是『阿木娃』好笨喔。」但他突然小脸发光地说:「妳的『查尔瓦』在我家喔!」
「真的?太好了!」阿曼美丽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她拉了拉蓝风的手。「蓝风,我们去安洁家,今晚就住那里。」
男孩兴奋地在他们身后喊道:「我就知道妳会住我家,我马上就回去。」说着就赶着羊群往大草地跑去。
「安洁是谁?」在奔驰的马上,蓝风大声问,久困密林的飞羽得到了奔驰的机会,快乐地放蹄奔跑,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话吹散在空中。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阿曼简单地说,并没有告诉他安洁实际上曾是她多年的贴身女仆,直到嫁人后才获准离开随夫生活。
「『阿木娃』、『查尔瓦』又是谁呢?」蓝风追根究底地问。
阿曼笑了,快乐地说:「『阿木娃』是我送给阿黑的一只小八哥,『查尔瓦』是披风,是我自己做的……」她的语气渐渐消失在风中。
很快,一座用木桩围起来的院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白色院落四周是近人高的茅草,草头不时扬起紫色的花,稍远处大片的青草地上有不少牛羊「咩咩」叫着,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岩石无不在晚霞的重笔浓彩中呈现出美妙的橙色。
日暮风起,山谷的空气中透出丝丝的清凉。在这宁静的峡谷中居然有这么一处美景,实在大出蓝风的意料之外。
他们刚刚停在院门外,一个身穿三截裙,头戴绣花帕的年轻女人就笑着迎了出来,但当她看到阿曼居然骑在马上,还亲昵地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时,愣住了。
「安洁,这是蓝风,他送我回家。」阿曼不等安洁开口,就急忙为他们彼此介绍,并背着蓝风对安洁挤眉弄眼。
蓝风对安洁点点头后先下马,再抱阿曼下马。
「哦,请进……」安洁嗫嚅地说。
这女人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蓝风看着安洁惊疑的样子,心里好笑地想。又见阿曼无意下地,料她一定是双腿僵硬了,于是如同在木屋那样,他毫不迟疑地抱着她,在安洁的引导下进了屋,再跨过火塘将她放在长木椅上。
可是才将手从她腿弯里撤出,阿曼就像一只羚羊似地跳了起来,扑到仍一脸震惊状的安洁身上,高兴地大喊大叫。
蓝风见状无奈地摇摇头,走出了门。
阿曼知道他去看马,便没管他,只顾着与安洁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悄悄话。
蓝风将飞羽牵到马槽前,卸下马鞍,又取下旁边木桩上挂着的布条轻轻替牠擦拭身上的汗。飞羽惬意地大口嚼食着槽里的饲料。
这时,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赶着牛群回来了,他看到蓝风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温和地笑笑,赞叹道:「好俊的马!」
蓝风笑道:「你的牛群也不错啊!」
男人扬起头笑了,伸出手说:「我叫杨哲,是安洁的丈夫。」
蓝风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摇后放开,简洁地说:「蓝风。」
好个干脆利落的男人!杨哲看着对方那俊朗的眉眼暗自赞叹。
「阿爸!」一声欢呼,一个男孩已经来到眼前,正是刚才他们已经在峡谷见过面的男孩阿黑。
杨哲擦擦儿子脸上的污迹,问道:「羊儿都圈好了吗?」
阿黑骄傲地挺起细瘦的胸。「当然,我还数过了,今天一只也没有少。」
杨哲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眼里充满慈爱的光。这令从小没有父母的蓝风深受感动,他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非常温馨的家庭。
「阿叔,你长得好高,我以后也要长得像你这么高大。」不知何时,阿黑走到了蓝风面前,拉着他的手说。
从未与小孩相处过的蓝风,有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孩,说:「你以后会长得比我还高大。」
「真的?」显然蓝风的话令阿黑十分高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四处寻找。「阿曼公主呢?」
没看到蓝风震惊的表情,他转头对父亲说:「阿爸,阿曼公主是随阿叔来的,我要去找她!」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阿曼公主?!」蓝风看着杨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