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淡水河畔,车子蜿蜒行进着,天空晕红,路灯隐亮,彩霞满天,渔火点点,远眺宽广河面,一艘渡轮横切而过,迤逦的水纹,勾勒出一片美丽涟漪……
身在此中,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喔,人生至此,也不过这样。
那些纷纷扰扰、红尘俗事,现在看来似乎变得微不足道,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当时怎会那样庸人自扰呢?
她偷偷瞄看他,静静看着他开车的样子,车子平稳地开着,她的心也平稳地陪着他,他让她有一种安全的依赖感,她好想对他说--
有你在身边,真好!
不多时,车子驶向河岸旁的一处停车场,两人走下车,眼前一条小林道,林道尽头,远远就看到一栋由许多七彩小灯泡盘旋的临河小木屋。
「现在开始,要定时光隧道喽!」他牵着她,走在鹅卵石道上,石道两旁,种满防风的木麻黄,风儿吹来,叶子沙沙响应,好像在欢迎两人到来。
还没踏上小木阶,耳边就传来由七○年代红星凤飞飞所唱的月夜愁,悠扬的曲风中,还能听到老唱片才有的杂音,观景台上的桌椅,带着斑驳刻痕,似乎在诉说它们的沧桑岁月。
「外公,我们来了!」拾阶而上,迎接他们的,是一位面色红润、体健如山的老爷爷,他一头如霜银发浓密服贴,双眼炯炯有神,瞳眸里的那股深情,跟蒋日出如出一辙。
马铁山脸上堆着笑,他的目光,一看到宋月洛,笑得更灿烂了。
「哎呀,哪家来的标致小丫头,日出,你该不会告诉我说是半路捡到的吧?」他伸出手,尽地主之谊。「我们家有个习俗,捡到就是我们的,是不准备归还的喔!」
宋月洛伸出手,与眼前这位慈祥幽默的老人家问好。「外公好!」
「外公,你不要一开始就闹人家,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把人家吓跑,你得帮我追回来。」蒋日出跟外公讲话的态度,就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吓跑?怎么会,漂亮的小丫头,这里会让妳很想落跑吗?」马铁山表情生动有趣,把她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外公,你叫我月洛就好,我已经不小了,不是小丫头。」
「是,妳当然是小丫头,在外公眼中,妳永远都是十八岁的小丫头。」马铁山笑笑说道,「来,我为你们准备好最棒的位子,今晚所有的客人都不许坐,只留给你们。」
这是一家位于淡水河畔的复古餐厅,整栋建筑全用原木搭建而成,地板上铺着缅甸花梨木,天花板上转动着四叶吊扇,几张泛黄的复古海报;,贴在周围墙上,中间还有老牌歌星的唱片封套,一台几乎快要作古的唱盘,用尽最后力气,吟唱着遥远悠扬的音符。
他们坐在一处没有别桌客人的阳台上,远眺江火点点。
桌上早就摆满许多家常小菜,全是马铁山一手亲自包办,自从日出他外婆过世后,他就一人独居于此,当年从大陆撤到台湾,因在军中担任伙房工作,所以也让他烧出一手道地家乡菜,他喜欢吃,所以也爱钻研食谱,几年下来,就连台湾菜也做得顶刮刮,许多客人来过一次之后,就成了老主顾,每到周末,这里经常是川流不息。
「月洛丫头,今晚妳千万别客气,可别跟爷爷说妳今天要减肥,妳尽量吃,吃完之后,我叫日出帮妳扎两针,没事的。」马铁山端出最后一道三杯小卷,浓浓的九层塔香,可让两人食指大动起来。
「外公,你话也说得太多,是不是该……」蒋日出朝他挤挤眉头,暗示着他。
马铁山覆额,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个嘛……月洛丫头,是这样的,我有一位住在南部的朋友,今天刚刚来台北,她说她的厨艺比我好,所以说她今天想小露两手,想请妳当评审,尝尝我们俩的手艺,看到底是谁比较好,妳觉得如何啊?」
「当然好,这没问题。」
「可是她……只有一样拿手的,这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请她别这么客气。」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请她把菜端出来了。」马铁山笑得诡异,宋月洛看在眼里,觉得怪,但又觉得好玩。
「我爷爷就喜欢这样搞神秘。」
蒋日出也笑得很不自在,总之,这对爷孙一定有问题。
「上菜喽!」从步道另一端,马铁山浑厚的嗓音喊着,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后头看得出来,隐隐约约跟着一个人。
等到步上木阶,灯光整个打在迎面而来的两人时,宋月洛手中的筷子,竟不自觉地掉落在桌面上。
「外……外婆?!」
「我只会做瓜仔肉,其它的古早味,外婆都忘光了,年纪大了,菜都不会做了。」秦婆婆神采奕奕,腼腆的笑,看得出是个性羞涩的人。
宋月洛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自从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她就忙到没时间回去看外婆,可天知道她有多渴望看到她,然而她总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借口,想到自己种种的不应该,她难过地马上掉下泪来。
「外婆,我对不起妳,这两个月都没空回去看妳。」她扑在外婆怀中,哭得像是三岁小娃娃。
秦婆婆拍着她的背,口气祥和。「妳忙,外婆知道,妳不能来看外婆,外婆可以来看妳啊!」
她仰起头,外婆的笑容,让心里头的忧愁,像棉絮一样飘远,不再驻留。
是谁把外婆带来的,一定是日出,只有他,才知道外婆的出现能弥补她心灵上的缺口。
「你怎么知道我外婆住在哪里?」她讶异问道。
蒋日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一回妳和外婆通完电话,说妳一直没空下去看她而心生内疚,所以趁妳没留意时,我偷偷看了妳手机里的通讯簿,把外婆的电话给找出来。」
这样做虽然有些不道德,但他出发点是好的,相信月洛不会责怪他。
看他和马爷爷两人,好像做了善事般满意笑着,她就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因此,她并不会怪他。
「我这家店是给人带来欢乐的,任何人都不准在我店里哭,除非菜炒得太难吃。」马铁山对这对祖孙女,下了道禁哭令。
大伙一听,全都笑了。
蒋日出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他精心安排的结果。他没有邀功,不夸耀自己的本事,他要让月洛自己体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想让她开心,给她快乐。
香喷喷的瓜仔肉,再次呈现在她面前,小时候的一景一物,重新浮现。
能再次吃到外婆做的菜,她满心欢喜,围在她身边的,都是她最喜爱的人,这一刻,她的世界重新缤纷,爱情与亲情同时拥抱,她喜极而泣。
「月洛丫头,是哪道菜外公煮坏了,还是鱼烧得不够烂,吃到鱼刺了?」马铁山紧张兮兮,幸好她摆摆手直说没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月洛,我有个想法,不知妳同不同意?」蒋日出放下筷子,态度慎重。
她发现两位长辈都笑了,只是她不晓得,这笑的涵义,跟他接下来要说的,有没有关联。
「好哇,你说说看。」她洗耳恭听。
「我想……与其让外婆一个人孤单地住在南部,不如让她搬到八里,跟我外公住,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以后妳要看外婆也比较方便。」蒋日出这一番话,事先并没征询过外公,纯粹是一时兴起。
马铁山笑逐颜开,乐不可支,当场拍了大腿一下。「好,这太好了,人老了本来就该有伴,日出,你说得好,你这建议外公举双手赞成。」
「外公,你赞成有什么用,你要看看外婆愿不愿意跟妳一块住,还有月洛同不同意啊!」
把月洛的外婆和他外公凑在一起,这是蒋日出的伎俩,如此一来,他和月洛的关系,将会更紧紧贴密。
「不了不了,我在南部住习惯了,换环境没办法适应。」秦婆婆有些羞的摆摆手。真要命,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跟人家同居,这话要传了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不过,宋月洛并不这么认为。
想到该死的小弟,惹了麻烦只会拖累家人,表哥又无法寸步不离地在外婆身边照顾,要是外婆能跟日出的外公做伴,一来在日常生活上,彼此有个照应;二来她要照顾外婆,就近也方便许多。
「外婆,可是我希望妳能到台北来住,妳年纪大了,我要好好孝顺妳,而不只是寄钱给妳,这种感觉不是我想要的。」过去那是不得已,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怎能不好好把握。
她很喜欢有很多家人住在一起的感觉,屋子里天天充满笑声,更何况,能跟老人家住在一块,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眼前有这两宝,她求之不得。
在众人的说服下,秦婆婆这才点了点头,不过宋月洛的心里头,还是挂念着一个人。
「外婆,最近家洛有没有去找妳?」
「他呀……」外婆的话,当场被蒋日出打断。
「菜都凉了,等会吃完,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聊。」他看了秦婆婆一眼,秦婆婆这才想到,她答应过他的事。
秦婆婆补了句,「早就没看到他了!」
宋月洛觉得外婆怪怪的,可就是感觉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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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两组人马分别带开。
蒋日出的外公,与月洛的外婆一见如故,两人特别投缘,他们坐在一处四脚的亭子里,外公拉着二胡,外婆跟着吟和,曲风是日本民谣,他们共同回忆着相似的岁月。
而宋月洛与蒋日出坐在马铁山自制的摇篮秋千,听着远方传来二胡的美妙弦音,同时,她也听到外婆许久不见的歌声,一首首日本老歌随着夜风传送,好像又回到那传统又保守的日本殖民年代。
而她斜靠着蒋日出,秋千摇啊摇,月亮露出脸来,木麻黄被温柔的晚风抚摸过后,愉悦地摇摆婆娑。
「心情有没有好很多了?」下巴靠在她的发,淡淡发香扑鼻。
「嗯。」她好满意,这一切都是这样美好。
「那……有没有变得很爱我?」他邀功。
宋月洛考虑了一下。「好像有。」
「不够,再回答一次。」他觉得必须物超所值。
「够了喔,给男人太多赞美,只会助长对方的骄傲。」
「那就别用说的,用行动表示也行。」他指指自己的嘴,要她主动一点。
「那还不是一样。」
「妳看,那边好像有飞碟。」他指着她后头不远处。
「哪里?」她转过去,不过却没有很快再转回来,她偷偷用余光瞄他,发现他嘟着嘴,准备让她掉进陷阱。「来这招。」
厚,真沮丧!她心情一好,就机灵起来,脑袋瓜也不像之前迟钝。
他有些失望,不过看她嘴角一直是上扬的,至少他心里就舒服些,知道她心里头的乌云渐渐消去,他感谢老天,一切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她斜倚着他,秋千轻轻摇摆,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交给他,眼皮开始不自觉地下垂。
这一、两个星期,她睡没睡好、吃没吃好,生理时钟乱得一场胡涂,日出要工作,她不敢带给他困扰,一直瞒着他说没事,要不是他看出异状,知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也不会试着带她到外公这世外桃源,还好,这里的气氛,还有外婆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人生观,豁达了她的生命。
「洛,我爱妳,有妳在我身边,我感到好充实。」他认真说着,这可是肺腑之言,有感而发啊!
只是,响应他的,是阵阵的微鼾声。
她睡着了!
很好,睡着总比失眠好,这阵子常看她张着眼睛到天亮,这回她这么快就睡着,看来是真的放松了!
蒋日出失笑,横抱起她,带她回小木屋专属的客房。
月光映照在她洁净的容颜,她睡得无辜,他笑得很开心。
他低头吻着她的额,看着她的脸,他满足地笑着。
在这万籁俱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无声振动,他拿起来一听,竟是一阵惊慌的哭泣。
「你……你是蒋日出吗?」
「妳是谁?」声音很熟悉,却因哭泣而模糊。
「我是……杜小诗,你现在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梦娜喝得烂醉如泥,她一直说想自杀。」
为了怕吵醒好不容易才能好好睡上一觉的人儿,他走到外头。
「妳叫她好好睡,等清醒时,再想想该怎么办,这件事,我插不上手。」
「可是……她说她要是看不到你,就想去死,我……我现在好头痛,烦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杜小诗哭声中带着恐惧,碰到这种事,她也慌了。
基于过去一段旧情,他不能见死不救,转头看着屋里熟睡中的宋月洛,他不打算吵醒她,只好交代外公,等她醒了再跟他说明去向。
「好,我现在就过去。」问完住址,他立即中断谈话。
对马铁山交代完几句,只见他驾着车,匆匆地朝台北方向疾驶而去。
第九章
隔天醒来,宋月洛发现床边一片空虚。
昨夜梦里,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他们在阳光下牵着手散步,蓝天为她们作见证。
梦中,他对她说了上万句「我爱妳」,她沉浸在幸福中,整个世界都为他们欢笑,她知道,她离不开他了。
早晨,当阳光亲吻她,唤醒她后,她感到室内一片冰冷,日出人呢?这么早他会去哪?
她走了出去,看到马铁山,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晚蒋日出接到一通电话,说有朋友出事了,才急忙赶回台北。
朋友?
是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他急成这样?
脑海中,隐隐浮出一个人影,她不愿证实是她。
她拿起手机,准备拨给蒋日出,却发现有一通简讯,是他留下来的--
梦娜出事了,我去看她,白天给妳电话。
她的第六感再次准了一回,想也知道,除了雷梦娜,没有人能拿出旧情椎他的心,她晓得他念旧、心软,对方失意了,他绝对无法袖手旁观。
既然他说会回她电话,她就不要打去了,免得时机不对,让他处理起事情,变得更为麻烦。
她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和两位长辈用早餐,她脸上带着笑,告诉两位老人家,说是日出的一位朋友和女朋友闹分手,他去当和事佬,排解纠纷。
两位老人家听了,这才放宽心。
她不颐让他们操心,这种事一旦跟他们说了,准是愁眉苦脸一整天,无端平添他们的烦恼。
九点正,手机没响。她陪着外婆到附近土地公庙上香,她问着土地公,能不能告诉她,现在日出在做什么,雷梦娜是不是躺在他怀里哭,不断说些后悔的话,打算让他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