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吗?」许舒蔓抬头瞪了同学一眼,而后做鬼脸顺便吐舌头。「不告诉你。」
「哼,八成是讨论去哪里约会啦!」其它同学撇撇嘴,一脸「答案那么明显,有什么好问的,又有什么好隐瞒」的睥睨模样。
「同学,你被笑笨了。」她对着原先问话的那个人讥讽道。
「随便啦,我肚子好饿,先吃饭再说。」那名同学摀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看看许舒蔓空空如也的双手,很疑惑地问:「妳怎么没带便当过来?」
「啊?」她先是一阵错愕,然后满脸无辜地笑了笑。「你没问,我还真没发现我忘记买便当了。」
颜巽行闻言愣住,直勾勾看着她。
「妳是猪头喔,连买便当这种事都可以忘记,妳的脑袋里有写空屋出租吗?」女同学到走廊上将她拉进教室。「我们的午餐好心分给妳一点啦!」
「不吃嗟来食。」她将头仰得高高的,从鼻孔喷气。
「去妳的,还给我们拿乔喔?」
「喂喂,妳们自己吃啦,我再下楼去福利社买东西吃就好了。」
「客气什么!反正便当的配菜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
「等妳买完东西都快午休了,先吃啦!」男同学也贡献了一罐饮料。
「我好感动喔,你们对我真好,等一等,请让我先念完感谢辞……」她双手交握放在心口,眼睛眨巴眨巴地,还泛着水光。
「喂,我要吐了,妳再恶心下去,小心我们把妳扔出去。」
「吃饭就吃饭,少废话!」同学扔来一双筷子。
「哼!」她低下头轻轻扒饭,像个被虐待的小可怜,表情委屈。
「妈的!妳那是什么态度……」同学又开始吵闹起来。
颜巽行夹了一些绿色蔬菜给她,静静坐在一旁看她和同学们间的你来我往。
只有他最清楚,她刚刚的感谢,以及眼中的水气,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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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的道歉话语,因为看到在树荫下睡着的人儿而倏地收住。
物理老师坚持要将课程教授到一个段落,所以慢了将近十分钟才下课。而他正准备离开教室时又被班联会长拖住,讨论校庆的活动事宜。
由于校庆的日子已经逼近,害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快速交代,并且在心底暗暗着急。
椿树下这个地点平常是很受学生欢迎没错,但是时间一晚,同学们迟早都会走光。如果等到天色暗了,而那里却只有舒蔓一个人,原本清幽的环境毫无疑问地将成为最危险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不良份子危害人身安全?
也许是他焦急的神色都摆在脸上吧,所以后来班联会长也只是和他讨论一些较为急迫的事项后便先行离开。
就算是这样,同学们也已经走光了,还好天色没完全暗下来;还好这个不知死活独自睡得很熟的小姑娘没有遇到坏人,不然他真的会无法原谅自己。
「舒蔓?」他走近她,弯下腰,侧着头想叫她,却看见她从弯曲交叠的手臂中微微露出的脸颊上,有着泪光。
他用甩头,暗笑自己不应该讶异的,不是吗?
修长的手指轻碰她的脸颊,为她拂去泪水。
她被他的动作惊醒,看见他满眼满脸的心疼,连忙伸手擦去脸上多余的濡湿。
「真是糟糕,我本来以为在你到这里以前,我可以先擦掉的说,结果竟然睡着了。」她轻笑着。
「想哭就哭,为什么要逞强?」他皱眉。
「我不想哭啊,可是刚刚这些水就是控制不住,抹也抹不完,就干脆让它先流个够,流光了就不会再有了。」
「舒蔓,表面上的开朗可以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我也知道。」她将眼光掉向别处,神色有些空茫。「只能说这显示我还不够坚强,自我锻炼还不够。」
「没有人可以绝对坚强,也没有人是万能而不会跌倒的,妳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要求那么严苛呢?」
「巽行,你看。」她不理会他的问题,突然从口袋里拿出粉蓝色的、折叠得很用心的信纸,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情书哦,刚才下课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一班的男同学塞给我的,他的脸和脖子都红了耶,好可爱喔!」
他接过信纸,打开观阅。「文笔不错,是二班的同学。」
隐藏在淡蓝色信纸背后的斯文脸上,有丝妒意、有丝不满,也有一丝不屑。
任凭个性再如何温文理智,他毕竟也只是个高中生,面对自己一直喜欢、守护的女孩子被别人追求这种事,自然也会心生不满。
尽管舒蔓对感情完全无意,以及校内关于他们两人是不是恋人的猜测和传闻,都很明显地透露这男孩子只会被三振出局的必然结果,但是,他仍羡慕这个男孩子敢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意。
他羡慕,也嫉妒……
「是吗?」她偏过脸不听。
「要不要念给妳听?」
「不用了。」她挥挥手。「我没兴趣。」
「妳总是劝我说情书是人家鼓起勇气、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心意,好歹也要尊重一下,怎么自己收到时,却完全不屑一顾呢?舒蔓,妳对爱情的看法,会不会太过极端了?」
「我好象没有跟你提到过我爸妈是怎么结婚的,是不是?」她笑容尽失,垂下眼,轻声开口。
他摇头,注意到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才补充回答:「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穷农家小孩,和大地主的女儿相恋的芭乐故事。」
她看着他被昏黄夕阳拉得好长的影子,淡淡说着。「他们的恋爱故事,是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外婆抱着我看闽南语六点档,突然有感而发,指着电视屏幕中的男女主角告诉我的。而之间详情如何,在现在的连续剧里面也都还找得到,拼拼凑凑一下就可以了。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相不相信连续剧,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戏剧和人生有时候差异不算太大。」
轻叹一口气,她抬起头来仰望飘着暗色云絮的天空。
「外公当年很反对爸妈在一起,说他们还太年轻,个性也不合,可是妈妈坚持要嫁给爸爸。后来两个人干脆私奔,怀了我以后,外公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事实证明,现实生活和故事之间最大的差距在于--看起来完美的句点背后,其实才是考验的开始?」他轻声问道。
「考验?」她淡淡笑了下。「没有那么夸张啦!现实就是现实,即使看起来像故事,终究还是要回归到人生中。所以,他们只是慢慢在认清现实,并且试图逃避、抵抗现实。」
「而妳是无辜的,却反而受到最大波及。」他定到她眼前,双手环住她的头,将她揽入怀里。
「波及,有吗?」她吸吸鼻子。「外公、外婆都曾经很疼我的。」
「坚强的受虐儿。」他轻敲她的头。
「其实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很清楚以爸妈的个性来说,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也一直希望他们可以不要顾虑我,安安心心地分开。可是,为什么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却还是觉得这么难过呢?在终于感受到解脱的同时,整个心里却空空洞洞的,这种混杂快乐和忧伤的情绪,真的好矛盾、好痛苦!」
他将她拉离怀抱,捧着她的脸,手指在她眼眶下的黑影摩挲。「所以妳一整晚都睡不着吗?怎么不打电话跟我聊聊?还有,真正让妳停不住眼泪的,是什么原因?」
她的眼珠儿溜转,瞄着他手指仍夹着的淡蓝色信纸,而后轻轻推开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将信纸抽出。
「只是因为在拿到情书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一切是如此的讽刺。」她缓缓地将信纸对折,而后撕开,撕痕平整,完美。然后将撕成两半的纸重叠,再对折,撕开。「我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
她重复着重叠、对折、撕开的动作,直到信纸再也没办法继续撕下去为止。脸上的表情,很空洞、很无助,也很绝望。
「巽行,你懂吗?」
「我……也不懂。」他咬牙回答。
「是吗?」她又叹气,气息里有些微失望。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好说。
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某一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被他人激烈的爱情所深深伤害的第三人,在他面前,再也流不出眼泪。
他的感情,还没机会表达就已经夭折了,因为她直接宣判了爱情的死刑。
而后,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美丽的脸上,她不久前才准备为他开启的心,却反而闭得更紧,锁得更牢。
她的人缘还是一样地好,她的笑容还是耀眼灿烂,她的举止态度还是那么活泼,但是,她搬出了家里,在学校附近租屋,开始过自给自足的生活,原本名列前茅的功课渐渐落后,对周遭一切愈来愈漫不经心。
三年级上学期,她透过甄试考上台北郊区某所私立大学的历史系,之后对课业更不在乎,打工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她学习着让自己笑得更开心,他却无奈地看她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十九岁的那一年,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她,直到她能真正敞开心扉,获得幸福为止。于是在所有人的扼腕与惊叹声中,他「失常」地考上她所甄试上的那所大学。
大二时,她终于将他从未放弃过的劝告听入了耳,尝试打开心房,接纳爱情,但是对象却不是他,而是她系上追了她一年多的同班系草。
他到底在做什么?多年来的努力,竟然只是为他人做嫁?
他为了向她表明心迹,骑机车顶着大太阳找寻许久而发现的那一处无人海滩,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该看开了吧!只要她能够幸福,就算会心痛,他也很开心、很满足了。
二十一岁那一年,他决定转学,离开了她的视线、她的依赖。
从十四岁那年就已经铭入心底的、那一个深刻的烙印,伴随着烧红的揪心,从此以后,离开了他的生命。
如果早知道这个烙印多年之后依然发热发疼,他当时是不是就能够勇敢一点、坚决一点?
那些属于年轻时独有的青涩情感,关于感动、害怕、逃避与退缩的心绪……
他年少时期所有的、唯一的爱恋,那一年,全部停留在记忆的扉页。
第五章
果然不出所料……
许舒蔓看着刚刚收到的手机简讯,脑袋一偏,开始思考现在应该要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毅授临时找我去花东,妳这个星期别过来了,改天再约吧。
这个「临时」可真是凑巧到让人觉得可悲又可笑!
她看着手机屏幕,开始习惯性地分析自己现在奇异的心情反应。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将自己的心思和情绪分成许多区块,就像是公司中的档案柜,或者是计算机中的资料夹一般,将最近的心情化为某种可以计量的实质,然后一件件放入。
每个区块,多半是放置同一种类的情绪,然后,某个提醒的声音,就好似旁观者一般,在她需要时将某个区块中的情绪提出来,开始抽丝剥茧、自我辨证,追溯情绪和思考的缘由。
这样的思考方式或许是诡异的,但是唯有藉由这样的方式,她才能维持心情上的平静。所以纵使她的脑海中常常存在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纵使她一度怀疑这是否为某种精神分裂的前兆,她仍旧是放任自己这样的思考模式。
现在,她应该要为高承扬的失约觉得忿怒或悲伤才对,但奇怪的是,这两种心情她都完全没有。
存在于心中的,只是满满的无奈,还有一点点想笑的情绪。
这个「临时」,不只凑巧到根本就在她的预料中,选在今天星期五、她快要下班的时间才传这封简讯给她,未免显得他幼稚得太过可悲?
他以为造成既定事实,避免掉言语冲突,一切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没事了吗?
她怎么会为这个年纪已经二十有七却仍然学不会责任与成熟的男人拋下一切,傻傻地坚持这段感情?
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脚边,昨晚才整理好的行李,红润的唇畔微微上弯,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将讯息自手机内删除后,她双眼无神地瞪着桌上的计算机屏幕,手中的铅笔不停旋转着,早已没有办公的心情。
「舒蔓,我需要的那一份提要,打字行送回来了吗?」陈佳颖下午离开公司到T大拜访某位教授,讨论最近公司新企画丛刊的年代定名与内容的排序问题,刚刚才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回办公室,还没回到座位就急着跑到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而后走到她的位置前面扬声问道。
「送回来了,和我要的二校稿一起让快递送过来。」她回过神,扬了扬手上的包裹,淡笑说道。「等我整理过后再拿给妳。还有,妳负责的那本《世纪回顾》的ISBN也已经传真回来了,我放在妳的桌上。」
「谢啦!不过……」陈佳颖下巴靠在许舒蔓位置前的隔板上,轻声揶揄。「妳好象心不在焉哦,是不是下班以后要去约会所以太兴奋了?」
「本来有,但是泡汤了。」看看桌上的小闹钟,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编辑室内的人却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仍旧坐在位置上,懒懒地、没什么动力地做着手头上的工作,而且趁现在公司大老板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泡汤了?你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他一点都不想妳吗?」
「谁知道。我想他现在大概是另有对象在怀了吧。」
「妳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无聊到开这种玩笑做什么?又不是吃饱撑着诅咒自己恋情失败!」她挑高眉轻笑。「这完全是从他的行为猜测而来的。」
「既然这样,那妳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是佩服妳,要是我早就拿刀子找他理论去了。」
「谈远距离恋爱总是得冒一些风险,这是早该要有的心理准备。」她耸耸肩。
「还远距离咧,从台北到台中,以现在交通发达的程度,会有多远?」
「问的好,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舒蔓,不要强颜欢笑了。如果妳想哭,趁现在咱们的『抠门』老板不在,这里有好几个肩膀可以给妳依靠。」
「真是谢谢喔!」她翻翻白眼,被同事们挤眉弄眼的表情给逗笑。
搁置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她拿起来看了下号码。
「男朋友打电话来向妳赔不是了?」陈佳颖轻笑。
「不是,是巽行打来的。」
「巽行?可真奇了,你们什么时候恢复联络的?等一下我要妳给我从实招来。」陈佳颖眉毛高高扬起,怀疑起自己所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