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二楼的通道上,竟凌乱地散落着一件件衣物,有男人的长裤、女人的肚兜……像一个个路标,指引她来到一扇房门前。
那件殷飞龙平日最爱穿的灰色长衫,就落在这房门前,彷佛一个句点,终止了她所有的幻想。
长衫破了,大概是在欢爱之中撕扯破的吧?
曲安安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凉,彷佛遭遇了冰雪重重的隆冬,虽然现在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她推了推门,却发现房门已经紧锁,但一阵莺啼流啭却锁不住,清清楚楚地传入她的耳中。
「嗯……殷大哥……这里,就是这里……」喜儿声音柔媚,不再似平日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她知道这样的娇吟意味着什么,因为自己也曾经这样娇吟过。
「哦……殷大哥……好舒服……」喜儿似痛快又似痛苦,彷佛要飞上云端似的。
好舒服?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曲安安觉得自己已经死心了。
「啊……殷大哥……你好棒!」像是高潮中的赞叹,喜儿大叫起来。
好棒?这个词让她绝望的心几近愤怒!
他怎么能够如此卖力地取悦另一个女人?让一个平日那样天真的小姑娘说出如此忝不知耻的话语,他定使出了浑身解数吧?
这一剎那,曲安安泪如泉涌。
她本来想听听里面的「他」怎么回答,却只听到浓重的喘息声和模糊的呢喃声--男人在欢愉的时候都是如此吧?兴奋得只剩下禽兽般的呻吟……
她拾起那件残破的长衫,失魂落魄地离去。
第六章
日影渐渐西斜,屋里渐渐昏暗,曲安安独自坐在没有烛光的房间里,等待殷飞龙。
他还记得自己在等他吗?逍遥快活的他,这会儿肯定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果然,他很健忘,直到月亮爬上树梢,他才精神抖擞地推门而入。
「安安--」他瞧见月光下孤寂的身影,不觉一怔,「妳怎么不点灯?吃晚饭了没有?」
「我不饿。」她冷冷回答。
「哈哈,我却饿了。」他莞尔地拍拍肚子,「妳不会是一直在等我吃饭吧?走走走,咱们上厨房去!」
「你很饿?」她意味深长地道,「这么说,这一整天你很『辛苦』?」
「当然了!」他点头。
哼,当然辛苦了,为一个女人「卖力」了一整天,能不辛苦吗?
「事情办好了吗?到底是什么事这样重要,让你一大早就出门去?」
「哦……我叫魏子帮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谁知道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害我白跑一趟。」他支吾道。
「这个人是谁?或许我可以帮上忙。」曲安安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
「呃,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算了。」他挥了挥手搪塞。
是吗?不重要?大概,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吧?又或者,这个人就是喜儿。
「安安,妳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殷飞龙总算发现她神色有异,凑近地抚着她的长发。
「你看看这个。」她扔出那件灰色的长衫--他偷情的罪证。
「咦?妳从哪里得来的?今天我找来找去都寻不到它。」他奇道。
曲安安再也忍不住,怒火窜上心口,大喝一声,拍案而起,「姓殷的,你少给我装模作样!」
「怎、怎么了?」殷飞龙一怔,「安安,我哪儿惹妳生气了?」
「你今天都到哪里去了?」
「去、去城里找人……」
「你再说一遍!」她一而再、再而三给他坦白的机会,他为什么还要欺骗她?为什么不珍惜他们之间互相信任的美好感情呢?
「去、去城里找人……」他感到莫名其妙,只能重复着刚才的句子。
不料曲安安竟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当他脸颊上浮出五指红印,从怔愣中恢复过来时,她已经大步转身离去,重重地摔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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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殷飞龙的聪明才智,很快便猜出他不在店里的这一天,肯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惹怒了曲安安,以至于让他遭受不白之冤。
而且他还敢肯定,这件事绝对是他那帮好兄弟搞的鬼!
于是在他软硬兼施下,兄弟们受不住折磨,终于坦白招供--他们连手欺骗了大哥的心上人。
首先,魏子找两个兄弟假装闲聊,路过曲安安的房门口时,故意让她听到殷飞龙与喜儿偷情的事;然后在悦来客栈二楼的通道上放下凌乱的衣物,其中便有魏子偷出来的那件灰色长衫;再然后,前去捉奸的曲安安听见喜儿的娇吟和「殷飞龙」的喘息--当然了,那房中的两人并非在偷欢,而是在按摩,那房中的男子也并非殷飞龙,而是魏子。
当殷飞龙听完这一套阴谋后,自然是大大震怒,当场撤掉了魏子的二当家头衔,罚他到马厩看马。
但一切已晚,当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曲安安也宣告失踪。
整整十天十夜,殷飞龙疯狂地四处寻找她,甚至还到南边的城里去探问消息,然而问遍了所有与她熟识的小贩,掀翻了李大娘的家,拿着她的画像四处打听……竟无人知道她的下落。
一向理智的她,怎么会一气之下做出这种离家出走的事?
殷飞龙夜不能寐,满脸憔悴,胡须爬上脸颊也顾不得清理……
终于,在濒临绝望之际,曲安安自己回来了。
她骑着一匹红马,风尘仆仆,似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她一进院门,便直奔殷飞龙的居室,双眼闪着凛冽的光,嘴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
「安安!」他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开,她便会像轻烟般散去。「安安,妳去哪里了?」
「我去了一趟京城。」她对他说话时的语气,跟出门前一样,依旧冷冷的。
「去京城做什么?」
「去见一个人。」她挣脱他,走到角落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去见谁?」他满腹诧异,但想一想,首先应该马上把误会澄清,于是改口道:「安安,那天的事我要对妳解释一下……」
「哪天?」她一副失忆的模样,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你不必说了,还是先听我说吧。」
「那好,妳先说。」他战战兢兢的,不敢违抗她的任何命令。
「这次去京城,我是为了见一个人,取一件东西。」她自背囊中拿出一只匣子,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一怔。
「自己看看吧。」她懒懒地坐下,懒得再开口。
殷飞龙带着疑惑,将那匣上的锁一拨,啪的一声,盖子弹开了。
双目像忽然被日光照耀,有一种刺眼的疼。
他微瞇双眸,看到黯淡的室内顿时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蓬筚生辉。
彷佛晶莹的圆月自大海上升起,大掌轻轻从匣中捧出一颗明珠,普通明珠有鸡蛋大小便算价值连城,可是这一颗,足足有柚子那么大,必须用双手才能捧牢,就像天地共同孕育的一个奇迹,不知是哪位仙子巧妙非凡的杰作。
他掌心微颤,高大的身躯亦在颤抖。
「你盼望已久的东西终于到手了,」曲安安忽然凄凉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也该两清了。」
「两清了?」他猛地抬眸,不解其意。
「我以前太傻了,一相情愿想绑住你。」她淡淡笑道,「别人绑不住郎君的心也可以绑住郎君的人,可我,人和心统统都绑不住,既然如此,不如两清。」
「安安,」他终于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摇头苦笑,「原来妳还在生气呀,那天的事容我向妳解释,我真的冤枉呀!」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能冤枉了你不成?我出门十日,你想必早已想好了天衣无缝的应对之说,怎么,还打算再骗我一次?」她微微摇头,「算了,飞龙,我不忍心看到你勉强撒谎的样子,你本该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何必为了讨好我而委屈至此?我真的不忍心。」
「我……」他身为英雄豪杰,一向不屑于与人争论,以致口才缺乏锻炼,这会儿竟显得口舌笨拙。
「好了,我也实话实说吧!」似乎想让他死心,她沉默片刻索性道。
「什么?」
「其实我不该怪你骗我,因为我自己也骗了你。」她扭过头去,不愿看他的表情。
「呃?」他不解其意,眼中充满迷惑。
「我妹子施施……并没有跟庄康私奔。」
「什么?」
「当初那包迷香粉是我叫她下的,为的是迷倒你。」她轻轻地扬起笑,「我从小到大身体好得很,从来没犯过什么心口痛的毛病。」
「为什么?」他似遭雷击,蠕唇低喃,「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道出难以启齿的真相,「因为我想接近你,想让你喜欢上我,可我并没有打算为了你跟风扬镖局结怨……盗明珠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我原本什么也不打算做,这样你懂了吗?」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剎那间难以言语。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演了那么多出戏,费了那么大的劲,她只为了一个理由--接近他!
而此刻,冒着与风扬镖局结怨的危险取回那颗明珠,也是为了他……
殷飞龙难以形容此刻心中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得浑身激颤,比他看到那颗明珠时更加无法抑制的激颤。
「知道我骗了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她故作云淡风轻的口吻,却吐出哽咽的声音。
「如果我说……不呢?」他听见自己沙哑地回答。
「我现在不再骗你了,也请你不要骗我……」曲安安摇摇头,瘫倒在椅背上,「如果我是男人,一个女人如此对待我,我会恨死她的,何况那颗夜明珠对你而言如此重要,它是洗刷你父亲冤情的关键。」
「妳……」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殷飞龙只觉得一颗心如在浪尖,波涛翻滚,「妳知道?」
「那天晚上的月夜跟今晚一样,那天晚上的雪沁山庄也跟今晚一样寂静……可谁也没想到,全庄上下一百余口全都死于非命,惟独一个保镖活了下来。人们都说,雪沁山庄机关重重,外人不可能进入,夜明珠被盗,肯定有内鬼接应。人们都说,那个存活下来的保镖就是内鬼……保镖不堪流言的中伤,为表清白,遂走到知府衙门前,当着围观的老百姓的面挥剑自刎了,而他的妻子也因为伤心过度,在那一年的秋天染上重病,不治而亡。」
她转头定定地瞧着他,「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保镖就是你爹,而那个伤心而亡的女子,就是你的娘亲。」
七尺男儿,听了这平静的叙述,颊边居然滑下一颗泪滴。明亮而轻缓的泪滴映入了曲安安的眼眸,她知道自己说得很正确。
「妳是怎么知道的?」良久、良久,他才道: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总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咬了咬唇,「换作是我,任何事我都可以允许别人骗我,惟独与父母之死有关的东西,我是绝不会允许别人欺骗。飞龙,相信你也是如此吧?所以你不可能原谅我,而我也感到累了,我不想再同你纠缠下去了。」
她的话坚决而果断,可以听出她的确对他死心了。
一想到即将与她诀别,殷飞龙只觉得整个身躯都凉透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份感情,一开始就是她主动给的,现在她要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怪只怪他不够聪明,没有好好守护住它。
有些事,他会霸道地争取到底,可有些事,他却怯懦至极,比如面对感情的时候。
「妳从京里回来,赶了一天的路,肯定很累了吧?」他黯然道,「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保证,明天一早醒来,妳不会再看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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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守信用,第二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客栈已经空空荡荡,似乎从没有人在这个地方住过。
她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寂寞,可从此她整个人变得慵懒,不再像从前那个八面玲珑的曲掌柜。
不久,曲施施也从京城回来了。
回来后的她似乎也有所改变,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有时候会沉静地坐在窗前发呆,可问她为什么失魂落魄,她又会强颜欢笑,说自己没事。
曲安安估计妹子跟着庄康前往京城的这段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为大姊的她一向体谅妹妹,所以也不逼供。
转眼间夏天快到了,这一天,曲安安约了妹子到城里走走,买些消暑的凉席。两人一路上欣赏路旁的浓荫、山色、湖光,走走停停。
「姊,前面有一间茶铺,我们过去歇歇吧!」曲施施建议。
「好啊,走了半天,也累了。」停下推车,曲安安拭去脸上的汗水。
两人要了两杯凉水,一边坐在路边的草棚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曲安安瞪大了眼睛,差点被茶水呛着。
「姊,妳怎么了?」曲施施诧异地问。
「没……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会不会是她眼花,前面那个正在给毛驴饮水的小媳妇,长得有点像喜儿。
但喜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应该已经跟殷飞龙回到黑禹山,做她的押寨夫人了呀!
「咦?安安姊,妳也在这儿呀!」
正盯着那小媳妇端详,小媳妇却已经瞧见了她,主动向她笑着打招呼。
「妳……是喜儿吧?」曲安安犹豫着问。
「欸,安安姊,才两个多月没见,妳就不认识我了?」小媳妇挪动着圆圆的身子向她靠近。
「不……只不过觉得妳胖了一点,所以一时半刻没认出来。」乍遇情敌,她的神情有些尴尬。
「安安姊,我怀了宝宝,所以胖了些。」喜儿一脸甜蜜。
「什、什么?!」曲安安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妳有喜了?什么时候……成亲的?」
这一句话等于废话,她和他早已同床共枕,成不成亲也无所谓,反正一样能怀上宝宝。
「我离开姊妹坡不久,就成亲了……算一算,也有两个月了。」喜儿掰着指头道。
「是嫁给妳『殷大哥』吗?」感觉天旋地转,她保持镇定,仍旧不死心地问。
「对呀,不然还能有谁?」喜儿大力点头,「在这世上,他对我最好了!」
「姊--」曲施施眼见姊姊受了打击摇摇欲坠的模样,马上扶住她,「妳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撑住晕沉沉的头,幽幽道,「我可能中暑了。」
「中暑?」曲施施嘻嘻笑,「姊,现在还没有到盛夏呢,妳就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