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丛间的初会,他就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唇间的偶遇,触发了微妙的感觉,惊艳之余,突发的浪漫遐想,以及忍不住为她打算的心情,强烈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他想他喜欢她。
心中一阵难抑的激动,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
过于殷切的紧抱动作像是提醒了她,她害羞地推开他,转身坐好,低着头不敢看他。
「对不起……」
「没关系。」简瑞安尴尬地坐好,却又担心地偷瞄不停。
哥哥虽然爱护她,但终究不明白她细腻的心思,朋友们听说她要到美国有钱的爸爸家依亲,总是充满羡慕地祝福她,唯有他,真正看透她的心思,用心良苦地推着她往前走,她由衷地感激。
「简大哥,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对不起,刚刚还对你大吼大叫,我太不懂事了。」
「本来就应该要这样,想生气就生气,太懂事才是有碍健康。」他脸上笑着回答,心里却感到失落。
曼沁用力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有了他的支持,怯懦的心情也变得笃定许多,她开门下车。看她恢复笑容,简瑞安也放心了,跟着下车,两人一起往江家慢慢走去。
四合院中,一位六十几岁的老头子穿着竹纱汗衫坐在房子的凉荫下翻看报纸,清闲的生活难得有访客,他放下老花眼镜和报纸,走到大门边,隔着半人高的木头栏杆问人。
「你们找谁?」老人家上下打量陌生的年轻人,清瘦的脸上没有太多友善和耐性。
「请问你就是江北海江先生吗?」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简瑞安想只要他保持笑容,这位不怎么和气的老先生应该就不会放狗咬人了吧。
「我就是,干么?」
曼沁默默地环视四周,也许这里曾经风光过,但是现在已凋零老旧了,偌大的四合院中似乎也没住几个人,有种冷清凄凉的感觉。回头凝视老人,一头沧桑白发,两道深刻法令纹,拒人千里的冷淡态度,这个顽固老人就是她的外公?一个愤世嫉俗,遗世而独立的老人家。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怒气消失了,只剩下缺憾,甚至还有一丝丝怜悯。
江北海正想开口骂走无故打扰的年轻人,年轻女孩的容貌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心底,冷不防地挑破了尘封多年的旧伤疤。
「品萱?!」江北海脱口喊出独生女儿的名字,见鬼似的指着和她十分神似的年轻女人,「怎么可能?品萱早就死了,妳是……」
「她是你女儿的女儿,曼沁。」这个老头的态度真的很差,要不是不想把事情搞砸,他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一丝欣喜快速地闪过江北海的脸,稍纵即逝,羞耻和愤怒急涌而上,他严厉地斥责,「我没有那种败坏门风的女儿,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孙女儿,你们给我滚!」
曼沁纤细的双肩抽了一下。原来外公是如此看待她母亲,以及她的存在,她的心揪成一团,痛得泪水直流。
「喂喂喂,她肯来见你,你就该偷笑了,怎么还出口伤人?」简瑞安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为她叫屈、抱不平。
一老一少吵了起来,在屋里的江老太太听见吵声跑了出来,一看见酷似女儿的年轻女孩,她受到惊吓似的惊呼出声,立刻奔了过去。
「骂人?你们再不走我就打人了!滚──」江北海不想再看到孙女儿似的使劲撇开脸,重重地关上木门,一把拉住想要冲出去的老妻,「不准开门!」
江老太太哭了起来,哀怨地说:「老的,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她可是我们萱萱的亲骨肉,难得这孩子肯来看我们,你为什么要赶她走?你好狠──」
「我狠?我再狠也没她狠!我辛辛苦苦养大她、让她出国留学,不是要她和别人偷生孩子,不是要她丢江家的脸,更不是要她年纪轻轻就死给我看,那个狠心的孩子就这样让我一辈子的希望全跟着她死了。」江北海痛心地说。
「你提以前的事做什么?」
「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过去,永远!」
老人家的争执,字字句句钻进曼沁的耳里。现在她了解当年母亲挺着大肚子回家,面对的是怎么样的羞辱和排斥,她也了解为什么母亲会一个人在外面生下她,在生命的最后把她托付给王家而不是这里。
简瑞安用力握紧她发抖的手,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地陪她站在江家紧闭的大门前。
老夫妻的吵闹声从院子拉进屋里,四周恢复宁静,再度听见夏日如雷的蝉鸣,午后的阳光依旧炙热耀眼。
「简大哥,你说得对,至少没有疑问了。我们走吧!」她深深吸一口气,脸上浮起一抹淡然而悲切的微笑,眼中渐渐泛起接受事实的韧性。
他暗叹一声,原本期望至少能有些温馨的场面好了却她的遗憾,没想到江家这么不近人情。
两人慢慢走过水塘,粉红的莲花,深绿的荷盖,花白的阳光,交握的双手不知不觉变成了十指交扣。
一抹瘦小的身影从江家后门闪出,半冲半跑地追上沿圳沟徐行的年轻人。
「等一下!」
两人同时讶然回头,曼沁惊呼出声──
「外婆。」
听到孙女儿不计前嫌叫声外婆,江老太太感动得流眼泪,激动地拉住孙女儿,歉疚地道:「对不起,让妳吃苦了。」
这声对不起像魔法般消弭了沉重的缺憾,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噙着泪,用力摇头。
「不要怪妳外公,因为他太疼妳妈了,爱之深,责之切,所以他才会难过到没办法原谅妳妈。」江老太太从口袋中掏出一串珍珠项链,郑重地放进她的手心。「这个给妳,这是妳外公为妳妈准备的嫁妆,可惜没机会用,送给妳,要是妳结婚的时候愿意挂上,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止不住的泪水滴在圆润硕大的珍珠上,她感动地抱住外婆。
江老太太不舍地搂搂阔别多年的亲骨肉,一个温暖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怀中的孙女儿给了她无以比拟的满足。
总算来对了!简瑞安欣慰地笑了,过了这一关,她一定能更加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世。
第四章
好慢……
曼沁站在英文补习班的门口东张西望,每次一下课就能看到简瑞安笑容满面地在门口等着,今天却反常地等不到人,等到心焦的她拿出手机找人。
响了好久,终于有人接了,可是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她诧异地追问:「你是谁?简大哥呢?」
电话那头杂乱无章地说了一堆,她听得不是很懂,但是当听见他在警察局的时候,她的心猛吊高,紧张地问清地点,急忙跳上出租车赶过去。
一进警察局,就看到简瑞安和一个男人争论不休。
「你抢了人家的女朋友还不够吗?到底还想怎样?」简瑞安双手用力扠在腰间,气冲冲地和一位白面书生理论。
「有没有搞错?是他动手打我,我要告他伤害!」白面书生不甘心地指着自己乌青的俊脸。
「你还是不是男人呀?才被打两下就要告人,很难看耶,大哥──」
「我难看?我要让他好看!」白面书生转身面对坐在桌前打哈欠的警察,坚持要他做笔录,声称要告到对方脱裤子为止。
「简大哥,怎么回事?」曼沁担心地拉住火气冲天的简瑞安。
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她简瑞安愣了一下,连忙看看手表,这才惊觉吵得忘了去接她了。「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我告诉她的,刚你的手机响了,我就接了。」抱膝蹲在一旁的年轻人无精打彩地举手承认。
「手机响了,不会叫我接吗?干么把她叫来?你有没有大脑呀你?!」简瑞安蹦过去,没好气地给朋友一记铁拳。他知道她胆子小,又爱操心,不想让她看到这种火爆又难看的场面。
他的见外让地觉得难过,好像被人推出门外的寂寞感觉涌上。
「你吵得那么认真,我怎么好意思打断。」年轻人摸摸疼痛的头,动作和讲话的速度都慢得可以。
「阿规,这到底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拜托你来劲一点,好不好?不然我怎么帮你?」简瑞安的十指气结地在空中抓了抓,好像恨不得把温吞到不行的朋友抓起来摇一摇,看他会不会振作一点。
黄正规是简瑞安在发廊的同事,因为工作的缘故认识了一位千金小姐,两人甜甜蜜蜜地交往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他知道之后约情敌出来谈判,对方一张贱嘴激得向来温吞的他动了肝火,动手打人,新男友不甘被打,报警抓人,还说要告他伤害,他慌了,于是打电话向简瑞安求救。
弄清楚来龙去脉,曼沁松了一口气。
「警察先生,你到底要不要写笔录?」白面书生催促着不是很想动笔的警察。
「年轻人,事情不是很严重,伤也不是很严重,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打官司很累、很浪费钱,一点都不好玩。」警察忍不住劝几句。
「我有朋友当律师,我偏要告。」白面书生二话不说掏出电话落人。
「奇怪了,你有律师朋友,我就没有吗?」简瑞安听了更火大,浓眉一挑,伸手向黄正规要回手机,也拨了电话讨救兵。「喂,是我。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现在过来一趟,对啦,是有点茶包啦。」
双方哼的一声挂上电话,互不相让地用鼻孔互瞪。
看样子还有得吵咧!警察摇摇头,拿起便当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辆深蓝色BMW停在警察局前,两位西装笔挺的律师下车,抬头挺胸架式十足地走进警察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简瑞安丢给白面书生一个得意的微笑,高兴地迎上去,四十出头岁的律师一张国字脸充满威严,当他看见开朗的简瑞安,眼光瞬间变得柔和,对这个比他小上十几岁的小舅子,他是疼得跟儿子一样。
「小七,我来了。」
简瑞安正想叫人,看见跟着大姊夫后面的年轻律师,他和曼沁同时脱口而出,「庄律师?!」
庄凯文同样地感到惊讶。难得有空,去找一直很照顾他的学长前辈,聊到一半学长的手机响了,于是跟他一起来,没想到会碰到曼沁和简瑞安,世界还真是小。
「这位是我的大姊夫。」简瑞安兴奋地直喊巧。
搞什么?认起亲戚、开起同乐会来了。白面书生很不爽地瞪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行人,现在的他显得人单势薄,Call的救兵又久久不到,他开始着急了。
了解大致上的状况之后,大姊夫一双精明的眼扫向事主,长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光会闹事的俗辣,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这种货色三两下就解决了,让我来吓吓他。」
「学长,我帮你。」庄凯文也乐得为学长助阵。
两位西装笔挺的大律师像星际战警MIB一样昂首阔步地走过去,一左一右地将白面书生「请」到旁边说话,口气温和但用字严厉地引述相关法律条文,分析起诉的利害得失,当然不忘「提醒」败诉的可能性以及必须面对的「严重后果」。
白面书生虽然听不懂法律条文,不过他听得懂他们没说出的威胁,更看得懂手中两张名片分别代表的两家超级律师事务所,他那个没来的律师朋友塞人家的牙缝都不够,更别说他了,他的脸色愈来愈白,白到发青,识相地举手投降。
两位律师满意地拍拍「懂事」的事主的肩头,白面书生沮丧地应声坐下,吃完便当的警察没事似的擦擦嘴,悠哉地向两位律师摇手拜拜。
「事情总算解决了。」简瑞安用力地伸伸懒腰。
「一起去吃个饭吧。」大姊夫热情地邀请小舅子一行人加入他和学弟的聚餐。
「你们去就好了,谢谢你们的帮忙,我回家了。」被女朋友抛弃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黄正规头上还罩着一朵超黑超大的乌云。
「改天吧。」简瑞安边和大姊夫说话边拉回像幽灵般飘走的朋友。
大姊夫理解地点点头。
「对了。」碰巧遇上,庄凯文就顺便把东西交给曼沁。「钟小姐,手续都办好了,班机方面也安排妥当了,详细的行程资料在这里,请妳准备好出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出发?!那就是说已经到了必须分离的时候!简瑞安和曼沁同时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对方,心窝处有种说不出的窒闷。
「谢谢。」她接过行程表,不过就是一张薄薄的纸,感觉却好重,重得几乎拿不住。
「那我们走了。有空来看看你大姊,她常念着你。」大姊夫慈爱地揉揉简瑞安的头,随即上车和学弟离开了。
简瑞安回头把黄正规塞进车里,边系安全带边向坐在旁边的曼沁道歉。
「对不起,耽误妳这么多时间,网球课来得及吗?」他猛然打一下混乱的脑袋,「对了,妳还没吃饭吧!妳想吃什么?不对,刚吃饱就打球也不好,打个电话过去把时间改晚一点好了。」
他连忙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她抢了过去将之阖上,「没关系,反正今天我也不想打球。」
「喔……好。」
他两只手无力地挂在方向盘上,弄不清楚自己在慌些什么,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刻,可是当真正面对时,还是觉得难以承受。他喜欢她,可是她却只一味地感谢他,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探索未来的可能性,就要匆匆画上休止符。
打从一开始,曼沁就对他就充满了感激与好感,觉得他是上天派给她的守护天使,但是自从和他见过外公、外婆,还在他怀中放声大哭之后,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她多了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她也弄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急切的渴望和忐忑,现在分离在即,恐怕也没机会弄清这种复杂的心情了。
那张薄薄的纸隔在两人中间……
「唉!」后车厢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各怀心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看去,差点就忘了这个失意人了。
简瑞安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叹气,发动引擎,开动车子,边开车边安慰朋友。
「阿规,你就别难过了,像你这么温吞的人都为她动手了,她竟然连来都懒得来,你就死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那种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不要算了。」
「要是能说死心就死心,我就不会气得动手打人了。」黄正规慢条斯理地反驳。
「说得也是,算我说错了,等我送小曼回家,我去你家陪你喝个够。」反正他现在也很需要酒精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