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云兰的叫唤,花飘紫赶紧回神。「云兰,妳帮我去问问玉恩和芷菱,长安城内有哪个名门大户是姓萧的。」花飘紫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查萧左,她不能让他为所欲为下去,管他是什么来历,她一定得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好,紫小姐,妳要不要去问问迟爷,看看江湖上有没有萧三这号人物?」
「嗯,我会多方面打听的。」
见花飘紫无心再问,云兰便起身告退。
每个来弄春院的姑娘,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苦楚,花飘紫知道娘亲从来不逼不迫,她们全是心甘情愿。
正因为如此,她从没有怪过娘亲让她在这种不正常的环境下成长,也没有怪过娘亲让她遭受许多是非不分的指指点点。
像芷菱和玉恩,从小就是失去双亲的孤儿,两人先后被江湖卖艺的师父收留,跟着师父到处行走卖艺,常常餐风宿露,直到来到弄春院表演,才有了遮风挡雨的安定之处。
秋水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夏荷的丈夫天天在酒海里醉死,以打骂她和孩子为乐;冬雪因为无法生育,以七出之罪被丈夫离休;春艳则是从大户人家逃出的小妾。
她们四人被花娘收留时,正是身心俱伤,甚至萌生一死了之的意念,幸而花娘的安抚,还有弄春院这个大家庭的照顾,不管她们是什么原因而甘愿以肉体换取金钱,至少她们的所作所为是一个软弱无依女子唯一的求生本领。
而小翠、绣梅、巧敏,全都是家里养不起的女儿,只好被爹娘卖入弄春院当丫鬟。
云兰和冉香则是因为北方洪水泛褴,她们沿路行乞逃至长安,在弄春院后院乞食时,被厨房的杨叔给收留。
沉霜霜十五岁那年,父亲因急病过世,她身为家中的长女,上头有个年迈的婆婆和一个只守着半分田的娘亲,底下还有五个年幼的弟妹,不得已,她只好在街头卖身葬父。
她的柔弱可怜、过人姿色,当时有许多大户的老爷抢着要买她回府,幸好花娘以慈善之心出手救了她。
点点滴滴的故事,这二十年来在烟花地里不断的上演着。大部份的姑娘都把弄春院当成暂时的庇护之地,她们在寻得好人家时,或者赚足了银两后,就会离开弄春院。
每个可怜人背后的故事也许都不一样,但是没有人愿意自甘堕落。她们各凭本事的努力生活和养育年幼的子女或弟妹,也难怪遇上一个懂得尊重她们的客人时,无论是花魁或花旦,甚至丫鬟们,她们的心都一致的靠向了最温柔体贴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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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在这美人堆里也享受得够久了,到底查出什么线索没?」萧右大口喝着酒,还将二郎腿高挂在圆桌上。
「我义爹让你来的?」萧左收起轻佻,言词正经。
「没人像你这么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还故意让自己的肚皮划上一刀。」萧右没来得及阻止萧左疯狂的行为,虽然他相信萧左的能耐,但毕竟刀锋不长眼。要是他早知道,肯定不同意让亲兄弟冒这个险。
「老四,我为了让那群宵小对我动手,可说是煞费苦心,这刀要划得分毫不差,事情要做得漂亮,不能露出破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肚腹上的伤口对萧左而言根本不关痛痒。为了让自己受伤,他可说是借刀使刀,不但事先锁定地方上的地痞,还在前一晚故意露财,为的就是故意刺激贼人,好让他们亮刀动手。
「当巴子说你用苦肉计时,害我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下来。怎么大名顶顶的萧左鹤需要用到这种不入流的招数!」萧右毫不客气的损着自己的三哥。
「小心隔墙有耳,别把我的名字喊得这么大声,弄春院可是卧虎藏龙之地。」萧左嘘了老四一声。
萧左的本名为萧左鹤,是萧家堡的三公子。人如其名,总是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要不是因为神偷的事情闹得太大,他的义爹对神偷又束手无策,他也不会答应义爹扛下调查的重责。幸好在长达一年的追踪下,他失了自由,却来到温柔乡中,这对爱好美人的他来说,真是管对了闲事。
「看你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虽说你的功夫了不得,也用不着玩这种把戏,万一弄春院里没人救你呢?」三哥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没人猜得到他的心思,只要他想做的事,更是没人拦得了。
「你难道不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凭我这张脸皮,肯定会有很多姑娘抢着照顾我。」除了她──那个孤傲又冷情的花飘紫──不把他当一回事外,弄春院里的每个姑娘哪个不是对他死心塌地!
「我就不信你这张脸皮有多好用,你靠的还不是油嘴滑舌的花言巧语。要是男子汉就该用男子汉的方法,别老是在姑娘身上打转,总有一天,你一定会遇上一个把你治得死死的姑娘。」萧右和萧左只差一岁,两人同母所生,从小兄弟情深,根本没有大小之分。
「风流有什么不好?只要不下流就行。你是来找碴的?还是来助我一臂之力?」萧左睐着自己的弟弟。
「我是受你义爹之托来提醒你,入了虎穴,就得捉到虎子。要是这一次许文义的宝物再被窃走,你义爹就等着被那些苦主围剿。消息要是传上京城,到时可能连他的官位都不保。」
地方不平静,县令没办法捉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贵族大户就改向长安知府施压,要求在期限内抓到神偷,取回被窃的宝物,还给大家一个安宁的日子。
长安城的知府大人即是萧左的义爹。
知府大人陆台厚本可动用官差查办,但又怕官差明目张胆办案,会打草惊蛇;更何况当时连个线索都没有,要办也无从办起。就在焦头烂额之际,陆台厚只好请托义子萧左鹤协助调查神偷之事。
与其说萧左是萧家堡里唯一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倒不如说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更是陆台厚的私人探子。
破不了的案、捉不了的抢匪、判不了的罪名,通常都可以借助萧左游走在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人脉和势力来解决。
「这一次若神偷再从我眼里逃走,我就拿萧家堡来诱敌。」萧左的眼底有着认真的刚毅。
没道理神偷这么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无踪。一开始他是好奇心驱使,让自己接手调查此案,后来演变成不服输的想一较高低。
在谢府时,他前一天夜里还暗暗巡视过整个府第,没想到隔天,明月珍珠不见的消息就已经沸沸扬扬的传了开来。这无疑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更让他觉得难堪到极点。是他太低估了神偷的能耐。
接下来的丁府,在漫长的一个月中,他几乎夜夜在丁府视野最佳的大树上守夜,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绝对逃不过他的耳力和眼力。
而这次终于让他在丁府的西侧发现了神偷的身影,一路追踪下,在长安城棋盘似的街弄中飞来绕去,却始终近不了神偷的身,最后在弄春院附近他跟丢了神偷。
他可以肯定神偷的武功顶多和他在伯仲之间,神偷之所以能灵巧的闪过他的追踪,全仗势着对地理环境的熟悉。
当战帖又出现在林府时,知府陆台厚已经怒火高张。神偷敢公然藐视王法,就是在向公权力挑战。陆台厚在明处布下官差层层守护,暗里要萧左无论如何得捉拿到神偷。若无法将神偷绳之以法,陆台厚对上对下都将无法交代。
萧左这次打算寸步不离的守在林府里,结果翡翠玉珠还是被窃,只不过他终于看清神偷轻巧的身影。在极力的追踪下,神偷依然在弄春院附近失了踪迹。
加上这些老爷们都有个共通之点,就是都曾是弄春院的座上宾。既然守着宝物也无法吓阻神偷,萧左只有主动出击,混入弄春院探个究竟。
「要是娘知道你不但在弄春院里磨蹭这么久,还拿萧家堡来当诱饵,我想,她老人家绝对不会饶恕你的。」拿娘亲出来压制三哥,就不信他还能继续逍遥下去。
「只要你不去多舌,她老人家不会知道的。况且,非不得已,我也不想用到最后一招。」
「三哥,你该不会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线索全在我脑子里,你这张嘴一点都不牢靠,我可不想事迹败露。」萧左反讽着萧右。
萧右阳刚的脸上有些赧意。「那是我的真性情,做人坦荡荡的,谁像你一条肠子拐十八个弯。那你认为神偷这次会偷走何物?」他是没有推敲悬案的本领,可是在生意的算计上,他的脑袋可比三哥灵光许多。
「青瓷剑。」萧左自信满满。
「为何?许文义的宝物少说也有上百成千的,为何你断定神偷会窃走青瓷剑?」
「根据以往的经验,愈难偷的东西,愈会是神偷下手的目标。」这点更是让萧左不服气。明明重兵看守,偏偏连个影都没让人发现。
「原来是这样。对了,娘要我转告你,她最近在替你物色对象,她老人家希望你最近安分点,别再混迹风月场所,不然那些名门闺秀可是没有一个敢嫁给好色之徒的。」萧右代替娘亲警告兄长。
「右鹏呀!」他邪媚的眼往上飘,尾音缓缓的往上扬,喊着萧右的全名。
萧右全身颤抖,一个不稳,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三哥!拜托你别这样叫我,你这一叫我魂都没了!」每当三哥这样软绵绵的喊他名字时,肯定没好事。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别让娘帮我定下亲事。」萧左凉凉的将难题丢回给四弟。
「我……」萧右整张脸皱成一团。「娘的火爆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分明是让我去送死。」
「你若不想送死,那就四处去说,说萧三公子是个性好渔色之人,处处有红粉知己、花魁歌伎,谁要是嫁了他,谁就得独守空闺一辈子。」他就不信还有哪个名门望族敢把闺女嫁给一个登徒子。
他还有大好的逍遥日子要过,况且他现在根本舍不得离开弄春院。为的是什么?其实他对自己的心意已经一清二楚了。
六、夕阳余晖 金光点点
花飘紫走进张迟居住的院落,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见沉霜霜的盈盈浅笑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原本是想找张迟商量许文义的事,顺便询问关于萧左的一切,现在她的脚步在屋外踌躇着──该进屋打扰他们吗?
「端午我会回家一趟。」那是沉霜霜略带羞意的声音。
「我让杨叔准备一些吃食甜点,让妳带回去给弟妹们吃。」这是张迟宏亮愉悦的声音。
接着她听见沉霜霜轻轻嗯了声,没有拒绝,应该是接受了张迟的好意。
花飘紫唇上泛着淡淡的笑意。或许,不需要她的任何帮助,张迟就能以自己的方式打动沉霜霜的心。
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她的心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被挖空了似。她和他只是兄妹般的情感,他对她从来就只是兄妹之情,她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或许因为还没真正喜欢上,所以并没有心痛的难过,反而是心头落了实。
拨云见日后,她和张迟间的相处更加的自在融洽。没有了非分的想象,她也就不再因为许多的不确定而让自己忸怩不安。
现在事情并没有急到非此刻商量不可,看来她还是不要进门打扰他们难得的独处。
张迟和沉霜霜是璧人一对,她真的希望他们能有圆满的未来,那至少表示在弄春院这种没有真情真意的污秽地方,还能够成就一段令人称羡的佳缘。
走离张迟的住所,她转身沿着池畔想回紫轩,远远地,就见到小小的桥头倚站着一具颀长的身影。
憎恶的人就在眼前,她守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如今却让他给占尽了便宜。她痛恨自己多过痛恨他,明明可以出手制止他的,为何当时没有狠狠的将他推开?
旬日以来,白天夜里,他邪气的模样,不时盘旋在她脑海里。想到他对她做的事,她就没有勇气再踏入弄春院一步。
躲开他并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再见到他,更怕自己坠入那双无时不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中。
娘亲说得对,她该冷情寡义,不该对感情抱存一丝希望;她该认命知命,她出身弄春院,只有被玩弄的份。她不该步娘亲的后尘。
不打算和他面对面,管他伤势有多严重,管他是否要在弄春院长住下来,反正没有她的命令、没有花旦陪他过夜,她就不信他能忍受多久没有女人的日子,到时他若觉得无趣,自然就会离去。
可是站在桥头的男子并不打算如她的意。他快步追着她的背影,嘴里并高声的喊着:「紫儿!紫儿!等等我,妳别走那么快呀!」他不怕难为情,明知有好几双好奇的眼在远处打量他,他还是故意喊得全弄春院的人都听见。
那一声声的紫儿,她听起来是这样的刺耳。她煞住步伐,猛然回头。
初夏晚风中,落日映红她冰冷的脸色。
她想喊绣梅,可是喊来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有什么用?!绣梅的心早被这个登徒子给收买了去。不只是绣梅,厨房的杨叔、守在大门口的陈金陈土、大厅里的小翠,连徐总管这个见多识广的老管家,也被他欺哄得开心不已。
看来全弄春院里的人除了她之以外,几乎每个人都被这个据说是彬彬有礼、气宇非凡、待人真诚的伪君子给骗了去。
「站住!你别再走过来。」在他和她隔着至少十步的距离时,她出言吓阻他的前进。
「我又没有走进紫轩,为何连这条池畔的路也不能走?」他淡笑着,惯常的邪魅更加张扬。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着令姑娘家怦然心动的举止仪表,可是她却恨透了那张好看的脸皮。
「池畔之路属于紫轩,只要是弄春院的客人就该留在弄春院里,从弄春院的大门进出,这里不是寻芳客该来之处。」
「花娘说过,这弄春院四周方圆之地,随我行走。」他嘴里说着,脚下更是朝她走近。他若是这么轻易就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打发,他就不叫萧左了。
「你不走,我走!」她得逃离他,她不能再跟他有任何接触,她害怕那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暧昧情况。
她转身拔腿就跑。紫轩回不去,弄春院她不愿去,离她最近之处就是张迟的住所,她只好往那里跑去。
看着她的落荒而逃,萧左还是不疾不徐之态。许多姑娘巴不得黏着他不放,而她却弃他如敝屣。她愈躲他,他的心意就愈坚定!他定要捉紧她不放,让她这辈子再也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