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填饱肚子没多久,胡姬儿根本不饿,自然没胃口,对梨儿端回来的午膳兴趣缺缺。她勉强喝了半碗汤,便按捺不住了,频频往院外张望。
「天气真好!我们出去走一走,梨儿。」
「日头正烈呢,姑娘,还是待在屋子里较凉爽。」梨儿不感兴趣的瞄外头一眼。
忍耐着「休息」一刻钟,胡姬儿坐不定,又重提:「我瞧日头有点偏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姑娘,妳还是待在屋子里的好,外头就是那些花草,有什么好看的?」梨儿耐性规劝。
「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聊。」
「怎么会?姑娘可以写字画画,或者抚琴刺绣,看姑娘喜欢做什么,我马上准备。」梨儿殷勤体贴外加苦口婆心。
「梨儿,」胡姬儿摇头苦笑。「我又不是煌府的小姐,怎么妳说来说去倒像个忧心小姐变野的奶娘?」
「我是为妳好,姑娘。待在屋子里有什么不好的?」
「我就是待不住嘛。」胡姬儿挥挥手,不知是扇风还是嫌闷。「如果妳不想出去,我自己出去好了。放心,我就在园子里逛一逛,不会走远的。」
担心梨儿阻拦,说话时边往外走,话才说完,一脚已跨出房外。
「姑娘!」梨儿追一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出到院子,胡姬儿伸伸懒腰吐口大气。
就像梨儿说的,也只是一些花花草草。她没有文人才子吟诗诵词的雅兴,花草入了眼,仍只是一堆花草。
走出「榕院」,园子里最多的,仍是那些花花草草。她走上拱桥,绕过假山,又经过一堆花花草草。干活的小厮丫头各自忙着,有瞟见她经过的,也没人理她。
穿来边去,逛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园子的角角落落应该都「到此一游」了,她开始觉得脚酸。抬头一看,刚好在崔翡翠待的「兰院」外头。
「何不趁这个机会,到各院探探虚实!」她灵机一闪,眼珠子不安分的溜转起来。
她走上前叩门,一边提袖子擦拭额汗。
等了半天,有个丫鬟出来应门。她微笑着,记得笑不露齿,说:「我是胡姬儿,住在『榕院』,特地来拜访崔小姐。」
「胡姑娘,请进。」丫鬟请她入厅,奉上茶。「您请在这儿稍等,我去通报。」
不一会,出来另一名丫鬟。胡姬儿看着眼熟,认出是崔翡翠的贴身丫鬟。
「胡姑娘,」那丫鬟欠身行个礼。「多谢您上门探视小姐。不好意思,小姐身子有些不适,才躺下休息,无法招待姑娘,真是十二万分的抱歉。」
「这样啊。」真是不巧。「请崔小姐多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不过第一天,身子就不适,未免太娇弱了。
「请姑娘见谅。」丫鬟又欠欠身。
胡姬儿失望的离开。虽不致于吃了个闭门羹,也算是碰个软钉子。
她耸耸肩。身后忽地一声「噗哧」的笑。她转身,几步开外,那个华秋香站在爬满了蔷薇藤的拱门下,嘴角噙着笑,一双秋波却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华秋香住的是「梅院」。「梅院」与「兰院」原来只是一围树篱及花墙之隔,胡姬儿可恼自己居然没发现。
「吃了闭门羹?」华秋香嘴角笑意浓了些。
胡姬儿闷哼一声。
「要进来吗?」华秋香竟开口邀请。
「多谢。不敢打扰了。」
「这么客气?妳不是想探探各人虚实吗?」
她怎么看得出来?胡姬儿又闷哼一声。
「妳又晓得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倒也不否认。
「要不,谁会那么勤快,专程上门拜访?」
「这叫『敦邻互睦』,妳不懂吗?」
华秋香噗哧又一笑,掩掩口说:「你忒多礼了吧。礼多人怪,太过麻烦了。」
哼哼哼,胡姬儿连闷哼三声。她讨厌她那个笑法,听得怪不舒眼。
「胡姑娘,我们几次巧遇,也算有缘,是不是?」除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华秋香似无恶意。
「我天天跟市集卖豆花、吆喝青菜萝卜的大叔大婶打照面,岂不更有缘!」
「那倒也是。」华秋香又抿嘴笑。
她搞不懂胡姬儿看了她为何火气那么大,但约莫也知道自己大概「笑坏了事」。她只是觉得好笑,并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便敛住笑,正色说:
「我并无取笑妳的意思。其实我若处在妳的立场,我也会这么做。」
「处在我的立场?妳是说妳有十足把握了?」身分不同,想当然尔立场便不同吧。
华秋香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无意于这桩亲事罢了。」
「既然无意,妳干嘛还参与候选?」胡姬儿自然不相信。
「这是我义父的意思。我只是遵照义父的意思。」华秋香说:「中不中选,于我都无所谓。所以,妳放心,我不会跟妳争夺的。」
「妳不争,但如果煌公子选中妳呢?难道妳也不嫁?」
「呃……」华秋香想了想。「那好象非嫁不可了。」叹了一口气。
「所以喽!」胡姬儿摊摊袖子。
但忽然地,她不再那么讨厌华秋香,连她眼里老流露出的似笑非笑表情,也不再那么可厌。
「我尽量不表现得太令人称赞便是。」华秋香煞有其事的保证。
胡姬儿一翻白眼。华秋香又笑,笑得胡姬儿也懒得再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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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院」在园子中间,要经过拱桥,在荷池边。
天清日和,微风徐徐,小径上闲来晃去,也有另一番乐趣。胡姬儿漫不经心,转弯处险险与来人撞个满怀,躲闪之际,显得十分狼狈。
「胡姑娘!」来的是秦世玉。见是胡姬儿,不无小小惊讶。「惊吓到姑娘了吗?我也太粗心了,没注意到有其它人,冒犯之处,请姑娘多包涵。」
「我没事。」胡姬儿摇头。「是我不好,冒冒失失的。」定睛一看,认出了秦世玉。「是你……秦公子!」初会在煌府门外,再会于不久前。也不知秦世玉是何方神圣,竟堂而皇之在煌府出入。
「姑娘好记性。」
「秦公子怎会在这里?」
「我看天气挺不错,出来随意走走。」
「公子也住在此地?」
秦世玉笑说:「没错。秦某是煌府门下一名清客。」
清客?也就是说,是吃白食的。
真好!不花钱就可以白吃白住。胡姬儿不禁有几分羡慕。
「想必公子与煌公子交情定是不错。」
「怎么说?」
「否则煌府怎会让你白吃白住。」心念打转,不小心便脱口说出来。
「啊?」秦世玉楞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没错!秦某是与煌公子有几分交情。」
胡姬儿正懊恼着说溜嘴,见他似乎不以为意,也就宽心,咬文嚼字说:「不好意思,我太冒昧了,请公子见谅。」
「姑娘不必在意。」秦世玉做作的展开折扇摇两下。「不过,不是秦某居功,说起来,姑娘倒还真需感谢我。」
「啊?」
「姑娘有所不知。不过,多亏我在煌公子面前帮姑娘差百,姑娘才得以顺利进三甲。」简直信口开河。不过,也多亏他朱笔那么一涂一勾,倒是没错。
「当真?」胡姬儿半信半疑。
秦世玉又哈哈笑起来。「自然是假的,秦某只是开玩笑!」一语糊过。
或许秦世玉看起来就像轻佻、无聊而会开此种玩笑之人,胡姬儿亦未深思。她不想再与秦世玉胡缠,正寻思借口离开,秦世玉收起笑说:
「杜姑娘。」杜青荷与一名丫鬟正沿小径走来。
「秦大人,胡姑娘。」杜青荷欠身行礼。
大人?胡姬儿惊讶地望向秦世玉。
「杜姑娘太多礼了。」秦世玉收起折扇,转头冲胡姬儿咧嘴一笑,见她张目结舌的样子,更加忍俊不住。
「秦大人是东坊司坊令。」杜青荷解释。就算未见过官大人,多少也听过官大爷名。退一步猜测,煌府并非寻常人家,能堂而皇之出入,并与煌府公子相交,又岂会是平凡人。
「啊!?」胡姬儿狼狈透了。
秦世玉笑得倒十分开心,觉得有趣之极。
「大人,胡姑娘,不期巧遇,若不嫌弃,请进去喝杯茶。」杜青荷善意替胡姬儿解围。
现在就要是胡姬儿喝苦瓜茶,她也照喝不误。她忙不迭点头,心里将秦世玉诅咒个半死。
还跟她说什么他只是名吃白食的,骗死人不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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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青荷名「青荷」,长得清雅脱俗,神态幽静淡丽,就像她的名字,一朵青莲。就连她住的「槐院」也是幽静清雅无比;连她端出的茶水,也较清香了三分。
近瞧细打量,胡姬儿心中不禁暗暗哀号,还未比就输了五成。这般的温婉淑女,谁家男子不爱?
「杜姑娘,听说妳是为了报恩才『出此下策』的?」秦世玉问道。
「是的。」杜青荷点头。「青荷绝不敢妄想攀附,只希望入府当一名仆婢,报答煌公子的大恩大德。」
胡姬儿虽不明白来龙去脉,但以杜青荷的姿色、气韵、谈吐及性情,若要「以身相许」,煌公子又怎抵挡得了?
愈想愈教她气闷,也没仔细听秦世玉与杜青荷在说些什么。一杯茶喝到凉了,更加开心不起来。
「……倘若煌公子要妳以身相报呢?」秦世玉劣根性又起。
「倘若如此,青荷以身相许,报答煌公于大恩大德,亦在所不惜。」
胡姬儿的注意力被拉回来,暗暗皱眉。
「妳曾见过煌公子吗?杜姑娘。」
杜青荷摇头。
「那么,如果煌公子,嗯,相貌惊人,甚至身有暗疾,亦无所谓吗?」秦世玉追问。
杜青荷又摇头。「煌公子心地慈善,远比相貌如何来得高贵感人。只要煌公子不嫌弃,青荷不计较任何形式伺候公子。」
唉唉!
这招高呀!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样不惜以身相许报恩,而且杜青荷又不是一般庸脂俗粉——
唉!
胡姬儿暗里连叹三声。茶早凉了,她也没兴致再喝,寻了借口便离开。
回到「榕院」,她窝在院中老树下,想了又想,呆到入夜,饭也不吃,又从上夜坐到中夜,闷闷不乐的。
「怎么跟她比?怎么同她比好呢?唉!」唉声又叹气,愈想愈觉没指望。
「连想了大半夜,想到她气起来,大叫说:
「去!我就是我!干么同她比!?」
「同谁比?」身后蓦然有人答话,阴恻恻的。
她吓一跳,飞快转身。
「是你!?你干么躲在我背后出声吓人!?」看清是煌辰星,心一安,俏脸便垮下来。
煌辰星脸色青青紫紫,表情绷紧,相当难看。
「妳若没做亏心事,怎会受惊吓!」他找了她一下午找不着人,都还未质问她,她倒先声夺人起来。
「我……你……」她指着他,光瞪眼,一时挤不出话。
「我问妳,妳一下午跑到哪去了?」
「就在园子里走走。」
「走了一下午?」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不耐烦。
「回答我的话!」
「回答就回答!」烦他不过,老老实实将行踪交代清楚。
叹口大气,唉声说:「我看这下没指望了。」
「这样妳就想放弃了?」煌辰星脸色缓和下来。「不过,也好,难得妳有自知之明。」
「什么自知之明!」他就是存心呕她是不是?「我又哪点不好了?论容貌、评才识,我胡姬儿哪点不如人?」她顿一下,顺口气。「其实,想想,我有哪里比不上她?」眉儿一扬,眸子里的凶与媚齐齐发泄出来。
无法移开目光,又不愿承认的,他爱看她这份凶悍生动俏媚的风情。
「又没有人说什么,是妳自己在那里颠颠倒倒,自说自话。」他移近一步。
她嗔他一眼,忽地又叹起气。
「要是能与煌公子见个面就好了。至今为止,我还未见过煌公子的庐山真面目呢。」
煌辰星闷哼说:「妳不是在煌府外偷窥过了?」
「你说那回啊,隔那么远,怎看得出!」
「看不清,那『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就是记得这些小枝小节。
「那是四仔说的。」
是吗?不是她……煌辰星莫名的火气消了一些。
「其实那回在煌府大门前,妳也遇见过。」
第二回在煌府前,除了那个假装吃白食的秦世玉外,她记得就只有一个看模样弱不禁风、姓黄的公子……
黄?煌?
「啊?」她叫起来,有点气急败坏。「就是那位煌公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就是你家公子!?」不禁埋怨,亏他还收了她的好处!
「我现在不是告诉妳了。」
「那不一样!早点告诉我,我好……」
「妳好怎样?算计诱惑他吗?」煌辰星眼神又阴下来,语气充满嘲讽。
「你吃错药了?我中选,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煌辰星一时无话,只又闷哼一声。
「煌管事……」胡姬儿讨好的堆起笑。
「不管妳想说什么,一句话,不行。」煌辰星一句话就堵回去,似乎看出她的意回圆。
想也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还不是企图拐骗他要他安排她和辰月见面!
「别这样嘛,煌管事,咱们打个商量……」
「妳别尽打些乱七八糟的主意,老老实实的照规矩来,是妳的就是妳的!」
话虽这么说,凭胡姬儿生气勃勃的灵动,他也没把握辰月见了她,不会被她吸引,不会喜欢上她。
「说得简单!」胡姬儿横眉斜眼瞅着他。「什么不好考,考那『三从』『四德』!你没听过崔小姐回答的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学了崔翡翠的语调模样,竟唯妙唯肖。「如此不合时宜!」
煌辰星忍住笑,板着脸说:「怎么不合时宜了?」
「当然不合时宜!我以为煌府与一般食古不化的人家不一样,毕竟是商家,见多识广,不拘泥于条规,没想到竟也如此守旧迂腐!」
说得这般慷慨激昂,怕是她打小没有「教养」惯了,谈吐举止不合规矩礼仪。
煌辰星努力忍住笑。「不从父从夫从子,那么又该当如何?」
「这个嘛……」胡姬儿眨眨眼。「当然是娘亲说话要服从,夫人意见要听从,女儿要求要遵从。」
终于忍不住,煌辰星仰首大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胡姬儿微恼,悻悻的。
「老虎儿啊老虎儿,我该说妳是异想天开呢?抑或才思敏捷?」
「别叫我老虎儿!」惹胡姬儿更恼。
煌辰星仍然大笑不止。
笑声引得梨儿等丫鬟出来探究竟。但见煌辰星仰头哈哈大笑,胡姬儿则一脸羞恼,半嘟嘴,横眉竖眼瞪着他,神态似嗔非嗔,似怒非怒……
「是煌管事……」
三人面面相观,你看我,我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