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韩约曦一笑,「可惜没用到。」
「妳看得很开嘛。」
「看不开也得看开啊,我会去争取,但不会去强求,如果他没那种心的话,勉强也没有用,我结婚是为了想要幸福,可不是为了要跟一个男人整日妳怨我、我怪你的过日子。」
全雅成拿起咖啡,「还会不会想他?」
「说想也是想,说不想也是不想,虽然有点像是乱说,不过我并没有说谎。」她嗯的一声,好象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觉得有时候只是一个契机吧,那天当我去房屋公司解约的时候,突然有种感觉,那真的不是我的婚礼,他也真的不是我的丈夫,所以即使已经这么接近了,还是不能成真。」
看着韩约曦的表情,全雅成知道她是真的不介意了。
那出夏日谬剧对她而言已经是过去。
而且,他还发现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就同一个话题交谈超过十五分钟还没有起争执。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地方不以为然,我也很难解释我为什么会那样做,为什么会那样想,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生活模式是过往经验的累积,我并不是……并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我只是……真的很想要有人陪。」
看着这样坦白的她,全雅成突然有种懊恼的感觉--对于过往自己的心胸狭窄觉得懊恼。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他的嫌恶一定或多或少伤害到她吧?
因为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却要接受那样负面的目光。
嘟、嘟……室内电话响了。
在韩约曦从厨房走到客厅之前,电话已经自动切换到答录系统,
「约曦,是我。」一个很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妳手机没开,小君很担心,回到家回个电话给我们……」
听到声音她很明显的加快了脚步。
「……妳还好吧?有没有准备手电筒?没有的话我拿过去给妳……」
「阿浩,我在,嗯,你呢?小君呢……嗯,他睡了就好,我没事……不用不用,他如果醒来旁边没人也不好,我有朋友在,没关系……好、好,你跟他说我手机下午摔到了,找我的话打家里或者公司的电话,拜拜。」
全雅成想起来了,说话的是深海那个大个子,口中的「小君」则是她那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弟弟。
听起来,连那个大个子都知道她怕黑。
挂了电话,韩约曦笑笑,「我弟的男朋友,你见过的。」
「我记得。」
两人似乎都想起了那次因为道德观点引发的不愉快,原来顺利的对话突然间又停下来。
全雅成看着韩约曦若有所思的脸,突然开口,「你们姊弟……」只说了四个字就后悔了,因为,总觉得彼此还不到可以无话不谈的阶段。
「你发现啦?」她笑,「我们姊弟这一点很像。」
她应该是在笑吧,可是感觉上怎么有点酸涩?
眼睛眨啊眨的,她好象想起了什么无法过去的旧事一样。
「跟你说也没关系,只不过故事有点长。我啊,一直到自己念小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一直叫爸爸、爸爸的人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妈妈的孩子,却不是爸爸的孩子,小君跟我不同姓,但他却是我弟弟……
「我一直以为爷爷、奶奶是因为重男轻女所以不喜欢我,每次回爷爷、奶奶家,他们都对小君又亲又抱的,对我却好冷淡。」
全雅成怔了怔,简简单单几句话,却道尽了许多矛盾与心事。
「小时候」的她才几岁?
会羡慕爷爷、奶奶的疼爱吧?而且,一定也不了解,为什么自己总得不到他们的关心。
「可是没关系,因为爸爸对我很好,他总说,约曦是我的女儿,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全家出去玩,后来下了大雨,夏天夜晚的骤雨真的很大,对向车道有个人好象是车子打滑还是怎么样,朝我们冲过来,我跟我弟会很怕黑是因为,我们……我们都忘不掉那天晚上!
「你不知道,那真的很可怕,之前爸爸、妈妈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突然间一阵撞击,爸爸不讲话了,妈妈也不讲话了,我觉得全身好痛,然后只听到小君一直哭,我想去抱他,可是全身都动弹不得,连喘气都很困难。
「后来小君也不哭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很怕他死掉,雨一直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有人一直问我,妹妹,妳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动动手,然后我听到他们大叫说这个小孩子还活着……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我从里面拉出来,被送上救护车。
「我爸爸、妈妈的丧礼很乱,因为两边的大人都骂来骂去,小君整天捱着我,其实我们都有点明白,丧礼结束后,应该会分开。后来小君被爷爷、奶奶带回去,我被外婆收养。外婆对我很好,可是,我很想我弟弟,外婆跟爷爷、奶奶家离得很远,我们只能写写信,偶尔偶尔才能见面。
「我的道德观念比较开放是真的,我不想后悔,弟弟喜欢男孩子,那没办法,我能做的就是去爱他,然后去爱他所关心的人。我会打电话给爷爷、奶奶,也会跟阿浩联络,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情能够让小君高兴,因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能在今天完成的事情一定要在今天完成才行,我要在今天告诉我爱的人说我爱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忘记安德烈吗?我不是薄情,而是因为我亲眼看着爸爸、妈妈在我面前死掉,然后又跟弟弟分开,我……我是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的,经过这些事情,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重要,人要往前看,外婆跟我说,人只要活着,肯付出,就会有奇迹发生。」韩约曦看着全雅成,双眼通红。
「你知道吗?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在跟命运争取我想要的奇迹而已。」
第九章
那个台风天过去之后,全雅成觉得自己跟韩约曦似乎处得比较好了--他们虽然仍然不常交谈,但已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对盘。
朱止玲问他,「你们和解啦?」
杨书绪说:「对嘛,好男不跟女斗。」
连林伯俊后来都忍不住跑过来说:「家和万事兴。」这类的微妙发言。
解?斗?和?
原来他们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这样。
其实仔细想来,虽然一刚开头是约曦在针对他,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他在针对她。
他会一直看她,一方面觉得鲜活,一方面又觉得不顺眼。
可是那天过后,全雅成终于知道一切的答案。
他从来不知道她背负着这种记忆,也不知道原来她阳光般的笑脸并不是来自充足的爱。
她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在跟命运对抗。
她那天在他怀里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睡着。
眼睛肿肿的,眼角有泪痕。
他抱她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她书桌放着三张照片,一张她与外婆的合照,一张是婴儿时期的三人全家福,一张是小学生时代的四人全家福。
约曦的眼睛跟生父十分相似,鼻子跟嘴巴却跟妈妈一样。
比较大的那张,她跟弟弟一起坐在爸爸腿上,父亲的手扶着弟弟的肩膀,手中还拿着……全雅成拿起照片仔细的看了一下。
她的私密空间里放的都是亲人的照片,没有往昔的男朋友,也没有同学。察觉的瞬间,他突然明白约曦要的是什么。
因为是孤单长大,要家,要家人,想要彼此依靠。
她的迫切不是因为年近三十,而是因为内心深处对幸福的渴求。
约曦睡着的样子很像小孩子,连人带被整个人卷成一团,床铺上,还放着几只绒毛娃娃。
被子又脏又旧的,看得出来使用了很久。
原想替她关灯的,后来又想,她那样怕黑,把灯留着好了。
把刚刚喝咖啡的杯子洗干净,打开客厅的灯,全雅成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
隔天见面,她好象有点不好意思,四目交投的瞬间,不再像以前那样瞪来瞪去,她第一次真心对他露出笑容。
浅浅的,但是很可爱。
他见过她很多次笑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她对着他微笑。
全雅成看得有点出神,韩约曦似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喂,有什么好看的啦。」
待他敛回目光,她耳朵红红的说:「你啊,刚刚那样叫放电知不知道,我要再小个几岁,会以为你喜欢我。」
他笑笑,没多说话,也没告诉她,是真的喜欢。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先前看她诸多缺点,待知道原因后,缺点成了她惹人怜爱的地方。
终于知道原来她是这样需要爱。
不是因为不知足,而是曾经失去太多。
内心深处停滞了一段时间的感觉,在时序进入盛夏之后,突然起了变化,随着气温,渐渐的升高了。
然而,在同一个时间,他却也体认到小婉口中的「个性很差的二哥」是什么意思。
心动,但却裹足不前。
爱意有了,但似乎缺乏一点勇气与冲劲。
他知道那是因为她和朴翔毅颇有进展的关系。
在朴翔毅回国之后,他们就处得不错,那个台风夜好象让她想到更多了吧,她总说怕来不及,所以,显得更积极。
这段时间以来,她很努力的约朴翔毅,而他对她的感觉似乎也很好,不只一次在公开场合称赞她,或者给予适当的体贴,在四季里,俨然已经是情侣。
而他这个明明已经成年,却别扭莫名的人,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跟她道早、问好,偶尔多一些微笑,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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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时候,全雅成因为出差跟朱止玲、杨书绪到了台中一趟,三人在车上从业绩讲到天气,再聊到体育,再说到最近设置的红绿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绕到韩约曦身上。
杨书绪说:「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女的一定很好欺负。」
「怎么会?」
「因为她那时看来有点恍神,好象有点心不在焉的,李明治还跟我说这女的说不定脑袋有问题。」
朱止玲皱眉,「你们很坏耶。」
杨书绪辩解,「她当时看起来是真的怪怪的啊。」
语毕,还转向开车的全雅成,「对不对?」
全雅成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当时约曦遭遇新郎落跑的打击才半个月,脸色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
老实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来工作已经不错了。
新人前三个月有底薪,她大可以混三个月后再开始努力的,但是,她却十分用心的推房子,想要快点融入四季的步骤。
「不过话说回来。」杨书绪又说,「我还以为你跟约曦会更进一步呢,结果没想到就此打住,看来,你们果然只有当朋友的缘分。」
「你又听到什么了?」
「也没有。」杨书绪用那种明明知道什么的声音说,「有句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之前看你们斗成那个样子,还以为就是所谓的打是情骂是爱,搞了半天,你们是真的和不来。」
「那是以前。」
「以前跟现在也差不多啦。」
朱止玲一脸斜线,「我越来越佩服何婷婷,她怎么受得了你,然后还敢跟你结婚?」
「拜托,敝人我的优点可是很多的。」杨书绪正预备大肆吹嘘自己的时候,突然间,远方一个招牌尽入眼底,他连忙喊住开车的人,「雅成,等等,休息站停一下,我要去厕所。」
全雅成与朱止玲互看一眼,发现彼此的眼神都十分无奈。
车子进入了休息站,杨书绪跑往洗手间,全雅成与朱止玲在商店里,躲避七月的烈阳与高温。
两人原本只是随便聊聊,后来朱止玲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说:「其实,我也觉得你跟约曦满可惜。」
全雅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我跟她看起来像天生一对吗?」
「只是觉得你们的个性满互补的。」
「怎么说?」
「就是我跟她认识十年,跟你共事五年的直觉。」
「直觉这种东西说不准的。」
「那这个呢?」朱止玲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可是看到你跑去深海喔,不去夜店的人跑去深海,总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深海?」他只去过两次啊。
第一次是部门聚餐后,他们想要放松,然后朱止玲带路,他、杨书绪、何婷婷四人一起去。
第二次就是他休假前心血来潮的那个周末。
原来是她说出去的。
他一直以为是约曦,还把她拉去商谈室吵了一架。
是朱止玲。她认识他们两姊弟,去到连服务生都记得,那么,那个周末夜她会出现在那里一点也不奇怪,他居然完全没有想到另外的可能性,就一径的以为是约曦讲出去的,她明明就说了她没有啊。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面对朱止玲的不解,全雅成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感觉很差很差!
「约曦看起来很成熟,独立自主,可是内心深处始终有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个小约曦会迫使大约曦做出一些也许不是那么合适的判断。」朱止玲笑笑,有点无奈,有点心疼,「其实安德烈是真的没准备好,约曦自己或多或少有点感觉,可是,她太想要一个家,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
「妳说,她知道?」
「多少吧,怎么说也交往了两年啊,可是约曦有一个很大的本事就是自欺欺人,她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去赌那个可能性,有点笨对不对?她老在相信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她外婆告诉她的那个奇迹?」
「你也知道?」
「听她提过。」
「父母意外双亡在夏天,初恋结束也在夏天,被弃婚也是在夏天,可是她固执的相信着夏天会有奇迹,所以一直在努力,一直在争取,但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那是外婆安慰她的话啊。」朱止玲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可是,好象也很难跟她说什么,她不这样想,又要她怎么办呢?」
如果他没有听过她那夜的真情流露,他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女人莫名其妙,可是,现在只觉得,如果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好过一点就好了。
不只是表面的快乐,而是心情上真正的宁静。
「小的时候我相信缘分,大了之后觉得那很可笑,可是现在,我又相信了。」她看着他,「你知道你的缺点在哪里吗?」
「我很闷。」
朱止玲一笑,一副看来你也有自知之明的样子,「你啊,有什么话都不讲,其实……其实你喜欢约曦对吧?」
全雅成没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你知道,有种人很会自作多情,你不小心瞥到她几次,然后就听见她到处跟人说你喜欢她,但也有一种人,什么都要有证明,你小小的体贴、小小的关心都没用,因为她没听你说过喜欢她,所以她会告诉自己,那是友谊,叫自己不要想太多,约曦,就是属于后面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