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知不觉想到他望著自己鬼脸的表情,能忍住不笑、不别过头去的他啊,还真是少见,比她故意装美人逗他,他还能柳下惠一般,更让她觉得有意思。
很可惜,与他交锋只能止於今晚。她没时间耗太久,也没那种有钱人的身分地位与风情来应和他的游兴,今晚之後,就让她功成身退,然後带著这奇异的经历继续过日。或许之後,她在有空时,能将这回忆反覆抓出品味一番。
猛然忆起,洗澡到清醒之间的记忆全是空白,难不成自己真困到睡死在浴缸里?
既然自己醒来时已不在原处,那又是谁捞起了自己?红著脸想著,结论出不会是那死守童男身的「喻子」,那就是乔宾喽!
红扑扑的脸傲然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想必他应该是看到自己的伤了?
她不要任何人的同情,而她很感激乔宾没有假惺惺地表现出类似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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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县市交界处跳下车。
不需看到她的花脸,看到她夸张的跳跃动作,乔宾就知道是她。
她跑跳著步行一阵,走过一个中年男子,男人给她皱眉的一眼,她随即呸了一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去!死变态!」
乔宾好笑地望著她的背影,她自己画这般鬼脸还不许他人多瞧,可真是逗。
跟著就见她走进一家柏青哥店,乔宾不禁皱眉,她身上只有三百元,能玩多久的小钢珠游戏?还是拿那支票去贴现了?她小小年纪,想必没见过支票吧,会知道能这样换现金吗?他十分怀疑。
忆起昨晚她那身戏服上有十分浓重的烟味,只是一个念头,让他想著,难不成她在这里工作,是开分小姐?
乔宾皱眉,想著她的浓粧,以及她的言行,突然觉得十分有道理。浓粧一抹,虽是难看许多,但也可降低被真正的变态轻薄的机率,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笑,觉得这小鬼倒是挺聪明。
唉!她才十七,又中途辍学,哪有什么好工作能让她做?想到李木新所说的,陈秀琪昏迷住院半年,医药费没著落,那张保山也不理,所以她才当开分小姐?
开分小姐的薪水虽不如槟榔西施,但不需露肩露奶、不需被人轻薄,又可扮鬼吓人——她老板倒真能忍受啊——他推敲著她的思考模式,愈来愈觉得其实她满可爱的。
只怕她当班是八个小时呢,他该等在这里吗?这时乔宾真想在她身上挂铃铛,好能随时掌握她的行踪,否则以她爱跳爱逃爱踢爱咬的个性,他还真难抓到她。
啧。瞧她先前在自己手上留下的齿痕,她也真狠。
他下车到後车厢找了件乾净的衬衫,回车上变装完成後,又由置物箱取出墨镜戴上,随即下车走进柏青哥店。
台湾人也真爱赌,有人赌乐透,有人跑地下赌场,有人玩柏青哥,他乔宾自己也是,和喻子楠玩了十几年的「胜者为王」游戏,根本就是大哥不需笑二哥,应该拜把才是。
他自嘲想著,在蛇鼠一窝当中,努力搜寻她的身影。店里还有一个开分小姐,只是粧没原晓玫这般可怕,但姿色倒也还好。
巡视了一圈,乔宾终於理解,她真的没错,也不是色盲,万一她真的穿一身高级时装到这里,只怕是极端不搭。
才瞥见她花脸侧面,就见到她的手正拍在一个男人背上。
「手气不顺啊!再换一千试试吗?」没刻意兜售,满脸笑著,仿佛只当是工作。
男人没瞧她,只是捞出一千换代币,再度试手气。
之後,她又随处晃著,有人要开分她就收钱效劳,有人要换代币她就取钱给,既没卖色也没乞怜,很像好强斗狠的她。
瞥见她走往这里,乔宾随即闪身躲在机台後,一个念头兴起,他悄悄步至柜台。
「老板在吗?」他问柜台後的女人。她的粧也浓,只是没那么像鬼,但他猜测卸下粧一比,眼前这女人只怕比原晓玫恐怖。
「啊?」她表现得像是他在说外语。
「老板在吗?」乔宾扶了扶墨镜,又问了一次。
「我就是。」那女人应道。
「嗯。」乔宾暗骂自己不该因为对方是女人,就直接把她当作柜台小姐。「你好,我想跟你问一个人。」稍稍转头望原晓玫,以免自己的行踪被她发现。
「哦?」那女人显然不安著,深怕他来找碴似的。
「原晓玫在这里工作多久了?」他开门见山。
「晓玫啊?五个多月啦!她也欠你钱吗?」
乔宾没有忽略那个「也」宇,当即追问:「她欠谁钱?」
那女人瞪著他,仿佛他是火星人木星人或其它相当的。「你问这干嘛?你又是谁?」
「我是她朋友。」
那老板瞪著他的行头打量著,随即又瞥向原晓玫,来来回回数次,害乔宾很想把她敲昏,她这般行径只会引人来观,什么正面意义都没有。
「她欠我钱,所以在这里工作。」那女人终於将乔宾归类完毕,这样回答著。
「嗯。」乔宾点点头。难怪这女人能容忍原晓玫的花睑,因为没得选,还是因为她自己也一样是花脸?
他转头寻找原晓玫的踪迹,只见她面朝门外扭转脖子活动筋骨。「借一步说话如何?」他低声问老板。
那老板又瞧他片刻,脸上浮起理解的神色,随即指了一个方位。「你先进去那里。」等他走了几步後,老板扯著嗓门叫著:「珮君!来这里顾一下。」随即跟著进入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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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女人啊!」老板点根菸抽著。「我是说秀琪。」
「原晓玫的妈妈。」乔宾和老板对坐,应了一声。
「是啊。大美人一个。我和她是高中同学,以前总羡慕她很多人追。」那老板又吐口烟。「想来她第一任老公是不错的,只是中途失了业,染上酒瘾,有一天酒後驾车,车祸死了。这样的死法很糟很笨。」
「嗯。」乔宾点头。李木新说的是张保山的事,此刻他想听听陈秀琪的事,看看能否拼凑出原晓玫全部的背景与性格成因。
「秀琪也满坚强,老公死了,保险金又被用去当车祸和解金,没办法,只好又来找我。老公死前她就想来我这边工作赚钱养家。但这里份子杂,我先前没答应她。你知道,因为她长得太美。」
乔宾有点不解,长得美就不让人家在这里工作?
老板看到他墨镜上头那两道眉挑动,知道他疑惑,熄了菸,叹口气,又说:「这里份子杂,进出的不是好男人,她在这里工作,只怕没事招惹男人死缠。」
「嗯。你顾虑得没错。」乔宾点头。
「老公死後,她没什么路走,我实在不忍心,只好让她来。她工作没几个月,就给张保山那个混帐缠上了。」
原来张保山的赌性倒是先由小钢珠玩起的。乔宾心想。
「张保山虽然长得人样,家里也还有点钱,但来这里的男人,老实说一句,十个有八个是人渣,秀琪就是给他缠上了,缠了半个多月,有一天被强要,怀了孕想打胎又不忍,於是糊里糊涂地嫁给张保山。」老板说完叹口气,又点了根菸。
啧。很惨!谢谢老天保佑,幸好原晓玫比母亲坚强蛮横且聪明得多。乔宾心想。
「那小孩呢?」乔宾突然想到,她若有个弟弟或妹妹,他怎么没听李木新说起?
「哼!」老板吐出烟圈。「愈赌愈大、愈睹愈输,打老婆的男人一个,把自己的骨肉都打掉了。」
「原来如此。」乔宾点头。剩下的事他都知道了,原晓玫为什么在这里工作,为什么画个花脸他也知道了。「晓玫欠你多少钱?」不知不觉中,他喊她的名去了姓。
「没交健保费,也没钱付医药费,医院要赶人,秀琪她娘家也被借穷了,你该知道嘛,借急不借穷啊!晓玫没办法,只好来求我让她工作,前前後後向我借著先付,一边工作还钱。还得差不多了吧,只剩五六万。」没直接回答,老板倒是交代了前因後果,
虽是这么说,但老板心里知道没那么容易。秀琪还在住院,昏迷这种状况又不是晓玫她自己能照顾的,只怕是还完还得再借,就这么累著直到有一天秀琪她……但看眼前这男子,似乎全都想好了似的。
「我等会提款给你。」乔宾没想就说著。「你叫她别来上班了。」
对於他要替原晓玫还债,老板像是一点也不讶异,反而是扬眉问:「不担心我是骗你?为了你的钱?」
乔宾微笑。「是你教她画花脸的?」
「啊?」老板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描绘的重点与用色挺像。乔宾心想。「你既然教她画花脸,又怎会骗我?」
「啊?」老板又是一愣,随即才意会。原来他知道自己不欲晓玫被登徒子烂男人纠缠,才教她「化粧」,既然自己会有这种好意,又怎么会骗他?
「附近哪里有提款机?」乔宾拉下墨镜问著。
老板终於瞧见乔宾的眼,那是一双温柔爱笑的眼睛呢。她微笑想著。「由这门出去,转角就有。」
乔宾微笑,随即踏出门去,留老板一人倚著袅袅烟圈,望著乔宾的背影,心里感慨著或许陈秀琪的女儿终能比母亲幸运。
不到几分钟,就见乔宾带著一叠钞票回来,直接交给老板。
「没那么多……」老板拿著一叠钞票,直觉道。这叠比五六万该有的还厚。
「多的算是帮我忙,把她解雇。」乔宾好笑道。
「我该怎么跟她说?」好端端地,晓玫乖乖地,她无缘无故要人走路,那理由该是什么?
乔宾拿下墨镜,露齿微笑。「你就说她的粧太花,吓跑了很多客人吧!」
「啊!」老板楞了一阵後,感觉啼笑皆非。
「还有,别跟她说起我。」乔宾又笑,想到了什么,拿出名片。「我需要补个眠,劳烦你在她最後一天上班收工时,打电话叫醒我。」
老板楞楞地接过名片,连忙点头,这才顺道瞄了上头的名字。原来他叫乔宾啊。
也没等她回过神,乔宾即戴回墨镜由边门离去。那老板先是呆呆地笑了一阵,笑得仿佛自己的亲生爱女找到好归宿般,随即又想起什么,连忙奔到镜前,瞧著自己的浓粧。
「这样的粧真的会吓跑客人吗?」老板喃喃。「我只是想赶走登徒子而已啊,莫非这是生意不如隔壁的原因……」老板不断思量著。
第五章
早在老板打电话叫乔宾之前,乔宾就醒了。严格说来,该说他只合上眼养神,一边任由那连自己都讶异的念头飘来荡去,直到那澎湃的情感远远大胜於理智,他才叹了一声,随即又露齿微笑。
虽是分神,他还是在她踏出柏青哥店的同一刻瞥见她,仿佛她远远的脚步声正拍打节拍,而自己的心跳跟著应和似的。
此刻的她,仍是花脸一张,但神情却是疑惑万分,整个人看来有点呆。是因为他害她失业,而搞得她不明所以吗?
她缓缓行著,脚步有些阑珊,背对他远去。瞧不见她的脸,但依她那垂著的头与举步维艰,他想像她可能有的咬唇模样,像是思考未来的经济来源一般。
但他实在想太多了。
只见她和一人撞上了,被撞著的年轻学子还一脸呆楞,就听她回骂——
「你死人啊!走路不长眼睛啊!去!」她哼了一声,比了个手势,掉个头见公车来了,又蹦蹦跳跳跃上车。
乔宾暗记下公车车号,发动座车,一路跟著。不禁想著,现在五点多,她又要往哪里去?公车的路线与他住的地方相反,难道她真要像喻子所说的「一去不回」?
才有些忧心想著,只怕自己又得使蛮力抓回她,抬眼一看公车上那大大二字,不禁哑然失笑。她是要去三重,回家。
家里有什么呢?除了个会揍人、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渣,还有什么值得让她回家?该说他高估十七岁少女的独立吗?转念又想,她总该回去睡觉洗澡啊,也就因为睡在不像家的地方,她才会连沉睡都皱眉。
一路乱想,直达目的地不远,就见她下车後,一改原本蹦蹦跳跳的姿态,东张西望打探四方,以这般一路躲藏的鬼祟姿态回家。行到家门附近,她又转头四望,吓得乔宾以为自己露出踪迹。
但她不是在找他。她根本没有探寻来往车子,而是平视搜寻,像在找什么路人。然後,她掏出硬币,拾起旁边的公共电话,拨号。
乔宾由她侧面,瞧见她只是提话筒没说话,也不像听取留言或转接般再按下什么键,只是听著话筒,双眸警觉地望望四周与三楼,让他不禁非常疑惑,想著她究竟在干嘛。
将近两分钟後,她挂电话,取回硬币,又左顾右看,确定什么之後,才蹦蹦跳跳地奔进破旧公寓里。
该跟上去吗?不现身跟上去,万一那人渣又揍她怎么办?
才熄火,突然一个想法袭来,让乔宾笑著猛敲自己的头。自己十二小时前才来过这里啊!李木新不是说他被派来守著张保山?眼下李木新不在,自然张保山应该不在。
她没他这般财力收买人,也像是不知李木新这号人物,只怕她拨电话等半天,就是打回家里要确定里头没人渣的啊。
虽是爱死她可爱的脑袋,但乔宾仍是不放心,拿起电话拨号确认。
「李木新吗?我乔宾。」
「乔……乔先生啊。」
「还记得我吗?」虽是废话,但总该给人回神嘛。
「记得。当然记得。」
「吃过饭、睡过觉了吗?」
「吃过、睡……睡过了。刚接班呢。」
乔宾呼了一口气。「张保山人呢?」
「他……他正拿著房契在和钱庄周转……」李木新小声道。
乔宾扬眉。「他若离开要回家,你打电话告诉我。」
「当然。当然的。」
「木新。你很好。」你该当好人的。
「谢谢乔先生。」李木新有点腼腆地回著。
收了线才等不久,她又出现了。
假设他没捞起睡死在浴缸里的她、假设他没帮她擦头,只怕他现在猛然瞧见那张素颜、加上一身T恤牛仔裤,会一时认不出吧。
不是那想让男人退避三舍的大花脸,也不是那企图勾引众生的小罗莉装扮,她洗去所有彩粧,什么都不留,顶著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左手拎个纸袋,右手抓著像是素描簿的本子,皮包斜背,四望一番後,露出类似好险的表情,又蹦蹦跳跳搭上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