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邮轮正徐缓航行于夕阳余晖的太平洋公海上。
旅客们三三两两的在甲板与船舱间,进进出出。
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站在甲板最前方,一把一把将细白的粉末撒入大海中。
“韩管家……你想,我母亲是否如愿见到我父亲了?”男孩平静地问着,湛蓝如冰的双眸毫无波痕地盯着自手中飞逝的粉末。
“他们会见面的。”一旁的男人语气悲切的回答。没想到,十二年后,少奶奶仍抵抗不了命运,选上了自杀一途,留下无法回“凌家”的冱少爷。
“他们不会再被拆散了,永远!”男孩依依不舍的放开紧握的手掌,让最后把粉末飘散于海面。
“冱少爷进舱房吧!起风了!”男人开口说。
男孩转过身,蓝眸中有着超龄的深沉。他清楚的知道,自母亲气绝的那一刻起,自己便不再是十二岁的凌冱,而是身负家恨的复仇者,他会为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的,即使要牺牲自我,他也在所不惜,从今以后,他会为了品尝复仇的果实而活。
“韩管家,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和母亲,也谢谢你让我知道‘凌氏’的一切。”凌冱诚恳的道谢。
“冱少爷……请你别这么说!当年……我一点忙……也没帮上……”韩管家激动失声。
凌冱摇摇头。“若不是你,我和我母亲可能早死了。”他是真的衷心感谢这位父亲年少时的“伴读兼管家”,当年若不是他留守住父亲在美国的产业,在他和母亲遭受祖父凌政赶离台湾时,也许会因为毫无去处而横死街头。
“我做的还是不够!我终究无法让冱少爷回到凌家……我实在对不起大少爷和少奶奶……”
“我会回去的!我一定会回去!”凌冱蓝眸闪过愤懑的光芒。
“冱少爷……”感受到他心中的怨与恨,韩管家不忍的开口。
“救命呀!救命……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突如其来的女人尖叫声扰乱了甲板上的宁静,大批游客纷纷围了过去。
凌冱亦快步走了过去,而韩管家则紧跟其后。
“有一个小女孩落水了……我看到了……你们谁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女人歇斯底里的指着深蓝的海面叫嚷着。
凌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水面不断涌出泡沫,像是有重物在下沉般。他倏地爬上栏杆,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跃入海面。
“冱少爷!”韩管家瞪大双眼看着他没入水中,慌得大叫了声。虽然凌冱水性很好,但他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底下却是万丈深的大海呀!
“啊!浮出来了!浮出来了!是那个男孩子!”不到三十秒,众人便见到凌冱托高一名小女孩的下颚,朝邮轮游来。
而来迟的救生员则迅速地放下救生艇,将两个孩子接驳上甲板。
“走开!别碰她!”上了甲板后,凌冱死守在小女孩身旁,动作熟练的检查着她全身。
“小弟弟!你不可以乱动她!会出人命的!你想害死她是不是?”被凌冱推开的医护人员气愤的咒骂着,欲上前拉开他。
“我会救活她的!”语毕,凌冱将大量的空气吹入小女孩口中。
他的行为再一次令大人们屏息,只除了韩管家。
“简直胡闹!”医护人员火大地趋前。
“我们冱少爷从小便是医学天才,溺水这等小事难不倒他的!”韩管家拉住那人,神情骄傲的看向凌冱。
“胡闹……”
“咳……咳……咳……”
“醒了!醒了!小弟弟你好厉害……”
正当医护人员欲与韩管家吵起之际,微弱的咳嗽声伴随着众人的欢呼传了开来。
“你醒了!”凌冱看着溺水的女孩,松了口气道。他才刚送走母亲,可不想再让一条生命殒落。
“为什么……”欧运琛双眼迷蒙地望进凌冱的蓝眸,嗓音细小破碎,小脸上看不出半点惊慌,却带着淡淡的愤恨。
凌冱不解地看着这名年约十岁的女孩。“你的家人呢?他们在哪儿?”他抚了抚她苍白绝伦的小脸。
欧运琛倔强的转开脸,不言不语。
“小姐!小姐!天呐!小姐……”一名中年妇女突然冲破人群,激动万分地抱住全身湿淋淋的欧运琛。“小姐……你没事吧……你吓坏我了!如果……如果……你教我怎么跟先生、夫人交代……”
欧运琛不为所动的任那妇女抱着,如墨般的美眸依旧眨也不眨地盯着凌冱,像是要将他深深镌刻在心上似的看着他。
“冱少爷!你全身都湿了,进舱房吧!其他的事船上的人会处理的!”韩管家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凌冱身上,牵起他的手,将他带离人群。
凌冱回头看那女孩,她已被众人团团围住,但他仍可感受到她那不驯的眼光正盯着自己。
她是个奇特的女孩,凌冱思忖着。她清醒后,那种不畏不惧、不哭不闹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也许这一辈子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过分坚强”的十岁小女孩。
第一章
维也纳国家音乐厅里,凄厉悲切的女高音正演唱着“咏叹天后”欧运琛的歌剧新作——“蓝色亚利亚”。
这位被古典乐坛喻为“咏叹天后”的女子,年仅二十,有着白玫瑰般清妍殊美的绝色容貌,但她以哀怨悲凄的咏叹调为主的创作风格,却又使她像极了神秘的黑玫瑰。
因此,尽管这场音乐会发表的是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的咏叹调,尽管这新曲目所描写的是一名女子为蓝色而疯狂至死的诡异故事,但欧运琛的绝色容姿与不为人所窥探的神秘感,仍吸引了那些着迷她个人魅力的非乐迷与爱好她作品的歌剧迷,以至于今晚这场新作发表会座无虚席、人气沸腾。
“叩、叩、叩!”规律徐缓的敲门声在沉寂的后台长廊响起。
“谁?”休息室内的欧运琛颦眉问道,轻柔醉人的嗓音中有着被干扰的不悦。
“欧小姐,快谢幕了,请准备上台接受献花。”舞台总监隔着门板道。
“我不上台。”欧运琛不耐地回道。每每有新作发表她都只在开唱前露露脸而已,并没有上台谢幕的习惯,难道他们不清楚吗?
“欧……”门外不死心的叫唤突然消了音。
欧运琛倚着古典的沙发椅座,重新合上双眼休息。
“嗯!后台果然安静多了。”一阵低沉的男音略带笑意的在空气中传散开来。
欧运琛倏地睁开美眸。只见一名身着燕尾服、散发着尊贵不凡气质的挺拔男性,正倚在门边对着她笑。
“烦人的总监被我打发走了。”不待她开口,男人迳自走入休息室内,将手中大把长茎白玫瑰送至她面前。
“怎么是你?”欧运琛细声低喃,柔腻的嗓音中有着不协调的淡漠。
不理会她的一脸寒霜,男人微微笑着。“给你,拿着!”拉起她纤白的柔夷,他将花束塞入她怀里。
欧运琛有些不悦的站起身,捧着花绕过他半蹲跪的身躯至化妆抬前,随意将花插入花瓶中。“为什么不在座位上听?你有很好的贵宾席。”
男人看着她挺直骄傲的背影,又看了看花瓶中的长茎白玫瑰,不禁轻笑出声。
“笑什么?”欧运琛转身,淡淡的问。
男人并没回答她的问题,依旧一派潇洒的坐在双人沙发上,温和中带着兴味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一袭白丝长礼服加上她冰冷的气质,她的确像朵带刺的长茎白玫瑰,美得吸引人,却又骄做得不为人所近。
那双本应是灵活慧黠的丹凤美眸,却总是闪着冷光与戒备,而那本应是柔美的纤白颈项与无瑕背脊,总是挺得笔直,像是努力地强撑坚强般。
光洁饱满的额、新月的细眉、丰挺却秀气的鼻、红玉的菱唇、修长凹凸的身材、披挂于左胸前使她更加妩媚娇柔的黑发……她合该是个柔情似水、万种风情的女子,但她却偏偏是个倔强坚强、清冷孤傲、冷漠至极的冰山美人。
“看什么?”欧运琛不悦的道。
“冷淡的声调不适合你那柔腻如夜莺的嗓音,就像白玫瑰的外表不适合黑玫瑰的内在一样!”男人摇头叹道,为她总是糟蹋美声而惋惜。
“那是我的事。”不理会他的意有所指,欧运琛撇开视线。“你不该来后台的。”
她缓缓地坐到梳妆台前,由镜中看着沙发上令人发怒的男人。她气他老是滥用特权在后台来来往往,更气那些屈服于他权势淫威下的工作人员,使他能随时来打扰她。
“我当然可以来后台。忘了吗?这座国家音乐厅已被我们‘罗瑟集团’认养了,再说,我来这儿的目的跟台下大半的男人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来目睹你的风采的。”
“路敦逵!你若不是来听歌剧,尽管离开,别仗着特权来烦我!”欧运琛生气地打断他未完的话,明眸怒瞪着他。
“生气了?我真是幸运,不但能来后台献花,还能亲眼目睹‘咏叹天后’的娇怒!”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你够了没!”欧运琛压下怒意,闭上眼不想再见到这恼人的男子。
“这么快又要冰冷以对呀!”男人笑了笑,起身步至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她,眼神转而正经的说。“你才二十岁,应该快快乐乐的,不要老是编谱残酷、凄凉、可怖的咏叹歌剧。”
“我的事不用你管”欧运琛反驳道。
“我要你快乐!小琛。”男人轻轻地抚上她裸露的雪肩,柔声说道。
“我没有什么不快乐的!”欧运琛站起身,避开他的抚触,走向一旁的挂衣杆取下披肩围住颈项与肩膀。
“小琛。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路敦逵!我们不过认识三个月,你知道什么!”欧运琛冷言打断他的话,倔强地背过身子不看他。
“你不快乐,小琛!”男人强调着。
“别自以为是。”欧运琛冷嗤。
“我是不是自以为是,你心里明白,别再欺骗自己!小琛。”男人温柔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
“什么时候开始,‘罗瑟’少东有这么大的兴致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欧运琛不以为然的反唇讥道。
“小琛!你明白的。在我路敦逵心里,你从来不是别人。”路敦逵,全欧洲最大华人集团‘罗瑟’少东,语意深远的说道。
“可是,对我而言,你一直是‘别人’!”欧运琛优雅的转身,冷冷地看着他道。
路敦逵之于她,除了是‘别人’外,甚至可说是陌生人。她只知道,他是“罗瑟”少东,也是全欧室内乐协会的幕后赞助人;在他名下除了维也纳国家音乐厅是他认养的外,尚有“普契尼歌剧院”、“韩德尔音乐厅”是他所属的,因此,在欧洲只要有他出面,不论要开演奏会或发表会,都是不成问题。而她,就是这样认识他的。
“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的话,我就不会是‘别人’了。”路敦逵苦笑。
欧运琛不理会他的话,坐回化妆台前,将原来拨垂于左胸前的秀发盘在脑后,把典雅的蔷薇发簪插上,重新审视脸上的淡妆,起身走向路敦逵道:“最后一小节唱完了,我决定去谢幕。”擦过他的肩,她傲然的离去。
路敦逵看着她不驯的背景,嘴角再度勾起迷人的弧形。
不一会儿,前台传来热烈的掌声与如雷的惊呼。显然,欧运琛这位绝色才女的魅力与神秘感,又一次震慑了乐迷、非乐迷们。
幽暗的午夜里,女人的血液一滴滴的由腕上割断的血管中淌入注满温水的浴缸里,涣散的眼神停留在逐渐渲染为深红的水面。襁褓中的双胞胎儿子、俊挺体贴的丈夫……过去一幕幕天伦画面浮现于无波的水面,女人满足的勾起唇角,泪静静的自眼尾滑落……
“妈,你在里面吗?”儿子带睡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嗯……冱儿……去睡吧……你……明天还得……上学……”使劲的说完该说的话,女人转头看着门板,不舍的泪汨汨直流。实在无法这么放下儿子,但,她真的好苦……活得好苦、好累……
“妈!开门!你怎么了?妈……”也许是母子连心,也许是儿子过于机灵。焦急的拍门声不断的响起。
“砰!”门板赫然被撞开。
一室的血红、满缸的血水、母亲垂挂于浴缸边缘的孱弱身躯……就这么直接、残忍的闯进凌冱纯净的蓝眸里。
扑鼻的血腥味更无情的直窜他脑门……
“妈!妈!”凌冱惊恐的尖叫巨吼在狭隘的空间旋绕不去。“妈……”
“喝!”凌冱低吼了声,猛然自梦中惊醒。
探手拿过床边的闹钟,黑暗中更显清亮的蓝眸直视指针——清晨七点。
披上晨衣,下床走进浴室。
梳洗后,他轻轻的将指上薄巧的隐形眼镜嵌进左眼。看着镜中,双眼一蓝一黑的自己,思绪不禁又往远处飘荡而去。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
十年来,他每天都会梦见母亲自杀的那个午夜。
凄厉的红色、呛鼻的血腥,每每在他醒来后,仍清晰的萦绕着他的视觉与嗅觉。
这样真实的感受、实际的经历,总是在午夜时分提醒他,那未报的家仇血恨。
望着镜中的自己,他不禁苦笑,他所背负的家仇血恨,似乎在他未出生时,便已注定了,这笔家仇血恨的渊源得溯及两个世代——
凌冱的祖父凌政,年轻时,曾迷恋一名唤做沙露琳的蓝眸混血女子。就像大多数喜好美色的男人一样,凌政对沙露琳的迷恋,就像是中了蛊般,无法自制,为了沙露琳,凌政几乎是抛妻弃子、冷落家庭,只求一亲芳泽。
只是,沙露琳对凌政,避之犹如洪水猛兽,甚至远嫁他人,想要彻底摆脱凌政的纠缠。
沙露琳嫁人后,凌政因爱生恨、誓死报复,凌政偏执的认定,沙露琳是因嫌贫爱富,才会弃他而去。因此,凌政用计整垮沙露琳丈夫的公司,让沙露琳及其丈夫忧愤贫病而死,使沙露琳的女儿沦为孤儿,尝尽人间疾苦。
然而,命运弄人,多年后,凌政的大儿子却在留美期间,结识了沙露琳的女儿。两名不知上一代恩怨的年轻人,情投意合,很快的陷入热恋,继而互许终生,生下了一对瞳眸异色的双生子,蓝眸的是哥哥,取名为凌冱;黑眸的是弟弟,名唤凌清。
双生子满月后,夫妻俩欲回台湾凌氏,与亲友分享喜悦,但,年轻的管家兼伴读韩贞,却反对凌大少爷与少奶奶的决定。因为,自小在凌家下人圈里长大的韩贞,曾听闻嘴碎的下人们谈及,凌老爷与沙露琳的那一段过往,而在知晓少奶奶的姓氏与家世后,韩贞几乎可断定少奶奶便是那名可怜的孤女,因此,他极力反对凌大少爷回台省亲,只是,他无法对不知情的大少爷和少奶奶,说明自己反对的理由。而凌大少爷对于韩贞所持的反对态度,只当韩贞是因为在美交了女友,舍不得离开的关系,因此,凌大少爷让韩贞留在美国,自己则带着妻、子返台。韩贞在有理却无法道清的状况下,只能在心中祈求,凌政不会认出少奶奶的身份,让大少爷夫妻的探亲之旅能顺利平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