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越信热心解释着。“外头坊间那些不识货的,把蛐蛐儿养在木盒或瓷罐里都是错的,日一久,会损伤它们爪上的斗毛,最最顶级的该用这种紫砂盆才对。”
“越老板细心……”聂云飞哼了哼,“想来连蚰蛐儿也帮在下备妥了?”
“那当然!”越信将紫砂盆送至他眼下。
“你瞧瞧,里头那只‘紫牙铁将军’乃蛐蛐儿里最上乘的异品,前阵子你曾说有意想改玩蛐蛐儿,我就派人四处搜罗了,这只紫牙铁将军还是向个官爷买回来的。”越信一脸胸有成竹。
“只要咱们有这紫牙铁将军在,届时不论多少名家来战都不用担心,聂少配上紫牙铁将军定是天下无敌!”“无敌与否我不知晓……”聂云飞漫不经心的,“这回我没打算出赛。”
“不出赛?”越信瞪大眼,手一抖险些便将紫牙铁将军给摔到地上。
“不成的,云飞,消息全放了出去,届时一堆斗蚰蛐儿好手上门来挑战,他们可都是冲着你的名来的,那可怎么办?”
“甭紧张,不出赛是因为我有弟子代劳。”
“弟子?”越信傻了眼,左顾右盼,“你什么时候收了徒弟,怎地连我都没见过?”
“没见过?她人这会儿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你还说没见过?”
“云飞,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越信吓得起了结巴,“你……你不会真想要这小姑娘代你下场吧?”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聂云飞为两人引见。
“别小姑娘、小姑娘的叫了,人家有名有姓的,齐妩妩厂对着一脸忐忑的越信,他哼了哼,“放吧!齐姑娘很有天分的,昨儿晚上她头一次玩骰子就赢,如此资质再加上名师在旁教导,你担心啥?”
“真的吗?”越信睇着臊红脸的齐奼奼,一脸不敢肯定。
“先别说这事了,你来得正好,”聂云飞转身先行,“上回托你办的事还有些细节,咱们到屋里谈。”越信抬足跟在他身后,两人被齐奼奼给喊停了脚步。
“聂大哥!”她酡红着脸硬挤出声音,聂云飞回首挑高眉,等着她接下话。
“越大叔送来的这些生鲜食材,我可以……”她睇着他,一脸的紧张,“我可以拿来烹煮吗?”越信没出声,偷觑着聂云飞的反应,这些东西向来都是由他派来的厨子帮云飞处理妥当再离开,云飞这会儿虽已形同落难,但公子哥儿的习性未改,嘴刁得很,依旧很难伺候。
“随你,闲得慌就拿去玩吧!”聂云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谢谢!”帮人做事竟还得向对方表示感激?越信在旁看了尽忍着笑,可齐奼奼还有话,追了两步再度喊停聂云飞。
“还有,还有,聂大哥,今儿个天气很好,日头亮灿灿,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聂云飞目光越过她,直直射向她身后那条洗涤好,正迎风招展的被套帮她接了话。
“你想帮我洗被套?”她红着脸认真而用力地点了头,巴掌大的小脸蛋上满是期盼。
“你真是闲得慌了!”聂云飞摇摇头,“你要明白,我会让你留下是为了学赌,而不是来当丫的。”
齐奼奼脸上透出了浓浓的失望,他没搭理的径自冷冷再语。“我和越爷有事要谈,晚点你再过来吧!聂云飞语毕,不等那还傻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的她,径自离去。
一路上强忍着笑意,越信在他身后进了房内再也忍不住了。
“小子!”他笑嘻嘻拍了拍聂云飞的肩膀,“你明白一个姑娘家开口想帮男人洗被套的意思吗?’
“意思?”聂云飞斜睨他,“那只是代表她太闲,还有,代表被套该洗了。”
“错!错!错!”越信用力摇手,“小丫头喜欢上你了!”
“这样就代表喜欢?”聂云飞没好气的问。
“丫头想帮你煮吃的,想知道你的胃口喜好,想帮你洗衣裳……是的,这就叫做喜欢。
“喜欢稀奇吗?”聂云飞坐到躺椅上跷高两条长腿,“喜欢我的女人多如天上繁星。”
“那倒是。”越信语带艳羡,眼神却起了狡黠。
“可这个却不同,你肯让她动你贴身东西,又不舍得看她失望的脸,显见这丫头是不同的,她可不是那堆追逐着你转的繁星,而是轮明月,惟一的,仅属于你的明月。”
“去你的明月!”
聂云飞扔书砸上了越信诡笑着的大饼脸,还险些砸掉他手上珍贵的紫砂盆。
“清醒点儿吧,外面日头正大,想瞧明月等夜里,叫你来是谈正经事的,请抛开你的星光明月!”
越信摇摇头,将笑意藏在心里,向来除了赌凡事难以经心的聂云飞,看来是遇上克星了,不许说就不许说,但总可以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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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信虽送你一只紫牙铁将军,可为了让你真能了解蛐蛐儿的特性,以达到知己知彼的功效,我还是要你自个儿去捉几只回来养着,明白吗?”
齐奼奼认真点头,卷卷儿也在她怀里咪呜了声表示领会。
聂云飞瞥了眼小黑猫和它那尽会对着他脸红的女主人,继续解说下去。
“宽大的庭园里许多地方蔓草丛生,而这正是这些小家伙最常栖身之处,另外砖堆和瓦砾也是鸣虫们的天下。”
“会叫的就是蛐蛐儿吗?”她傻傻地问,在收到他送来的白眼后,才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蝼蛄、纺织娘、金铃子……一堆难以计数的虫子都是鸣虫,还有油葫芦、油叫鸡儿、躲壁儿虫之类的,它们的声音尖锐绵长,有点儿像高音的唢呐。”
“油叫鸡儿?”齐奼奼逸出笑声,“好有趣的名儿。”
聂云飞没理会她,径自接续下去,介绍了二三十种不同形状的鸣虫。
“虽然它们都会出声,但因外貌互异,很容易辨别的。”很容易辨别?齐奼奼心里发寒,虫就是虫,都长一个模样吗?
“蛐蛐儿只雄的好斗吗?”她听得头昏脑胀,只得挑了个简单点的问题问,代表她是很认真在学习。
聂云飞点点头,“同咱们人一样,下场打架格斗的都是男人。”
“为什么?”她好奇问道。
“这问题你该去问蛐蛐儿,”他哼了哼,抛了个不耐烦的眼神,“就同咱们男人打架一般,要不为了争地盘、夺权力、追威风,那就该是为了抢女人传宗接代。”
“原来……你们男人打架就为了这些……”她盯了他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心里疑惑,“那么,聂大哥,你曾为了哪些事情和别人打架呢?”聂云飞漠然睇着她,“对不起,本人好赌不好斗,如果你想学的是格斗,那么你找错人了。”
“难道你从不曾和别人打过架?即使……是为了抢女人?”他双手环在胸前一脸不耐。
“你一意留下真是为了学赌吗?”他寒着眸,“大门在左边,请在天黑前离去。”
齐奼奼垂下眸抚摸着卷卷儿不敢再出声。这男人好凶!和她以前所接触过的男人都不同。
“你不走?”
“我不能走,”她抬起满含固执的眸,“我洗了被套晾着没收,还有,米下了灶,菜也拣妥了……”
“这是什么烂借口。”他冷着声。
“这不是借口,”她试图提高点音量,“这都是真的,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聂大哥!”她眨巴着一双和卷卷儿一样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伸出小手攀住他的袖子,“你别赶我,我答应不再胡乱问问题就是了。”
他用脱她的手,冷冷的再度出声,却没再提起要赶她走的狠话了。
“要得到上好的蛐蛐儿就要注意它们的叫声,鸣声嘹亮的大多是好的,可有时会有异物守穴,像蛇、虾蟆、蜈蚣之类,想捕到它,得先把这些异物驱除才可以动手。”
“蛇?”齐奼奼冷不防打个哆嗦。
“你怕蛇?”聂云飞蔑笑着瞥视眼前弱不禁风的她,那笑容似在等着她自个儿打退堂鼓。
“不!我不怕。”她吸口气一脸企盼,“你会帮我的。”
“不,我不会。”他冷冷摇头,“师父领进们,修行在各人,总黏着师父永远学不了本事。”他不帮她?一点儿也不?她心底寒了寒,却依旧用坚定的语气说:“不陪也成,我办得到的。”
他勾唇一笑,“成,我信你,那就今夜开始吧!”
“就今夜?”她微愣,这么快?
“就今夜!你既是有心来学本事,那么,为师的就不该让你闲到有空去洗被套、煮饭烧菜,是吧?
齐奼奼姑娘。”她挤不出声,真的很想告诉他,如果可以,她宁可洗破百件被套,都不愿去接触那可能会有蛇的蛐蛐儿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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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奼奼之前总以为夜的容颜只是随着季节和环境在改变而已,这会儿才知道,除了这些,心情还是另个重要的因素。过往岁月里她始终偏爱黑夜胜过白昼,因为在安谧而幽静的氛围里,她才能自在地做些白昼里无法尽兴做的事情,白天里她是堂堂齐坛国长公主,一举一动都有专人盯着,不能逾矩、不能失态、更不能任性,所以她喜欢夜,只有在那睡前的短短时分,她才可以真做些想做的事情。亲娘梅妃始终以身为王妃而非一国之后抱憾,对她这长公主及独子十五岁的齐旭自小便订下诸多规条戒律,在她心底,如何培育出顶尖优秀,超越其他公主、皇子的子嗣,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徙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席不正不坐,坐毋箕,立如齐,行勿跛,立不中门,食不语,笑不露齿,她连能和谁说话,说几句,说哪些内容都有人看管着,以防她不小心有失礼或失言的举止。
是以,身为长公主,她除了比同龄女孩儿多了更多的限制外,体认不出有什么好处。
当然,并不是每个齐坛国公主都和她有同样困扰,至少,在她眼底,二皇妹齐棋棋、三皇妹齐姒姒、四皇妹齐珂珂,甚至是年仅十五的小皇妹齐姬姬,都要比她来得自得其乐,优游于公主之位。层层包袱与限制养成了她较旁人胆怯且害怕人群的性格,也是她常会纵容香儿胡言妄行的原因。她不能做的事,至少还有个丫环可以代为行之。当日甫得知大皇兄中了桃花劫需她们几个姐妹外出寻痴时,她生平第一回背着母亲径行作出了离宫决定,只因她知道母亲也许不会同意此事,即便要救的那人是齐坛国皇太子。
她年已十八,大半与她同龄的女孩儿这时都已定了人家,她始终没有动静,原因就在母亲,母亲对于她的未来心底早有计划,若非一国储君、若非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她是绝不会答应的是以自她十三岁起,纵然邻邦诸国及齐坛国稍有权势的将相贵族,慕名来向她这齐坛长公主提亲,都让母亲给精挑细选一一推了。她的女婿得是条人中之龙!
这个夜晚,齐奼奼不由得想起严厉的母亲,如果她知道她那自小不断背诵着<女经)、<女诫),最最循规蹈矩的女儿将未按礼仪伏在草丛问候着捉蛐蛐儿,还要学人斗蛐蛐儿,更喜欢上了个没有功名,既非权贵,亦非公卿,全身家当只有幢破烂屋子的赌痴——
那么,她会不会疯了?
抛开思绪,齐奼奼将心思集中在眼前的聂云飞身上。
他正教导她想捉上等蛐蛐儿得四处碰运气,还教了她一些捕捉技巧,至于辨识品种,他懒懒的没耐心说明,她在他眼底瞧见了嘲弄。
“这是竹筒、捕网和扫子……”他一一递给她工具。
“扫子?”齐蚝蚝将那只用尾狗草制成的小须须紧拿在手中,“干吗用的?”
“逗弄蛐蛐儿!”聂云飞瞥她一眼,“捉蚰蛐儿得用点巧思柔劲,绝不能在捕捉时伤了它们,即使只是弄断一节触须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要捉住又不能伤?该怎么下手?看出她的疑问,他淡然续语,“蛐蛐儿打穴或巢居的地方不尽相同,土层下、砖堆瓦缝里都有可能,有的还会躲在棘丛甚至野生的灌木、辣椒丛或观音柳丛里,不同的巢穴要用不同的方法,有的要灌水,有的要翻砖弄瓦,总之就是要想尽办法逼它们出来,然后再用捕网扑获,装入有细缝可透气的竹筒里。”末了,他给她一只空心小竹管。
“做啥用的?”她傻傻问道。
“吹。”他将竹管凑近唇下一吹,竹管发出了高高尖尖的声响,原来是个小竹哨。
“吹这做什么?”她的语气染着兴奋,“是不是吹了就可以招来蚰蛐儿?”
“招蛐蛐儿?!”聂云飞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若吹一吹那些蛐蛐儿便会自个儿送上门,咱们还备其他工具做啥?”
他将竹哨顶端穿过红绳挂上她胸前,在他帮她挂上时,他的手指不经意碰着了她的脸,登时她双颊如遭火焚,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
她在他眼前垂眸幻想,会不会终有一日,他也会这样站在她眼前,为她掀开她为他罩上的红盖头?
“如果你以就这样站着就能引来蛐蛐儿,”他带着嘲弄的嗓音总算唤醒了她,“那你就太小看这些鸣虫的智慧了。”
“对不起,我恍神了。聂大哥,这竹哨的用途你还没说清楚呢!”
“我说了,只是你的耳朵是关着的。”聂云飞耸耸肩睇着她,“这东西是为你设的,你去捉蛐蛐儿时我不会跟着,如果有你控制不了的事情再吹哨儿唤我去,记清楚……”
他半眯的眸底满是威胁,“不要胡乱吹,让我白跑一趟,后果自己负责!”
“我知道了,聂大哥!”
齐奼奼乖巧点头,虽然他用的是很凶很凶的语气,很冷很冷的眼神,她心底依旧很暖很暖,因为,他毕竟还是想到了她的安危,不是吗?
离开落云斋,齐奼奼往后园子行去,那儿荒烟蔓草,自然,她要的东西会最多。
今晚月色不错,散发着柔光的亮盘子悬在顶上,可不管月色再柔再美,这会儿的她都无心欣赏。
她认真的四处寻找蛐蛐儿的踪影。还真是玄,没想找时处处听得见,真要找却像个个都哑了嗓,她巡过一处处残砖破瓦,有时在听见虫声后一个快速翻瓦,带来了虫飞鼠窜,害她忍不住尖叫出声,连续几回,除了沾上一掌又一掌的沙土和草根,还是没有蛐蚰儿的影子出现。不多时,她身上那套傍晚时分,越信差人送来的紫纱绸衣早已成了灰泥色,不仅这样,袖口及裙摆边缘也全被尖石划裂了,还有,她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不知情的人若在此时踏人逸乐居,肯定会相信这幢老宅闹鬼祟的传言。可惜了这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