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臣沉著脸问:“我不是交代过,不要随便让人进病房吗?你们是怎麽做事的?”
护士嗫嚅著,“我们也不晓得她是怎麽闯进来的……”
“算了算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护士的话,匆匆赶往海悦的住处。
果然,就在他破门而人後,发现海悦独自坐在未开灯的客厅里,窗外透人的昏黄街灯映在她脸上。
“海悦,发生什麽事了?”王焕臣开了灯,来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
好半晌後,海悦才缓缓开口,那声音彷佛由远处传来,碎了、心的馀韵回荡在幽暗的空间里。
“王…王腾……”她试了好几次,终於将这个名字说出来。
今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个陌生的访客,海悦根本想不起来眼前的女人是谁——
“海悦,你不记得我了吗?”
海悦只以空洞的眼神回迎著她。
“我是许敏儿。”她说。
海悦的眼睛眨了眨,脑中某一处的记忆彷佛被触动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许敏儿有些不可置信,“那麽,你总记得王腾吧?”
她迳自倒了杯水,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
“从我们在吉隆坡认识王腾到现在,算一算也差不多过了一年,没想到事情变化这麽大。”许敏儿感慨地摇了摇头。
“还记得那时他到台湾来,你拜托我帮你掩饰吉隆坡那晚的事吧。谁知道王腾一见面就把我抱住,你猜他是在干嘛?量我的身高!他一下子就发现要找的人不是我,你可别怪我没帮你,是他太精明了…”
许敏儿就这麽叨叨絮絮地说著有关王腾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海悦的表情已和她刚进来时大不相同。
临走前,她拍拍海悦的肩,”副没什麽大不了的表情。“既然王腾已经死了,你就别再想那麽多。人生苦短,女人的青春更短暂,你就别那麽死心眼,打起精神来,重新出发。再说,你长得这麽美,要什麽男人没有?”
说著,她又换上诡秘的神情,“听说,王焕臣对你也有意思?真有你的!总之,有好男人别忘了介绍给我,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罗。”
许敏儿看了看手表,“啊,这麽晚了,我该走了,待会儿还有个约会呢!下回有空再来看你。”
她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海悦独自与被挑起的回忆奋战。
终於,海悦忆起了一切,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出现,待她回神时,人已经坐在这儿了。
“听著,海悦,我不知道下午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麽,但你不必放在心上,先跟我回去好不好?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放心。”
原本一直很温顺的海悦,突然挣开他的手,“不,我不回去。”态度坚决,“我没有病,我不要住在那种地方,我可以照顾自己。”
王焕臣试著安抚她,“你说得没错,你没有病,我只是担心你:.…”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嗅闻得到彼此的气息,在这一刻,王焕臣好想紧紧拥抱她,但他很快地克制住。
时机未到,他不能操之过急,万一吓坏了海悦,或是令她起了戒心,他过去几个月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
突然,海悦站起来,走进房间,当她再走出来时,已梳理整齐,还换上了一套舒适的居家服。
“海……海悦?”王焕臣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被他这麽盯著,海悦有点不好意思,“你怎麽了,我不过是梳了头发,换件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
她开朗的声音、泰然自若的模样,和那双清澈透明的眼,跟先前有如天壤之别。
“你真的没事了?海悦。”王焕臣又惊又喜。
“我本来就没事。”她回答,“谢谢你花这麽多精神照顾我。”
“太好了!”王焕臣上前一步,紧紧拉住她的手,“海悦,我——”
“对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到我家来,一定要好好招待才行。我来泡茶,厨房里应该还有,让我来找找…”
海悦说著,很快地走进厨房。
待她泡好茶出来,王焕臣也将盖在沙发和桌上的防尘布都拉开。
海悦出发到摩纳哥之前,原本预定在欧洲待上一年,所以屋里的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没想到如今是在这种情况下再度掀开。
看看四周,她感叹地说道:“也该把这些防尘布都收起来了,反正,我哪里也不去了。”
“那你到欧洲饭店实习的计画呢?”王焕臣问。
海悦摇摇头,“不去了。本来,我就不应该离开这里。”
王焕臣暗自窃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明天我来帮你。”
也许是因为、心情愉快,他觉得手中的这杯茶特别清香,金黄色的茶汤滑人喉间,沁人心脾。
海悦兴致很好似的,还跟他约了这个周末去逛家饰卖场。
人往往会藉由改变家中布置来转换心境,看来海悦不但恢复了,而且也积极地试著走出阴霾。
王焕臣放心了,只要海悦能摆脱伤痛的回忆,再次站起来,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总有一天,他会让海悦心甘情愿地接纳他。
“今晚让我留下来陪你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几个月没回来,好多东西要整理,你就让我一个人慢慢收拾,累了我自然会休息,你不用担心。”
王焕臣也不好再坚持,“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海悦送他到门口,还不忘提醒他,“你答应明天要来帮我的,说话可要算话。”
“这有什麽问题,明天见。”
“明天见。”
门一关上,海悦环视屋里的东西,然後走进厨房,拿出一把锐利的剪刀。
剪刀刀锋映著她的表情,森冷严峻,教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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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焕臣隔天依约前来,手里还抱著好大一束花。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破碎凌乱的空屋。
所有东西都被剪碎、毁坏了。
王焕臣怔怔地环顾四周,这才明了,海悦根本没有走出伤痛!她只是在他面前演了一场戏,让他相信她很好,让他相信自己的爱可以修补她的心。
以前的她,在工作上一丝不苟,对自己极度要求,在这属於自己的房子里,她细心布置,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已建立起来的一切。
然而,这些以往珍视的东西,如今对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只因她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海悦绝不会背叛我!”
还记得王腾曾这麽说过,当时他嗤之以鼻,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王腾与海悦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多重,是旁人怎麽也斩不断的。
王焕臣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你要到哪里去?海悦……”他喃喃说著,“你找不到他的,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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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片云层,从一局空往下看去,地面的景色渐渐清晰。倚在机窗前的海悦,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麽也无法平静下来。
一年了。她放逐自己一年,以一种赎罪的心情,让自己飘游不定,浪迹天涯。
这一年来,她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睡过机场、车站,也曾在公园的长凳上睁眼直到天明。她的足迹到过以往自己作梦也没想过的地方,有的人烟荒凉,有的则是简单淳朴。台北的繁华热闹,总统套房内从不间断的豪华宴会、衣香鬓影,彷佛已离她非常遥远了。
她曾到过沙漠地区,当地的居民在恶劣的环境下,过著简朴而清寒的生活,生命的最终只为求温饱而已。
站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海悦深深领悟,人们制造了太多东西、拥有了太多之後,就很容易迷失,遗忘了对自己面一肓,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麽。
以前的她,以为守著那些有形的物质,才能无忧无虑。当真爱来临,她压抑自己,只为保全那些她自以为珍贵的东西,而忘了要遵循本心。
老天夺走了王腾的性命,夺走她一生最爱的男人,这就是惩罚,惩罚她忘了自己的本心。
如今她想通了,也释然了,唯有将、心中的负担放下,才能继续走往後的路。
於是,她买了一张往台湾的回程机票,告诉自己,从今以後不违背自己的心,要以一种全新态度来面对生活。
快到家了,海悦既紧张又期待,这段回家的路虽然走了很长,但她终於回来了。
坐在隔壁的乘客起身离座,一份华文报纸留在座位上。
上面占了半版的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亚洲赛车锦标赛在联合赛车场正式登场。
这是联合赛车场初次启用,不仅吸引了亚洲各国好手前来参加,联合汽车集团的负责人王焕臣也将亲自到场剪彩。
场内外的气氛十分热烈,观众席上挤满了人。
海悦来得晚了,不得其门而人,她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最後决定放弃。
其实,本来就没有必要来这一趟的,她只是想确认自己是否能平静面对,如果能顺利看完这场比赛,也等於将心事了结。不过,现在显然挤不进去了,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回身要走,突然有人出声唤她。
“海悦?”
海悦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海悦!”那人已迫不及待地追到她面前,“真的是你!”
王焕臣因为塞车而来晚了,没想到一到门口,就遇到这个令他牵肠挂肚的女人。
海悦终於抬起头来,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好巧!!”
“真的很巧,你是来看赛车的吧。来,跟我进去!”他不由分说地拉她一起走。“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去散心。”对於过去一年的行踪,她只轻描淡写地带过。
踏人场内,那熟悉的引擎声与特殊的气氛令她全身一颤,害怕自己终究承受不了,她不禁萌生退意,“我只是刚好路过,没什麽事,我还是先走吧。”
“海悦,”王焕臣先一步拦住她,“你突然不告而别,我和你父母都担心得不得了。我想,你离开是为了疗伤,如今你既然来了,就表示你已经没事,何不留下来看完比赛?还是……”目光炯炯地盯住她,“你根本就做不到?”
他的激将法奏效了,海悦不再推拒,跟著他走进赛车场内。
等王焕臣剪完彩之後,两人来到贵宾包厢,观看整个赛事的进行。
车手们正在进行绕场,播报员一一报告车手的国籍、车队与姓名。绕场结束後,各自就定位,一等灯号熄灭,比赛正式开始
七号车一马当先冲过包厢前—彷佛一道闪电。
“呼,好快!”王焕臣忍不住赞叹。
海悦的眼睛眨也不眨,这股万夫莫敌、山河动摇的气势,她并不陌生,甚至可说非常熟悉……
“七号车是台湾本地的车手吗?”王焕臣问身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连忙翻著书面资料,“是的,报名表上写的是台湾台北,姓名是……”他念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怪了,我怎麽没听说过这个人?”王焕臣自认对台湾赛车界颇了解,可这麽一个实力坚强的车手,他居然不认识?
“我们也没听说过,他好像是第一次参赛,初赛跟复赛都拿了第一名,气势惊人,可却没人知道他是谁,大家都在猜是不是从国外受训回来的车手。”
王焕臣心中的疑虑加深,脑海中浮现一个名字,但——
不可能!不可能会是他!王焕臣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比赛结束後,我想见见这位车手,你们帮我安排一下。”
一旁的海悦直盯著场上的七号车,两手握得越来越紧。
只见一辆车紧迫在後,七号车的驾驶展现了纯熟的技巧,如灵活的拳击手般左右移动,让尾随在後的对手完全没有超车的机会。
一直到比赛结束前,只有两、三辆车稍稍追赶上他,同样很快地被他远远抛开。
当七号车越过终点线时,大家都站起来拚命鼓掌,同时也窃窃私语著,这名有著惊人表现的车手究竟是谁?
终於,七号车车手打开车门走出来,向周围的观众挥手。
大批媒体蜂拥而上,不断地追问著他的来历。
他并没有回答记者们一连串的问题,甚至连安全帽也没脱下,只是笔直朝某个方向前进。
仔细看他走路的姿势,大家更震惊了,因为他的右脚竟然是跛的!虽然他以一种非常有技巧的走路方式来掩饰自己的残疾,但仍看得出来有此”跛。
赛车不是一般的运动,必须拥有最佳体能,而他的右脚行动不便,却还能轻易地夺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太不可思议了!
海悦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彷佛在迎接他的到来。虽然他戴著安全帽,根本看不出他的模样,但她可以感觉到,他正看著自己。
王焕臣也站起来,心中满腹疑问。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堆媒体记者跟在他身後,他毫不理睬,跛著脚继续往前走。
那沉稳执著的步伐,透出一股坚定的意念,让原本争先恐後、不停发问的记者们也安静下来,好奇地跟著他前进。
整个赛车场内异常地安静,所有的观众、工作人员、参赛者,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七号车手身上。
终於,他步进贵宾包厢,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女人的面前。
她,就是海悦。
海悦不敢开口,不敢伸手碰触,她必须极力克制自己,才能压抑内心的波涛汹涌。
终於,他拿下了安全帽。
是王腾!
在那一瞬间,海悦相信奇迹真的存在!
视线逐渐模糊,泪水不自觉滑落,海悦慌乱地以手背抹去,就怕泪水会冲刷掉眼前的影像。
“海悦,”他清清楚楚地开口,仍是那日日夜夜在她耳畔绕、熟悉的声调。“我回来了。”
欣喜、惊慌、感谢与震撼融人眼底,海悦在被王腾拥人怀中的瞬间,泪水完全溃堤。
在场众人,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这太离奇了,死去的人怎麽可能复生?
直到某个摄影师记起自己的职责,猛然按下快门,这才提醒了各家记者,大家拍照的拍照,发问的发问,场面一阵混乱。
然而,这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王焕臣的眼神示意下,所有的记者都被工作人员请出包厢。
门一关上,包厢内只剩下三个人。
王焕臣拍了拍手,脸上是嘲讽又佩服的神情,“王腾,想不到你还能回到这里,不愧是我的好弟弟,永远让我有不同的惊喜。”
海悦睁大眼看著他,“你…你说什麽?”听出他的话中玄机,她震惊地问:“你早就知道王腾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