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来,坐下喝些甜品。”志杰的妻子热络地招呼。
“嗯——哼!”突如其来的清喉咙声音,引起众人注意。杜亮信步走过来,有些不快地横了志杰一眼。
“志杰,你好像忘了介绍我。”
志杰不悦地蹙眉,勉强向嫣然介绍。
“这是我娘那边的舅舅。”
嫣然正要称呼,和风冷淡的声音插进来。“原来是杜大爷。”
“啊,和爷。”眼前的年轻人,令杜亮恨得暗暗咬牙,想起被人一早从床上挖起,还来不及洗把脸,就被他数落得无地自容,最后只好摸着鼻子匆匆逃离宋家位于甘棠湖的别业。
和风是君天行的总管,在九江商场上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他可不敢得罪。
和风睇了一眼杜亮猥鄙的嘴脸,心生警惕。得提醒暗中保护宋嫣然的幻电要小心这人,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可杜亮投射在嫣然身上的色眼,令和风十分不舒服,连带地防备起来。
志杰不愿嫣然跟杜亮攀亲带戚,藉机转移话题。
“嫣然,你先歇会儿,等会儿愚兄带妹妹到父亲和妮姨坟前上柱香。”
“谢谢大哥。嫣然一刻也坐不住,希望能早些到爹娘坟前一尽为人儿女的孝思,毕竟嫣然有十年没拜祭过老人家了。”
看到妹妹眸中的泪光,志杰心生恻然。怪他太过懦弱,连容许嫣然进墓园拜祭父母都做不了主。
“大哥无能,三妹别再伤心了。”
“宋大爷。”和风插嘴道:“趁着早上的阳光还算温和,先陪嫣然小姐去吧。在下也要先行告辞,回去向家主人覆命。”
“劳烦和兄送嫣然回来,在下不胜感激。请敬禀君大爷,在下会好好照顾嫣然,敬待君府的迎亲队伍。”志杰回道。
“我和主人都相信宋大爷是守然诺的君子,不过君子最怕小人,还请宋大爷留心。我家主人对嫣然小姐情真意切,珍爱非常,哪怕嫣然小姐有个小意外,主人都会心疼的。而老主人更是引颈期盼主人亡母柳夫人亲自选中的媳妇嫣然小姐能在吉时入洞庭君家门,望请宋大爷小心至上,否则别怪家主人顾不得姻亲之谊。”
杜氏脸色一变,还以为和风知道了什么,志杰也蹙紧眉,很快扫了一眼母亲和杜亮心虚的表情。
“和大哥,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嫣然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打圆场。“天行哥那边劳烦你说一声,不用为我挂念了。”
“为了主人着想,嫣然小姐凡事小心警醒些,别忘了后天就是你们的婚期,主人盼望这天许久了。”
“多谢和大哥提醒。”
“那在下告退了。”和风朝宋志杰拱拱手,向桂儿递了个眼色,要她多留意,之后才潇洒的离去。
杜亮在他身后忿忿不平地低嚷道:“不过是个总管就这么气焰高张。”
志杰为了不让嫣然尴尬,忙向母亲告退,带着她到墓园。
嫣然想到就快儿到父母的坟墓了,顿兴孺慕之思。坐上轿子,摇摇晃晃了约一刻钟时间,来到宋家的祖坟。父母的坟墓位于东边,被修葺得十分干净整洁。坟前的绿草显然经过修剪,两边的金菊盆栽开得灿烂。
见母亲的坟墓并没有被荒废,依父亲临终前的交代合葬在一块,嫣然心里好感动,向兄长行礼致谢。
“多谢大哥照料。”
“三妹这不是折煞愚兄吗?”志杰苦笑,这是他唯一能坚持的事。再怎么说都是死人最大,岂有违背之理?所以不管他母亲如何无理取闹,他仍坚持要照父亲的遗言,把父亲葬在姨娘旁边。
这些年来家道中落,没有多余的银钱修建坟墓,只能尽量整理干净。这次君天行送了一百两黄金当聘礼,他拨出些银子,替两位老人家重新造坟,否则今天可没脸面对嫣然了。
在点香祝祷后,志杰陪伴嫣然为两位老人家烧纸钱,见她目光含泪,知道她必然有许多话要跟父母说,于是踱步离开。
嫣然面对父母的墓碑,千头万绪缭绕心头,有数不尽的思念要倾诉,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女儿回来看您们了。”吞下喉头的哽咽,任酸涩涌上眼睫,随着珠泪婆娑落下,逸出的轻叹尽是为人子女的孝思。
“十年了,女儿终于能回来看您们,不再只是对着夜星倾吐,想像是两位老人家慈爱的眼神。女儿终于能真真实实地跪立在坟前,替您们拔杂草,为您们上柱香。”
待新一波的哽咽过去后,嫣然再度开口。
“女儿只是想告诉两位老人家,十年来女儿过得很好。舅舅待我如己出,倾尽心血教养我,而女儿也没让您们失望,坚强地活下来,没给舅舅添麻烦。
“爹和娘的教诲,孩儿夙夜不敢或忘。爹要女儿坚强,要嫣然别在旁人面前掉泪,让人看笑话,嫣然很努力想要做到。除了在爹娘坟前,除了在天行哥哥面前,女儿不会再掉泪的,请爹娘放心。”
夹着嘤嘤啜位的轻柔娇细声音,诉着令人间之鼻酸的稚女心情,嫣然在模糊的泪光中,仿佛见到父母欣然的笑颜。
“爹,娘。”她朝眼前浮现的父母幻影绽出小女儿撒娇的纯真笑容,轻轻道:“女儿要出嫁了,嫁给爹和娘亲自为女儿择定的夫婿天行哥。天行哥是个好人,他年轻有为,待女儿温柔体贴,请爹娘放心将女儿交给他。后天,君家的人马就会来迎娶女儿到洞庭成亲,成为人妇之后,女儿将恪遵爹的教诲,相夫教子,绝不玷辱宋氏家声,请爹娘放心……”
待嫁女儿的羞涩心情盈满胸怀,她默默祝祷父母能保佑她当个称职的妻子,不让天行失望。
“女儿好希望成亲之后,还有机会来看您们……”绕了一圈的志杰,正好听见妹妹不敢确定的语气,心里一阵生疼,走上前安慰她。
“嫣然,随时随地都欢迎你过来看爹和姨娘。”
“真的吗?大哥。”她惊喜交加又不敢肯定地问。
“当然是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温柔地将她扶起,凝视出落得秀美可爱的异母妹妹,志杰心头充满友爱之情。
娘亲造成的遗憾,就让他稍微弥补吧。
“大哥……”嫣然喜极而泣地搂住兄长,过往被疏忽遗忘的手足之情,弥漫在两人之间。
上一代的仇恨不该牵连到无辜的这一代,志杰敞开胸怀,迎接迟到的兄妹之情。
第九章
宋府里外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阴谋悄悄酝酿。
在母亲不断的怂恿下,宋惠如坚定的心动摇了。
嫣然脸上焕发的快乐,令她暗生妒意。一个庶出、又在穷困农村长大的乡下女孩,为什么可以这样开心、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是她太容易满足了?还是她未来的夫婿真有这么优秀?
君天行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惠如只晓得他富可敌国,然而财富对心高气傲的她而言,并不是最大的诱惑。压抑心中对嫣然的妒意,她当晚便接近向来所瞧不起、同时深深妒忌的异母姊姊,好奇地问了天行的事。
“他呀——”如秋水清澈的眼眸顿时升起一抹渴望,盈盈笑意自眼角、唇角扩散,使得那张秀美的芙蓉脸庞顿时给人种春光妩媚的感觉。
“是个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了。”
“我是说他的长相。”惠如不耐烦地道,厌烦透了嫣然脸上傻兮兮的笑容。
“噢。”嫣然不好意思地红透脸颊。“嗯,该怎么说呢?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长相最美的。”
“比那天来的和总管俊吗?”惠如也没看过太多男人,和风儒雅的相貌在她印象中,算是挺出色。
“和大哥是很出众,不过天行哥在我心里比他好看。”
感觉是很主观的东西,惠如向来不以别人的感觉作为评判标准。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眼睛大还是小?眉毛浓还是淡?鼻子、嘴巴呢?是圆脸还是方脸?”
“哎呀,你问这么多,我怎么答呢?”嫣然被她问得头昏脑胀,见惠如眼中有一抹不耐烦,急于修好姊妹之情的她,于是道:“这样吧,我把天行哥的相貌画出来。”
“你会画?”惠如显得很意外,在她的认知上,嫣然搞不好连大字都不识呢。
“是啊。”嫣然不以为忤地笑道。“我小时候画过,不过搁了几年没画。前阵子脚受伤,天行哥不准我拿针线,于是重拾画笔练了几天,画不好你别笑我喔。”
“没关系,我不会笑的。”惠如自负诗画一把抓,猜想就算嫣然再会画,也比不上她。
嫣然命桂儿准备纸笔,研好墨后,开始在宣纸上画了开来。先以简单几笔勾勒出天行的轮廓,尊贵而充满气势的饱满前额、严肃正直的方正下颚、魁梧结实的挺拔身躯,平实的线条展现出惊人的立体感,卓尔不群、器宇轩昂的男子汉跃然纸上。
惠如发现她的眼光无法离开嫣然笔下的人物,随着嫣然为书中人描出斜飞人鬓的卧蚕眉,点出俊朗又饱含情意的漆黑眼瞳,勾勒出一管极富个性的挺立长鼻,及似笑非笑、引人无限遐思的厚薄适中朱唇,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起来。
她无法分辨出是嫣然的绘画技巧太高竿,美化了君天行,还是君天行果真长得如此威武俊美、剽悍爽朗?天下间竟有这等伟丈夫?这不是她十七年来日夜梦想的终身依归吗?
为什么竟是君天行?
为什么他是嫣然的夫婿?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属于她的!
不平之气像星星之火般在胸臆间逐渐燎烧开来。
夙昔父亲专宠嫣然的宿怨,汇聚了新添的妒恨,洪水般在血管奔流,冲垮了她的理智。
嫣然的幸福该是属于她的!
就像十多年前,父亲的怀抱该是她的一样!
可是记忆中父亲却从未抱过她。
他怀抱坐着的永远是嫣然,她为此而深深怨恨同父异母的姊姊,恨得诅咒她,怨老天为何生下嫣然又要生下她?!她们之中只该留一个!
而今,这个念头比幼年时更鲜活地存在她脑中。狂烈的怨恨煎熬着她,甚至无法再待在嫣然房间,看她溢满幸福的笑靥。
因为她令她既自卑又自怜。
她恨她!恨她脸上甜腻得像糖蜜的快乐,恨她夺走了原该属于她的幸福。
如果没有她,君天行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杀人似的恨火,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当夜她答应了母亲,为的是从嫣然手中抢回君天行。她自信地认为,只要君天行娶了她,就会忘了嫣然,喜欢上她!
惠如的答应对杜氏和杜亮而言,只算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他们并没有料到君天行会派了四名侍女和两名仆从跟来伺候嫣然。
那两名仆从还好解决,毕竟他们居于外间,并不在嫣然所住的院落。如何支开四名侍女,展开偷桃换李计策,才是他们伤脑筋的问题。
鬼计多端的杜亮很快想到主意,一切就等到迎亲当天早晨进行。
***
嫣然度过了两个平静的夜晚,恬静的睡梦让她清早起来时格外神清气爽。由着桂儿等四名侍女替她梳妆打扮,大红绣袍在前一天便送到嫣然房间,华丽的凤冠渲染了新嫁娘的喜气。
宋府里外忙成一团。
宋志杰有意将婚礼办得风光体面,能跟纵横湖广、在九江商界影响力不容小觑的君家联姻,算是一桩光彩盛事;何况新嫁娘是他极力想要弥补、笼络的同父异母妹妹嫣然。
离吉时还不到半个时辰,杜氏领着侍仆走进嫣然房间。
向来堆积在她眉眼间的冰霜之色已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慈和。
“嫣然,大娘来亲自送你了。”
“大娘。”对于太娘突如其来的热络,嫣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杜氏温柔地牵起嫣然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往日是大娘大小心眼,希望你原谅大娘。”
“大娘,您别这么说。”嫣然温言劝慰,很高兴大娘终于想开了。
“你娘不在世,就让大娘代替你娘为你戴上凤冠、披上红巾吧。”
“嫣然谢谢大娘。”
“傻孩子,都是自己人,谢什么!”杜氏难得的慈颜让嫣然格外感动。只见杜氏伸手整理她的衣服,赞赏地道:“你今天真漂亮,你死去的爹娘见了,不知有多开心。”
“嗯。”想起爹娘,嫣然忍不住热泪盈眶,想要扑进大娘怀里寻求安慰,不意间捕捉到她眼中快速消失的一抹怨恨,脊骨倏地发寒,定睛再看,哪有什么怨恨?大娘眼中仍是堆满笑意。
是她看错了吧?
嫣然不敢肯定。
该不是大娘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吧?
算了,不过就是今日,就算是假的也毋需计较了。
这么想后,嫣然释怀了,绽出新嫁娘的愉悦笑容。
杜氏迟迟没替她戴上凤冠,眼光直往几名侍女身上瞟。
“大娘命人备了甜品,你请这几位姑娘在上路前先喝一些垫垫胃吧。”
嫣然看杜氏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跟她说,于是欣然顺从,请四名侍女到房外喝甜品。
“小姐,让杏儿她们先下去喝,我留在这里伺候小姐。”桂儿机伶地道。
“哎呀,这位妹妹,你瞧不出来我家夫人有体己话要跟三小姐说吗?所以才请咱们避开。”杜氏身边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少妇笑咪咪地道,边推着桂儿,边往门口走。
桂儿仍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凝望嫣然,在她平静安详的笑容保证下,这才离开。
临走到门口时,听见杜氏命侍女将提来的食盒里的甜汤舀一碗给嫣然喝。桂儿心里奇怪,几天来宋老夫人对她们不闻不问,怎么今天显得特别热情,着实费人猜疑。
想要回头确定一下,身后的宋家侍女却一再催促她到厅里喝甜品。来到小厅,宋家的侍仆热诚地为桂儿的三名姊妹舀好了八宝甜汤。桂儿向来不喜欢吃甜的,坐在圆凳上拿起汤匙却没舀进口,心中仍对宋老夫人的行为感到疑惑。
“妹妹不喜欢吃吗?”半强迫她到厅里的宋家侍女脸色不大自然地道。
桂儿生起警觉心,掩着颊支吾道:“我牙疼。”
“哎呀。”桂儿的姊妹桃儿抿唇笑着对众人说。“桂儿不喜欢吃甜的,这会儿推说牙疼……”话还没说完,桃儿咕咚一声额头磕向圆桌,不省人事。另两位姊妹杏儿和李儿也歪向桌面。
桂儿大惊失色,眼角余光瞄到宋家的侍仆不怀好意地拿起一条手巾想往她鼻上掩,忙机警地跳开。
另两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仆妇堵在门口想拦住她。
桂儿急了起来,知道小姐一定出事了。好在她自幼曾在马戏班子待过一阵子,又蒙和风传授简易的擒拿手及防身招式,对付真正的武林高手当然是不行,不过应付这几名不谙武艺的妇道人家勉强可以。
轻巧闪过对方汹汹而来的扑击,闪到门口才要窜出去,却有数条大汉闯进来。桂儿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重新退回房内,忙使了幼年时跳火圈的绝招,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