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
“他叫周书宇。小姐认识吗?”
桂儿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好奇,但是嫣然无心理会。
“他在哪里?”她勉强从床上起身,桂儿掀开帘帐过来扶她。
“人在大厅。小姐要见他吗?”
“好吧。”周公子对她那么好,又来看她,总不好意思不见吧。可是脚受伤不能走路呀,嫣然浓密有致的秀眉蹙了起来。“桂儿,可能需要麻烦你扶我到大厅。”
“小姐不用担心,我去叫人准备软轿。”
桂儿兴匆匆地跑出去,半晌之后便回来,还打了盆水服侍嫣然净脸,替她梳理散乱的鬓发,直到镜中的人儿再度光鲜亮丽起来,才吩咐外头两名勇健的仆妇扛了软轿过来抬她。
嫣然还是头一次坐这种轿椅,好奇心之外还有种麻烦人家的不好意思。
从她所住的院落到大厅要好一会儿,沿途花木扶疏,虽是秋天,还是有应时的花朵轮番开放,阳光自枝楹间斑驳洒落,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没多久便来到大厅,周书宇一见到她立即双眼发直,眼光无法移动分亳。
他知道嫣然很美,可不晓得她有这么美丽。
盛妆的她,艳若桃李,华贵的气质像王者之花牡丹。只见娉婷娇弱的佳人在俏丽的小丫头搀扶下,单脚跳向大厅后部的座榻。她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那嫣然回眸只能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令周书宇屏住呼吸。
“劳您久等了,周公子。”甜柔的嗓音、温婉的笑容,并不因为她装扮的不同而有所改变。仍是那个善体人意、温柔可人的宋嫣然。
“哪……里,我没等多久。”就算等再久都行,只要能一睹佳人的丽颜,周书宇觉得自己纵使等上一辈子也无所谓。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嫣然困惑地问。
“呃……”周书宇腼腆地笑了笑,“是从周老师那里听说的。我又问了姚大伯,才晓得宋小姐昨儿个受了伤,暂时在君府休养。”
从这座装潢气派的大厅,便知道君家主人富可敌国的财势并非只是传言。看向嫣然身上高雅华丽的衣裳、发上的金钗玉钿、耳垂的明珠珥王当,周书宇心里不禁兴起怀疑。就算嫣然救了君家主人的一对外甥,君家主人留下嫣然,还裁制华衣、用上等珠宝装饰她,这种种作为好像有违一般常理。
“谢谢您来看我。”嫣然习惯性地绽出美丽笑颜回应。“太麻烦您了。”
“应该的。”周书宇以热切期待的眼光凝望着她。嫣然晓得自己的笑容有多美吗?自眼瞳深处往外扩散的笑意,可以像阳光般灿烂,也可以如月光般柔和,让人好想自私地将她所有的笑珍藏。
嫣然伤着脑筋,她不晓得该跟周书宇说什么。上回恭喜过他中了举人,这次该说什么呢?正感困扰时,沉稳的脚步声充盈了满室的空寂,嫣然抬起头,迎向君天行蹙眉的凝视。
乍见到他,心里涨满惊悦的情绪,但想到他已有妻儿的事,心情跌向谷底,眼里的快乐瞬间转变成凄楚,薄雾聚拢,微笑的唇委屈地扁起,幽怨又难舍地望着他发怔。
君天行的心跟着生疼起来。她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变得这么忧伤?
一早交代和风赶到景星村处理杜亮的事,又接到烈火的报告,南昌方面有笔生意出了状况,乘快船亲自去摆平,心里悬念着她,又兼程赶回来,没想到一进门却见到她对着另一个男人笑。
心情顿时转为郁闷,满腔热情像被人用冷水浇灭,然后她又用这种眼光看他,活像他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该死,私下会男人的人可是她啊!
尽管有满肚子闷气,君天行仍不动声色,冷冷扫了一眼相貌忠厚的白面书生,潇洒举步走到座榻坐下,和嫣然隔着茶几,眼光睨向桂儿问话。
“是谁让小姐下床的?”
他又用那种足以冰冻人的声音说话了,桂儿颤抖着身子差点脚软地矮了半截,嫣然立即仗义执言。
“是我自己要见周公子。”娇柔的咕哝声里里隐含指责。
君天行掀唇冷笑,没有理会她,仍针对桂儿。“大夫来了没?”
“还……没……”可怜的小丫头嘴唇抖得像暮秋的枯叶。
“叫人催去。”
桂儿如临大赦,向君天行弯身福了一礼,飞也似地离开大厅。
君天行仍不理会生着闷气的嫣然,将眼光转向呆书生周书宇。
“周公子吧?”扬眉含笑,可惜俊眸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看得周书宇背脊起冷颤。
“您就是君大爷?”他沉声问道。
“嗯。”君天行好整以暇地点头微笑,如刀斧凿成的俊美侧脸转向嫣然,冰冷的眸光转为火热,在书宇和嫣然瞠愕的目光下,伸手捉住嫣然耳上的珥王当,眯眼观视。
“喜欢吗?我替你挑的。”
“别……别这样。”她羞得耳根子发热,气他突如其来的轻薄无礼。以手想拨开他,却被他顺势捉住柔荑,握在温热的掌心里不放。
“周公子,嫣儿的脚需要休息,不应该随便下床。”他专注在掌心里的温润触觉,心不在焉地对周书宇道。
他竟敢用这么亲热的口气喊她嫣儿!还管她应该不应该怎样!
嫣然气得双眸冒火,曼颊涨满气愤的红晕,这样可爱的表情让天行意乱情迷。没想到她生气时,另有一番风情,美得更加耀眼。
周书宇显然被天行对嫣然的亲蔫举止所困扰,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我说嫣然需要休息。”周书宇这么不懂暗示,让天行十分火大。俊目朝他一瞪,不怒而威,吓得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在下告辞了。”
“周公子……”嫣然对天行的恶劣态度感到不好意思。
“嫣儿,你脚不方便,由我代你送周公子吧。”天行将未婚妻交代给回大厅覆命的桂儿,走到周书宇身边时,又突兀地侧转过身对未婚妻深情笑道:“你乖乖别动,我等会儿回来抱你回房。”
说完后,他不理会嫣然气得通红的双颊,猛烈的抽气声,铁腕挽住周书宇,强押着他往外走。
可怜的嫣然连跳脚都不能,只能呆视他拉着周书宇离开。
第五章
“周公子。”大厅到正门口约有一百步的距离,天行亲热地把着周书宇的臂弯,醇厚的嗓音温煦,低下闪烁着冷淡笑意的眼瞳,倨傲、嘲弄地俯视“情敌”。
“君大爷……”君天行笑时比他不笑时更让书宇不寒而怵,他小心翼翼地估量他讳莫如深的俊颜。
“我只是想谢谢你来看嫣儿。”他的笑容更加灿烂,眼中的寒意却宣示着完全相反的意思。“你知道嫣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嫣儿嫣儿的叫,听得周书宇浑身不舒服起来。他拧紧眉,困扰地问:“你跟宋小姐似乎很……熟悉?”
“你不知道?”君天行状甚惊讶地掀了掀眉。
“知道什么?”一颗大石头突兀地压向周书宇胸口。
“嫣儿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君天行得意的笑容在他眼前旋转起来,书宇脚步踉跄,一时之间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怎么从没听人说过?”问话十分软弱。
“这桩婚事是宋世伯生前订下的。”
“宋小姐知道吗?”
“当然。”天行抿唇冷笑。“若不是宋世伯突然身亡,宋夫人将嫣儿送走,我早就找到嫣儿,将她迎娶进门了。嫣儿是天下男子梦想的妻子,你不会认为我会傻得放弃吧?”
末了的尾音,还搭配着他斜睨的浓眉冷眼,更像寒天冰水彻底浇熄了周书宇心里残余的希望。
怪不得颜荣一再拒绝,原来是……
“成亲时,一定请周兄过来喝杯喜酒。”他松开对周书宇的箝制,将他交给门房。“嫣儿还等着我呢。我就不送你了,周公子好走。”
含笑凝睇失魂落魄的情敌,天行轻快地转身,大步迈向厅门。先前的不快沿路抖去,笑嘻嘻地迎向甜美、可人的未婚娇妻。
***
甜美?可人?
如果小嘴嘟得像山般高叫甜美,冒火的怒瞳瞠瞪他叫可人,那她真的很甜美很可人。
是气他将周书宇赶走吗?
恼人的思绪不受欢迎地袭来。他有哪一点比不上周书宇?
气愤她错将明珠当鱼珠,天行任由胸臆间狂侥的不知名火焰燃到眼睫,拧眉怒视怀中臭着一张小脸的嫣然。
嫣然倒抽口气,被他眼中的凶光吓到,明明就是他的错,还瞪她!雾气渐次凝聚眼瞳,小嘴儿一撇,所有的委屈泛上眼睫,泪花乱转,眼看就要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君天行可不只头痛了得!
生平最怕女人哭,他忙将酷脸摆一旁,把怀中的娇弱人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顺势坐在她脚边。千般温郁、万般柔情的蜜语,被胸中的一股怒气梗在喉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昨日她是那般温婉顺从、半羞还半喜;今日却像变个人似的尽摆脸色给他看,教他不由得怀疑起周书宇在她心里的地位。顿时五味杂陈在眉睫间,大眼瞪上她的小眼,瞪得那双水眸里的雾气更加氤氲,眼看乌云罩顶,小雨滴滴答答开始落下,天行急得搔头,却无计止住她的梨花泪。
庆幸桂儿及时沏了壶茶进来,嫣然忙侧转脸面对床里,趁着桂儿和天行说话,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
君天行眉一掀,找着法子制她了。
原来她只会对他发脾气,对旁人一律笑脸相迎,这代表什么?
“少爷,大夫在偏厅等候。”桂儿戒慎恐惧道。
天行将注意力转向她,纳闷他从来没跟她大小声过,怎么这丫头同府里的人一样怕他?难道他长了一张恶人脸不成!
小事一桩,不想理会,但他仍放柔声音交代,“请大夫进来。”
桂儿受宠若惊,不敢看向主人,衔命离去。
清朗俊眸凝睇佳人曼颊上残余的一滴清泪,无法抗拒地凑上唇吻去她的泪,嫣然被皮肤上的灼热轻触吓掉魂,看进和她距离不到一掌的温柔眼眸里,心脏猛地紧缩,想要靠近他,但想起他的妻儿,满腔柔情顿时化作一地碎琉璃,唇瓣无助地颤动起来。
“走……开,登徒子!”
“什么登徒子?我是你的未婚夫。”他不满地抗议。
嫣然气得全身发抖,见他脸又靠过来,忙用两只手抵住他的颊。
“谁……承认你了?就算是……也不行!”
“可你昨天不是这样……”
想起昨天的事,便教她着恼。“昨天我……痛晕了,现在理智正常!”
“我看你现在才是神智不清!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姓周的?!”
“什么姓周的?”嫣然瞪大眼问。任何正常人跟那张俊脸相对太久,都会跟她一样头晕目眩起来。若不是清朗的星眸突然露出凶光,她可能会继续晕下去。
“就是周书宇啊!”
“关他什么事?”
“若不是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跟他没关系!”
见嫣然一味地撇清周书宇,天行更加火大,她眼里的不驯,激起他心中的一丝野蛮。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在嫣然的娇呼声中用力往怀里带,还来不及施展男性魅力,便听到一声呼天抢地的惨叫——
“我的脚——”
他急急忙忙放开她,嫣然已痛得泪珠儿在眼眶转动,委屈地跌在床里扁起小嘴。
“嫣然……”
“走开,别碰我……”她口齿不清地挥开他,将脸蒙在枕头上,只想大哭特哭。
“嫣然……”
还想再说什么,寝室和花厅间的落地罩处传来一声轻咳。天行侧过头去,看见桂儿用手指着侧转向花厅方向的大夫佝偻的身影。
“大夫,你来得正好。”天行大跨步将年届耆艾之龄的老大夫扯到床旁,催促他赶紧帮哭得泪涔涔的佳人看伤。
嫣然看见老大夫在君天行严厉的目光监视下抖着手为她里伤,心里过意不去,强忍着痛,投给老人家一个安慰的笑。
大夫松了口气,很快完成包扎,迅速起身告辞。
“不痛了?”天行柔声细语地问她,想到他的种种罪行,嫣然心里有气,背转过身不理他。
“嫣儿,周书宇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对所有的人笑,就是不对我笑?难道你忘了从前你有多依赖我?忘了你常冲着我笑得好甜,忘了我俩之间的婚约……”
字字句句摧折肝肠的指控,听得嫣然既心酸又着恼。明明是他先忘的,还把一切过错推在她身上,怎么可以?
“我没忘,忘的人是你!”她逸出一声哀鸣,悲痛地捂着脸。
“我没有忘,我一直在找你。”听出她话里的伤心,天行试探地将双手放在她肩上,嫣然含在眼眶中的泪水,不争气地泛滥下来。
“找我做什么?”她哽咽着,小脸皱成一团。“你已经有了妻儿,还找我干嘛?”
“妻儿?谁说我有妻儿的?”
“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嫣儿,你转过身面对我,咱们把话说清楚。”听得一头雾水的天行,坚持要她说个明白。
“你还想骗我?”无法相信他有这么卑劣,明明有了老婆和孩子,还要哄她!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嫣然心里的幽怨全化作凄厉的愤怒,霍地转向他,纤纤十指揪住他的衣襟。
“可恶,你为什么这么可恶?”泪雾遮迷了她的眼,教她看不清楚他脸上怔愕的表情。“你早就娶妻生子,还想瞒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如意算盘打得滴答响,把我当成无知村妇,会傻得被你骗去当小妾吗?你想都不要想!”
泫然涕泪还要故作强硬的脆弱表情,有说不出来的诱人、令人心疼。天行好想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温存,可先决条件是得把她小嘴中嚷的什么娶妻生子、骗她当小妾这些字眼弄个清楚。
“嫣儿,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娶妻生子的,自己怎么不知道!你不但是我的正室,还是我唯一的妻子,今生我不会再纳进其他妻妾了!”
这番宣示十分令人感动,尽管心情跌到谷底,嫣然还是得这样承认。可是——他骗人!
“你敢否认昨儿个我救的那两名孩子不是你的?还有……”忆及高贵少妇温婉、亲蔫的态度,嫣然的两只泪眸再度蓄满水气,捶着胸房哽咽道:“孩子的娘都向我表示了,她还要我……喊她大姊!”
呜哇一声,嫣然投进他怀里痛哭失声,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心里埋怨他,还是身不由已地投入他怀中寻求安慰。可是……这副胸膛感觉起来既温暖又牢靠,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呜……就是这样啦,没别的意思。她就是想在他怀里哭嘛!
天行总算从嫣然没有条理的哭诉中,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