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宇宙,充满着许多未知的奥秘……
她两眼昏花地回魂到地球上,竭尽所有智能寻找一条可以发现人类的路。
她就不信她会在郎家再次迷路。
凭着隐约的男人交谈声,间或爆出的欢呼声,她就了了,准是那两个混蛋在互授电玩闯关机宜。她依循敏锐听觉,九拐十八弯地冲到纸门前,没好气地拉开谴责。
「你们怎么可以丢下我--」
她差点抽断鼻息,完全不晓得那阵刺耳的恐怖尖叫是出自她的口。
开错门了!门里不是郎格非和不肖弟弟,而是德国帅哥勒卫和另一位本土猛男,两人一丝不挂地在、在、在……
「我们没有丢下你啊。」勒卫无辜道。
猛男流露温暖的俊美笑容。「我们很欢迎你的加入。」
不要脸!她绝对不准哲心住到这种淫秽腐败的魔窟来!
「在吵什么?」郎格非厌烦地踱来。「你们当这里没大人了是不是?」
妈的,他正对哲心施以精神刑求,企图攻破他的心防,套出丽心全盘底细及内裤花色的偏好。关键时刻,居然给他来段哇哇叫,坏了大爷好事。
「这也是你收容的人吗?」她颤声愤斥,结巴到句子都支离破碎。「我弟弟、我不准……像这种事,简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了!总之,这种行为,我无法接受!」
郎格非杵在她身旁,同一阵线地环胸厉瞪房内裸男一会儿,再转瞪她。
「你觉得哪里你不能接受?」
他还问得那么理直气壮?!「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被教育大的,但是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完全无法容忍这种--」
「姊,你吵屁啊。」连哲心都忍不住杀来放炮。「这是别人家的地盘,你耍什么威风?」有本事刚刚为什么不去吼那个房东外甥?
「这种地方你也敢住?」她愤指房内,气到发抖。「你看他们!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竟然在--」
「啊,你们也玩脱衣扑克?」小老弟喜出望外。「我念大学时也常在男生宿舍玩这个,最后还来个集体香艳大合照,拿去给女同学猜哪个屁股是谁的。」
「薛哲心!」小人儿几乎喷血。
「干嘛啊,你大惊小怪什么?」唔,定眼一瞧,的确值得「大惊」,两名裸男的本钱都是重量级的。
「反正……」她已经全然脑充血,失去理智。「我不准就对了!」
令人意外地,竟出现一个强而有力的附和声浪。
「听到没?丽心说不准,就是不准。」
「郎?」勒卫大愕。
「丽心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怎么样,有什么意见?
猛男楞问哲心:「他们两个是一对?」
「一对什么?」哼。
丽心也错愕。他居然会跟她同一国,还替她帮腔?
「总而言之,若想继续借住我家,就不准在这里玩脱衣扑克!」他一面搂住丽心肩膀,一面朝他们斥喝。
众人哀嚷,心有不甘。
「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从今以后,改玩穿衣扑克!输的人就穿一件,一直输的人就穿到死为止!」郎大爷一声令下,拍板定案。
众家高龄男孩双眸闪亮,放声欢呼,开始洗牌。重开战局。连哲心都兴奋地狂脱起来,下场参战,挑战自己的极限。
她要口吐白沫了……这是什么世界?
「男人的事,你不必懂太多。」郎格非神情超脱,云淡风清地将小人儿拖往两人世界去。
「等一下,你不要这样搂着……」可恶,他是牛皮糖吗?怎么扭都扭不开。
「干嘛,你前天不是才抱着我吻得死去活来?」
「我才没有吻你!」不要随便坏人名节!「而且我也不想跟你暧昧不清!」
「谁跟你暧昧不清?」俊眉一拧。「我们之前不都讲明白了?」
乱讲!「哪时候的事?」
他这下渐渐毛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她还想翻供?「我在巴伐利亚打电话给你,谈得还不够清楚?」
「哪里清楚了?三更半夜把我call起来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鲜花素果、小提琴还法国料理的,是恶心还是浪漫,又说你不穿内裤也不怕夹到之类的--」
「那就是你唯一记得的吗?」好,真他妈的好到想活活捏死她。「请问除了那些以外,你还记得我说了些什么更重要的话吗?」
「不知道。」
「需不需要我提示呢?」
她转而逐渐消沉,颓圯落寞。「不需要。」
反正她抓的重点也不会是他讲的那个,老有落差。
他们沉默对立着。她垂着头,深瞅脚趾,不用看他也感觉得出他一肚子的窝囊气。他们根本就是平行线,没有交集。遥遥相望时,还觉得有趣。一旦企图亲近,就会产生扭曲。
或许……她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拥有她所羡慕的一切,集结她所有的梦想,实践她许多做不到的渴望。但是他行,她不行,她仍然只是个活在凡俗中的小人物。惨痛的教训一再证实,他们完全不配。
「太难搞了。」
他突来的叹息,令她怔然一惊。蓦然抬眼,他正烦闷地闭眸揉着眉心,像情人一般性感的厚唇抿出了冷酷的刚棱。转变的气氛,让她不安。她这才发现,自己比较怕一本正经的他。
「如果认真的代价这么坎坷,我必须承认,我负担不起。」
什么意思?他是……打算放弃她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开窍?」
是他自己一直都没开窍吧。她暗示得那么露骨,努力得那么勤奋,而他除了耍她,还做了什么?
她强烈感觉到他们沟通的死结就快打开,关键近在眼前,她却不知该怎么前进。她是可以骗自己说不喜欢他,好安慰自己受挫的情绪,可是她没有办法骗自己说毫不被他吸引。她只是……
「等你想清楚了再说吧。」
丽心怔仲,呆枧他令人熟悉、令她陌生的疏冷。
「我送你出去。」
她这辈子只被两个人下过逐客令。一个是爸爸,一个是他。
第七章
复活节的儿童剧,经郎格非魔术师般的手指一点,化为全场惊艳的欢喜。
一个个中型纸箱,每个立面漆着不同颜色。转为土黄色,堆一堆,就变成一座极具创意的山丘。转为灰青色,就铺迭为一条石子路。转为宝蓝色,排成整齐一片,就化为海面。随着剧情需要,千变万化。挤满会堂的观众们为之惊喜,台上小朋友玩得更是开心。
热烈掌声、光荣谢幕后,二、三十个纸箱拆拆摊平,就变成可回收的资源垃圾,清得一干二净,毋需烦恼收藏问题。
所有布景及大道具耗费成本:零。
纸箱,是水果店不要的,拿来利用。油漆,请教会各家提供家里有的或剩的,免钱。涂色,找爱玩的小朋友及年轻学子们,一边玩一边搞定。特殊效果的灯光设备,郎格非去跟老同事借的,租借条件:开打麻将一百零八圈,看谁能活到最后。
丽心知道他很有才华,却从不知道这才华的爆发力有这么惊人、这么大、这么令人目眩神迷。
整出戏变得好真实,又美得像梦一样,神奇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她深深地被吸引进去,却分辨不出,这吸引是来自舞台的魅力,还是来自他的个人魅力。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他都已经不理她了。既不再跟她调侃说笑,也不再歹毒捉弄。要交谈,只谈正事:谈完事,各归各道。
他甚至……已经很久都没有正面看她一眼了。以往那种被他露骨的凝睇,盯到坐立难安的困窘,也成了故宫博物院的历史收藏,仅供缅怀。
「郎格非最近变得很奇怪?没有啊。」
「他一直都对人爱理不理的,哪有变?」
「他向来都不怎么好亲近。除非必要,我们也不太敢跟他谈什么。」
跟朋友一吐心事,竟换来这种回应,害她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讲。他的特别待遇只针对她一人吗?那为什么是特别调皮恶劣,而不是特别温柔体贴?
「你不知道郎的时间很贵吗?」
当她找勒卫刺探军情时,反而被他愕然嘲笑。
「就连他的幽默,也是一种奢侈。一限量发行。
「你以为他是做哪一行的?他的脑袋是黄金打造,论秒计酬,一个点子就能打倒千军万马,称王封后。拿这种脑袋来做家常娱乐,岂不是拿钱当柴烧?」
勒卫那时噼哩啪啦一大串英文,虽然她不了这堆支离破碎的单字,却听出这口气与声调中的匪夷所思。
他有好多她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她目前对挖人隐私没兴趣,只想赶快恢复他们以往的感觉。被他捉弄,不要紧。被他挑逗,没关系。
最近子瑜老放出若有似无的讯号,仿佛在强调她才是郎格非的唯一归宿。尽管他偶尔会采采野花,迟早还是会回家。
她讨厌子瑜的这种暗示,也不喜欢子瑜友善的邀请。别说是跟子瑜一起去喝个下午茶、逛逛新一季服饰、一同分享最新流行杂志,她连和子瑜同住在一个星球上都觉得排斥。
可是人家又没有什么不好。相反的,子瑜对她非常好,好到她都没法子一直讨厌子瑜下去,只好讨厌自己。
超级不可爱的……
「姊,我要出去了。你还要在这里继续等郎大哥吗?」哲心甩衣上肩,准备出门牛郎会织女,散播欢笑散播爱。「我有他手机号码,你要不要直接打给他?」
「不用了……」他从来都没主动给过她手机号码,她何必这么不识相。「你走吧。」
「那就只有你一个人在郎大哥这里看家喔。」
「其它人咧?」
「都各自有节目啊。你如果要离开,记得锁门。」他要去度他的美丽星期六了。
老宅经过一阵嘈杂后,陷入宁静。
午后时分,春阳暖暖,几只猫咪趴在郎家外墙上舒舒服服地打盹,眼睛眯成一条线,好不惬意。
她刻意一大早梳洗打扮,就带着礼物来找哲心--的房东,哲心却说他昨晚好象就没回来。该不会又跑去哪个奇奇怪怪的国家去了吧?
好饿……早知道就先买几个饭团带着,预防万一。不得已,她只好跑去郎家的冰箱借粮,却发现里头一大堆写满外文的罐头,有的有食物图案,有的怎么看也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名堂。
形容猥琐的蚌壳、长相丑怪的草菇、很像肥皂的某块不明物体、发了霉似的蓝色超臭乳酪、歪七扭八的义大利面……
她冒险开了个画有许多食物的罐头,却愕然发现里面没有图上的食物,而是糊糊稠稠的酱汁。好想哭……
她连食物都找不到了,要酱汁做什么?
丽心在为食物哀号,郎格非也在为食物哀号。
「以后我们来这里泡汤就好,别来这里吃。」俊脸皱成一团,受不了地抛巾上桌。
「有这么难吃吗?」勒卫小尝几口,还不错啊。「伊安,你觉得咧?」
上次和他玩一回脱衣扑克就成了一对的猛男伊安,保留地苦笑。「有时候不一定是食物不好,可能是心情不好。」
为了解除勒卫用中文表达的痛苦--听的人也很痛苦,他们都以英文交谈。原本就很醒目的帅哥团队,更加令人景仰,仿佛在看洋片影集SNG连线,实况报导,华丽演出。
「郎,你最好快点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不然我有种住在地雷区的恐怖感。」
伊安与郎格非不熟,但天性单纯,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对丽心有什么不满吗?」
「他是欲求不满啦。」勒卫哼笑。
「是吗?」伊安并不苟同地皱眉一瞥。
「在这方面,勒街确实比较了解我。」郎格非垂头深叹。妈的,脖子还是僵硬,早知道就直接去找按摩师。泡它个什么狗屁汤,根本没效。
「我才懒得了解你,只想了解你的大老二。」哈。
伊安急嘘,左右张望,最怕勒街这种不顾场合的嚣张。郎格非也很嚣张,但他懂得嚣张的艺术,有东方的优雅,知道分寸。勒卫的嚣张却带着太浓厚的白人优越感,常令伊安不安。
「不行……」郎格非仰头瘫靠沙发椅背,闭目拧揉眉心。「我真的撑不下去。」
「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刚才泡太久了?
「他太久没上,当然不爽。」
「勒卫。」麻烦收敛一点。
「他说得没错。我不是十大杰出青年或纯情少女漫画男主角,面对中意的人用纯聊天就可以满足。可是她开窍得太慢,慢到我已经没耐性再耗下去。」
「她从小就念女校,难免--」
「这不是念不念女校的问题,而是我受不了她脑中设定好的浪漫标准作业程序:一、如果彼此聊天,一定要很窝心很温馨。二、要适时的安慰鼓励,温柔相待。三、如果她一副含情脉脉,我就要耐心等候,不要霸王硬上弓。四……」
勒卫作呕,开始觉得这里的料理的确难吃。
「我一直努力带她跳出那套模式,她却认为我这是在刻意造反、处处捉弄。好,我承认我是很喜欢捉弄她,那又怎样?」
「你总不能冀望她会很感谢你这种特别待遇吧。」
「笨,伊安。」真是笨。「郎跟女人的交往根本不需要语言,肢体交流就够。那个丽心不但有本事让郎大开金口,还得忠烈得让郎什么咸的甜的都吃不到。郎不狠狠整她一顿,岂不被她捏在手里耍着玩了。」
「这不觉得她是这种人……」
郎也这么觉得。她不懂得玩,什么都太认真、太信任,让人觉得无趣。他起先完全没注意到她这个人--更正:是他眼睛有毛病,一向看不到人的存在。直到那一阵子,他孤傲地在教会照常出没,冷酷沉默。管你是哪行哪道的,所有寒暄他一概不甩,因为他重感冒,鼻子又塞喉咙又痛脑袋又昏,已经很烦了,就少来烦他。
你……你感冒好点了吗?
哪来的死小孩,竟敢揭发他?!
我死了会记得通知你的。
他狠眼撂下一句,扭头就走。蓦地,又愣住脚步。那是谁?回身一望,只见垂头丧气的小背影,正拎着一罐像是装着药草茶的保特瓶,落寞离去。
造影像让他心里的什么被揪了一下,但这感觉太陌生,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干脆丢到脑后,当做没遣回事。
再一次遇到她,是在家中洗澡后听到的怪声音--
你对自己画的故事都产生不了感动,还能感动别人吗?
谁?让他的深处又被这柔弱的细语揪了一下。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再次戳中他心头恨?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再有感动,完全心冷。曾经狂热不已的广告世界,他已经没有感动。往日跟着一队老友驾着吉普横越天下的豪情,也不再感动。拿着宝贝相机搜猎这世界不同角度的乐趣,没感动。随着他写遍天涯海角的网路旅游小札,没感动。敌手的公司重金挖角,没感动。又一次替公司抱回广告大奖,没感动。偶尔插花却也玩出小小名堂的电影制作,没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