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丽心,大家难得听你谈谈你那口子,再多讲一点啦。」
虽然大伙平日没一个敢靠近孤傲不羁的郎大少,对他还是好奇得要死。丽心只能怪自己太猪头,一时说溜了嘴,后患无穷。而且子瑜又在场,害她尴尬得不敢抬眼,拇指也不自觉地猛拨书角,咱啦咱啦响。
她一直都好在意子瑜和他的事,他却只无聊地撂说子瑜是帮他处理经手案件的助理,而且是自愿服役的。哪像她,想狂野地跟她放浪一个晚上还得他三催四请,又拐又骗,比广告客户还难搞定。
可是、可是……
「勒卫是德国流行杂志的自。」子瑜欣然接口,善良地为大家解惑。「他以前还是模特儿的时候,跟郎曾经合作过,拍摄平面系列广告。现在他做杂志AD了,就想找郎去助阵,替他搞定品牌形象。」
「什么是AD?」
旁人窃问,丽心惶惶摇头。不要问她,子瑜讲的她也是头一次听说,她甚至从没叫他「郎」过……
「不过郎对流行时尚的题材不是很感兴趣。」子瑜无奈地昂首一叹,风韵洒脱。「他比较投入在专题报导的新闻摄影,可是他又不爽被报纸杂志聘为专属摄影师,一直当自由流浪者,我也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
众家娘子傻眼。
「郎格非在拍什么新闻报导?」
丽心摇头,给人愈问愈难堪。
为什么她总有种感觉……好象子瑜比她更像郎格非的女朋友?她和他应该可以算是一对了吧?他和她的男女关系应该可以胜过他和子瑜的工作关系吧?
但是,每次一碰到子瑜,她就会强烈不安,一切都陷入不确定,被子瑜轻松的优势全面压倒。
「台湾在这方面的土壤比较贫乏,所以他大部分的作品都在海外。像德国明镜周刊啦、美国新闻暨世界报导、国家地理杂志之类的。不过,很麻烦的是,他目前只是马格兰通讯集团的预备成员,我希望他能早点通过准会员资格的监定审查。」
柯南一呵。「他居然会是马格兰集团的。」失敬失敬。
「什么?」大家一头雾水。「那是什么东东?」
「国际级的新闻通讯社啦。」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里面目前好象只有两位成员是台湾的。」
「一位。」子瑜悠然摆摆长指。,「你说的另外那一个是华裔老外,除了名字是中文,他一个汉字都不会说。」背祖忘宗得很。
哇……「丽心,你男朋友好了不起。」
突来的赞美,令她一怔,不断眨巴着大眼。
「是、是吗?」
「是啊,国际级的新闻摄影师耶。」比八卦狗仔队高级几万倍。
她还算是他女朋友吗?像她这样一问三不知的门外汉,也可以算是他的女朋友?
「你下次怂恿他跟我们一起合拍几张照片啦。人家一直好想跟人秀一下,身边也有这么养眼的帅哥,可是我实在没胆开口叫他做这么低能的事。」
「他却好听你的话。所以,为了我们,去,叫你那口子和我们拍一些亲爱精诚的照片,好让我们身旁的那些猪哥好好自我反省!」
丽心差点掉泪,却又破涕为笑。
她好喜欢姊姊妹妹们的胡说八道,用再平凡不过的话语、再无聊不过的生活琐事,把她和他紧密地牵绊在一起。她现在才发现,她有多需要这种小小的肯定,满足了她既渴望又始终不敢讲的小小幻想。
她是他的女朋友喔。
「我也好想跟他合拍,可是不太可能。」子瑜慨然一哎,别有默契地朝丽心苦笑。「他就要起程去英国了,不是吗?」
众人哀声鬼叫之际,丽心陡然跌落幽黑谷底。
子瑜刚说什么?
「他每次都这样,想跑哪就跑哪,一点也不为旁人着想。他昨天早上一通电话,就害我替他忙了一整天,我自己的工作行程全都被打乱。」
昨天?他昨天才和她碰面,跑到渔人码头边看夏日夜景、边流汗打毛衣,无所事事,言不及义。
为什么都不跟她说他又要出国了?
「咦?丽心?」子瑜彷佛不解地望向她的呆相。「你不知道吗?」
你怎么什么都一问三不知呢?
你这算是什么女朋友啊?
子瑜笑得好不亮丽。
第九章
她定不下心,完全静不下来。
海外图片版权的处理,再版书目的登录,所有的表格制作,全都像浮游生物,在她呆滞的眼瞳前荡来荡去。她解读不出这些东西的意义,也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为什么她要拿茶叶?为什么她会跑到影印机前?为什么她要贴邮票?
她应该在弄这一期的书讯落版单才对,为什么却一直窝在厕所洗手?
她该不该打电话跟他问清楚?她可不可以直接兴师问罪?这个感情到底是两个人在谈,还是她一个人在谈?她还要再付出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一些相对的回馈?
他奔驰的速度太凶猛、太猖狂,追得她粉身碎骨。
「嗯?薛丽心呢?」总经理大人御驾亲征,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刚刚还看到她跑来跑去的。」邻座同事顺便张望。
「那个新来的行政助理呢?」
新人刚好拿着收发传真进来,一抬头就撞见总经理大人。
「有没有看见薛丽心?」
「她申请外出。」新人紧张兮兮地向魁伟笔挺的超级大哥大禀报。「因为郎小姐再版的书出来了,她替郎小姐送新的样书过去。」
大人刚棱的俊容微有抽动,意味不明。
「那你帮我把关于郎小姐那本书的书评报导全找出来。」
「可是我那台电脑有点问题,上网搜寻需要--」
「薛丽心的档案柜里有完整的剪报资料,去找出来。」大人班师回朝之际,不忘冷冷撂下一句,「记得养成剪报的习惯。」
哇咧……都民国几年了,还有人在操持传统手工业?
丽心顶着烈日骄阳,苦苦跑到郎家大门口,手指坚决地粘在电铃上,吵到里头沿路传来暴躁的诅咒。
「丽心?」胡碴大汉惺忪的杀气顿消,抓抓赤露的腹肌放人进来。「你今天没上班?」
「我帮雁非送书来。」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迳自脱鞋入内,迈向闺房。
「雁非不在。」狼口大张,飙泪呵欠。
书袋放到雁非桌上后,她伫立原地,动也不动,视而不见地瞪枧榻榻米。
要不要问他?要不要直接说?可是他连说都没跟她说过,教她怎么问?她又该用什么表情去问?装无辜,还是干脆泼妇骂街?
「你下午还要回公司吗?」他睡意浓厚地哑嚷着,人已懒懒地踱到远去的厨房去。
她不知道。别说该怎么问,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开口。
万一这一问,把他问到火大,掉头走人,她该怎么办?
「喂,小朋友。」
她抬眼一楞,仅着一件四角裤的他就杵在她跟前,横眉竖眼,气势逼人。
「我问你几遍了?」
「我不知道……」她一直陷在泥沼里,没注意听。
「就我记得的,只有两遍。」
「喔……」她却连一遍也没听进去。
「一遍是去泡汤的时候,另一遍是去私人健身房的时候。」
「什么?」
「不是吗?」
她搞得满头浆糊,不知道造在鸡同鸭讲些什么。
「所以,我们今天可以再来一遍。」他大大咧着晶亮白牙,嘻嘻嘻地把小人儿拖到浴室去剥光,大玩永浴爱河的游戏。
没两三下,他就借着替她抹肥皂之名,把她全身上下摸得彻彻底底。
「别、别这样……」
「不行,每一个地方都要好好洗干净,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豪华的大浴缸内没有水,只有欲意盎然的火热肉体。他歹毒地与她相对而坐,他爱死了她的搞不懂状况,不知道矜持的标准在哪里。
灾情一路延烧,在他们淋净回房的途中,一再激越交缠,甚至等不及擦干身子,就滚湿了他房内的被褥。
「不要……这样子好难看。」她难过地颤颤泣求。
「才怪,简直美呆了。」
他带着慵懒的满足,跪立在被褥上,居高俯视瘫躺在他眼下的怯懦娇娃。她羞赧地偏着头咬手指,不敢与他对望。
「这很正常的啦,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她也无从确认,电视电影也隐隐约约地差不多是这样。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干嘛还这么害羞。」
「好了啦……」快点收工行不行?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报复你。像这样……」
没有下文。
这时的屋里没有言语,只有她的痛声高吟,泣诉战栗。她备受折腾,他也折腾,狂暴的亢奋几乎冲破他的自制力。
但是辛苦的代价,果然是甘美的。
傍晚时分,屋内一片火红,渐趋黑暗。他们赤裸地相依而坐。他环着靠坐在他胸怀的娇软小人儿,享受疲惫的虚脱,以及浓郁的欢爱气息。
好想抽烟……
「不要。」
细嫩的娇嗔,无助得令他怦然心醉。
「我只抽一根烟就好。」乖。
柔弱的小手却虚软地拦住他伸去的大手,把它安置回自己分张的腿间,按在她的柔嫩之上。
「不要停下来。」
他懊恼呻吟,随即咯咯笑个不停。这到底算她赢,还是算他赢?
他突然宠弱地把她搂得好紧好紧,几乎揉进他的骨血里,疼惜不已。她可以跟他一起分享心灵,也可以一起分享肉体。得此宝贝,夫复何求。
「哲心和我妹他们就要回来罗,快把衣服穿上。」
「不要。」
他大感诧异,又有点小小狂喜。「我房门没关,会给人看到喔。」
「不管他们。」
她任性而依恋地蜷在他的怀抱中,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难得见她耍脾气,他乐得玩性大发。
「丽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要不要来?」
她娇弱地在他怀中抬望,迷离而神秘。
当初之所以会在这里把自己给他,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依稀听到他可能会去德国发展。她想留下他,所以就傻傻地付出了自己。这次他又要走了,她却已经付不出任何东西,什么也留不住。
她不会笨到以为他会带她去英国,那不符他的本性。
没有错,她确实很了解他,却了解得不够彻底。
他没有带她去英国,而带她去中正机场。
历经漫长的欢爱,她心力交瘁,倚靠在她身侧大口吞噬汉堡的情人臂膀,无神地空望人来人往。
「你不吃吗?」东西就只放在腿上,动也不动。「嘴巴打开,借你吸两口可乐。乖,啊--」
小脸被他环过她肩膀捧住,勾抱着小人儿哄骗进食。
他喂食没两口,实在忍不住,就俯首吻弄起他惹人怜爱的小朋友。他知道她今天不大对劲,却不戳破,不追问,照过他们的恩爱日子,懒得在没意义的问来问去中浪费时光。
「你知道吗?机场是个观察人们的好地方。拥吻也不奇怪,冷漠也不奇怪,伤心也不奇怪,快乐也不奇怪。因为生命在此的交错太短暂,每个人都急着忙自己,没空顾别人。分离与相逢,也太普遍,没有人会稀奇。」
虽是夏夜,机场内仍微寒,她乖巧无依地缩在他臂弯中取暖,倾听醉惑的呢喃。
「离开的人,会期待他将去的地方吗?归来的人,会期待他家乡的迎接吗?」
她随着他奇异的思路一起流浪。
「我到过世界各地的机场,想的都是一样的问题:我到底要去哪里。东方和西方,赤道与两极,再怎么走,也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除了用来跟人炫耀说我去过哪里哪里,是多么多么有趣,还有什么意义?那些零碎又片面的讯息,增广得了多少见闻?」
是他的心太大,这些薄弱的营养,喂不饱他的狂放。
「你说对了。」
她在他臂弯中一怔,抬眼望他,他却远眺着匆匆来去的人影。
她什么都没说啊。
「格局太小。」
啊?她有讲过?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是很像她会讲的话没错。
「有一次,我躲在主日学的小朋友里面偷偷听你讲课,说救主降生在马槽的事。」
她知道。他甚至不用出现,她就可以浑身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位拯救世人的君王,竟然生在不是人住的地方,畜牲的居所,臭气四溢。可是当时埃及法老的宫廷,今天在哪里?巴比伦皇帝的王宫,今天在哪里?但每年耶诞节的时候,全世界各地都在搬演着马槽里曾诞生的君王,全世界许多人都在纪念,持续两千年。」
「因为那是永恒的。」
「所以我厌烦了我周遭的所有事情,全是暂时的。做一系列得奖广告又如何?大众看一看,惊艳一下,几分钟之后就几乎记不得。拍一些精采的平面稿又如何?大家看个两眼,嗯,很棒,就没了。可是我却得为这些暂时的东西天天跟人厮杀斗狠,得到的胜利也只是暂时的。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我觉得我是在耗损自己的老命,赚再多的钱也弥补不回来,顶多能让自己的丧礼办得更豪华一点。」
「幸好你已经离开广告圈。」
「广告圈却没有离开我。」已经推拒得够明显了,还是一样不停找上门。「跟他们没什么理念好谈,谈的全是人事内斗和价码。」
她感慨地用力点头。「真的满烦的。」
「你烦什么?」他好笑地一掌乱揉她的小脑袋瓜,惹得她叽哇叫。
他一把将她捆搂到怀里,亲昵地以脸颊贴在她头顶,抱着他的小朋友,同坐在椅上分享体温。
「你什么时候才肯搬过来跟我住?」
「不行。」
「还想继续跟我搞地下工作?我是没问题,可是你成天一副畏罪潜逃的德行,就算本来不觉得我们有怎样的人也会开始怀疑我们八成已经怎样了。」
「哪样?」
「在一起啊。」他闲闲比个颇下流的手势。「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干脆就在一起算了。」
被人看出来了?她惶然大惊。她已经尽可能地低调行事,为什么还会被人看出来他们发生关系了?
他知道答案,却不跟她讲。干嘛讲啊,每次看她情不自禁朝他流露的依恋和亲昵娇态,他得意得要命,享受都来不及。他还巴不得天下男人都来瞻仰她痴迷他的神情,让他得以炫耀她就是他郎格非的。
「为什么会怀疑是我跟你,而不是你跟子瑜?」她急道。
「谁会怀疑我跟她啊。」这小朋友的智商,有够可疑。
「可是……」他都不觉得子瑜比她更像他的女朋友吗?「她那么了解你……」
「我的家庭医师也很了解我。」不管大肠小肠直肠香肠,了解得一清二楚。「谁会怀疑我跟他是一对?倒是你,我早跟你警告快点换个牙医,你却还跟他旧情绵绵得很,啊?」
小脸蛋被他的右手恶狠狠地捏歪了一边,忍痛含泪。
「我只是去定期复诊和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