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现在有一大堆的心灵丛害在热卖,为什么呢?」嗝,嗯……听她娓娓道来吧。「因为心里有个填不满的洞,你倒再多的钱和权位进去也没用,一样空空的。你以为是什么人在看心灵丛书呢?我告诉你,几乎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才会去看这种书。像他们拥有这么多优势和社会资源的人,心里一样空,填不满的。所以八○年代就兴起了所谓的新时代风潮,NEW AGE MOVEMENT,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固定理论、缺乏组织与结构,标榜多元到了人尽可夫的地步,什么论述都能把它煮成一大锅糊烂粥──」
她的演讲已然达到天方夜谭的境界。
众人一副不耐烦,各自聊天。她却毫不自觉,继续滔滔雄辩。
「要看我女儿学会翻身的照片吗?」
「你够了没?我家已经摆满了你送的宝贝照片,搞得我老婆都怀疑那是不是我在外面生的。」
「我那辆保时捷还挂在爱人同志的名下,真怕哪天会被她给私吞了。」
「早告诉过你,女性驾驶的汽车保险费虽然比较低,可是别随便挂她的名贪小便宜。」否则老婆没了事小,车子没了可损失惨重。
大家各串各的,勒卫也趴到吧台去,方便荡妇淫娃们热情搭讪。只有郎格非很有敬业精神地继续捧场,专心聆听丽心下达天令。
「丽心。」
「所以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思潮要多用点大脑,因为它们多半嗝、都是么寿短命的空谈,跟流行歌曲一样……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嗝的声音开始有点怪怪的。」听起来暗潮汹涌。
「是吗?」她很认真地倾头思索。
「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可是我觉得自己好象一个杯子,刚刚喝下去的东西,已经淹到脖子这里来了……」
不妙!
他火速扛起小人儿,急急杀往盥洗室,沿路撞倒不少俊男美女,诅咒如潮。
同伙的一挂哥儿们楞得连嘴上叼的烟都掉下来。
「靠……心暹么饥渴,现做啊。」说上就上。
「年轻真好。」哎,想当年,自己也是一尾活龙的说……
「这里的厕所够大吗?」
「马桶够坚固就行了。」省得在热情奋进中爆裂。
「老格今天到底为什么带马子来?」他们不都有着长久以来的默契:兄弟碰头,女宾止步吗?
过来人长长一叹,知道他生命的转折已然出现。「老格恐怕不会再回我们这里了。」
「什么?!」各路好汉重喝。「他可以持续做那么久?他是吃威而刚还是大丸子,用哪个牌子的长效电他?!」
「他刚点了什么东西喝?我也要点那种的!.」
妈的……无言以对。
丽心在盥洗室惨遭郎格非处以极刑,自己主动吐得天翻地覆不说,还被他的长指伸进喉咙里被迫缴械,将所有吃喝入腹的东西统统原装出口。直到把她榨干,他才释放人质,买单走人。
「你不用载我。」她急急客套。「我自己坐公车回家就可以──」
「少啰唆。」
她虚脱地瘫在他的豪华休旅车内,目前没力揭竿起义,只能随他冷冽嚣张。
将近十一点的台北小周末,仿佛不夜城,与全世界国际都会无时差地同步繁华着。庞大的塞车车阵,如同壮丽的停车场,壅塞车灯将各主要大道化为条条银河,在幽黑的夜色中打翻了一地星光闪烁。这是地上星空,反映宇宙的海市蜃楼。
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接近梦境过。他就坐在她旁边开车,宽敞的车内就是他们的两人世界。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方才的调酒未退,还是他的气息令她醉。
他为什么喜欢子瑜,不可以改成喜欢她吗?子瑜有什么是她没有的?他不能变心吗?
「你以前跟子瑜同在一家广告公司,很熟喔?」废话……
没人理她。
「她看起来好时髦喔。我有一阵子也想留长头发,然后烫成她那样很自然的大波滚,轻飘飘的,好有女人味。可是美发师说我头发太细太软,烫起来会塌塌扁扁,像落汤鸡。」
人长得衰,连美发师都会欺负你。
「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更有型,可是啊……」什么才是他喜欢的型呢?「你有什么建议吗?」
显然没有。
「像你跟子瑜都很有自己的味道,是因为在广告公司做事的关系吗?我以前也很向往进广告公司,感觉起来很有品味又很前卫,做的都是一些很厉害的CASE……」
「我不想跟你谈那个。」
突然一声沉重闷响,车内骤然密闭的压力令她一楞。呆眼眨巴数回,才理解到,他摔门下车了。
可是现在车子正挤在灯海璀璨的车阵中,若是车阵开始动了,谁来开车?
猛然一阵喇叭狂响,吓得她鸡飞狗跳。
完蛋!车阵开始移动,可是他们这台还卡在当中!
喇叭声一辆接一辆地迅速蔓延,烦躁渐起,连相反车道的车都冷冷地睥睨,无聊地看戏。
叭声四起,扬为一片嘈杂声浪,汹涌来袭,穿透厚实的休旅车车体,隐约而恐吓性地逼困小人儿。她又不知道车要怎么开,叭她有什么用?
郎格非呢?人跑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丢下她?他如果不喜欢她东串西串,大可直接叫她闭嘴,为什么就这样走人?
狭窄的热闹夜市,壅塞马路,就只有她这台车前头有条空旷车道,与前后左右挤满的车辆形成对比,大剌剌地堵在路上耍恶霸。
喇叭声渐趋暴躁,几乎动乱。
怎么办?她要睬什么或拉什么,车子才会往前进?
对了,打手机叫他回来!可是她一拿出手机,突然发现她并不晓得他的号码,也发现他的手机正挂在车上……
「X他X的X!你车子挡中间干嘛?不往前就滚到一边去!」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拜托请不要吼她!
她倏地快手捂住耳朵,开始大声高唱「奇异恩典」,唱的速度反常地快,重梭不断,荒腔走板。她急急闭紧眼睛,不要看旁边车阵迎来或擦过的指责,专心地扯嗓鬼叫。
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道样?
窗外一阵不客气的叩声狂响,吓得她埋头尖嚷,嘶吼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直到一只巨掌霍然抓下她捂耳的手──
「你在干嘛?」
他回来了!「你跑到哪里去?!」她激愤到几近泣诉。
「买烟。」
大爷他吊儿郎当地叼着未点火的香烟,悠游前驶,滑行到另一段塞滞的长龙车阵中,优雅自得。
「干嘛一头冷汗,你晕车啊?」
「有点……」
「要吐记得讲一声,」他问也不问她一句就径自点烟。「别吐在我车里。」
「我要下车,自己回去。」
「开车门时小心一点。」
她这一开,才发觉外头被公车车体挡住,只开得了一条缝隙。
不得已,她只得忍唇负重地坐回去,一肚子委屈。
看吧,这就是太快对他恢复好感的下场。她都已经吃了多少次亏,却总是学不乖。
她不讨厌他的恶劣,她讨厌的是自己。超超超讨厌的……
他甩都不普甩她,一直径自遥望车阵灯海,双眸微眯,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酣然吐雾,呛得小人儿七荤八素。
「你不能等下、下车咳咳、再抽吗?」
「我以前也裸泳过。」
他在讲什么跟什么,干嘛对那个古老的胡说八道这么念念不忘?「我是说你这个烟味太浓……」
「在希腊附近。那里海色很重,太阳很赤裸,毫不遮掩地把人晒到全身发痛。除非是从小长在那里的人,否则几乎无法长期在那种烈日下睁眼。我那时没戴墨镜,几天下来,眼前一片白茫茫,晒到双眼昏花。」
她怔住。
希腊。像是一个只存在于地图上与照片中的国度,与她的世界相隔太远,他却正从遥远的彼岸来,呢喃远方的不可思议。
「在那里裸泳的感觉很神秘。我常常潜到海面下,看阳光穿透下来的幻影,像诗多掉进海里的彩虹碎片。伸手去抓的话,它就会变成光,烙在手臂上,非常漂亮。」
海面下的深邃,是一种幻境;海面上的灼热,又是一种光景。
天很蓝,蓝到过度纯粹,容不进其它颜色的存在,只有雪白的粉墙弥补无云的缺憾,反射着烈日,与天空各自占领各自的区块,没有妥协的余地。
天太蓝,蓝到海已不像海,阴郁地埋藏英雄梦想与神话。他就潜游在那里,捕捉海中的光影。
「你一个人去吗?」
「风很强,所以要小心你的帽子。」
她怔忡望着他在云雾中微眯的诡魅双眸,像魔法师的眼瞳。一时之间,她几乎伸手按往头侧,以免不存在的帽子被希腊的强风夺走。
窗外灯海宛如渔火,他吞吐的云雾将她引入另一个时空。
蓦地,一只巨掌在彼此的凝睇中伸往她耳侧,令她愕然瑟缩。粗糙的手指揉摩着她丰嫩的耳垂,亲昵得高深莫侧。
她僵直地望着他,动都不敢动。他淡漠回视,漫不经心地持续手上的捻揉。
「你没有穿耳洞。」他哑吟。
大掌继而抚往她头侧,捧着她细致的颈项,拇指在她鬓边游移,意味不明。
她不知道他想干嘛,却一点也不想阻止。他太危险,危险到令人无法抗拒。
「那我只能买用夹的耳环给你。」拇指撩拨着她的耳垂,大掌有力地按着她颈侧狂乱的脉搏。「要当地陶纹的,地中海的夕阳色,很饱满的橙红色,小小的,会挂在耳下摇摇欲坠的。」
不知是否烟雾太浓,她有点呼吸困难。
她这时才发觉,他的瞳色很像深深的海。
「我送给你之后,你根高兴,激动地搂住我的脖子。然后,我们吻在一起。」
沉厚的哑嗓,充满磁性的魔力,呢哝低吟,犹如咒语。
「你好开心,第一次主动吻上我。你的嘴好小好嫩,我只要一口就能把你吃进去,可是我只能小口小口地吸吮你。先是舔你的上唇,害你燥热难耐。然后吮咬你的下唇,尝尝看它有多柔软……」
接下来没有话语,只有他吮尝着她下唇的声音。
她颈后的巨掌不断施压,迫使她更加倾近。她却紧抓住身侧的皮椅,极力攀住最后防线。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侯进犯到她唇中的,这一溃守,便全面沦陷,唇与唇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她不晓得什么叫做吻,却被它的漫长、彻底、深入,以及莫名的热烈,烘得脑门嗡嗡作响,几乎爆掉。
她忽然有种唇中被他尝尽的恐慌,无一处柔润不遭他的火舌洗礼。他灵巧地挑弄摩挲着,周游徘徊,不时出来舔噬一下被欺陵太甚的红唇,再张口狂吮,激烈翻搅,吻得她眩然瘫软,颤颤呜咽。
只有在她呼吸困难的极限,他才肯释放她片刻,再进行另一波攻击。
他反复舔洗着不堪折腾的红艳双唇,以青渣刺人的面颊摩挲她细嫩的脸蛋,毫不怜惜地欣赏被他摩挲出的微微红晕,舔吮,直滑行到她的耳侧,吞噬她的耳垂,轻轻咬出令她微嗔的印记。
「这是钉在你耳上的耳环,代表我是第一个吻你的人。」
她无力地瘫软在他颈窝,任凭处置。她好喘,也好昏,而且闷热,热到真想脱光跳到海里去。
他倏地拉起她的针织背心与衬衫,却又不从头完全脱掉,只堆在她的胸罩上,爱怜地捧抚着她雪白的腰身,在她唇中赞叹这身纤细的骨架。
他几乎以双掌就能将她的身躯合握在其中,近似女孩的体态,却有女人的敏感。他可以从吻中感觉到她微有恐慌的期待,但他却不碰触她的酥胸,这是他的挑逗。
抚摸她的肌肤,像是拥抱娇嫩的婴孩,没有污染的心思,对人温暖的抚触有着天生的喜爱。
「丽儿……」
他降服地在她耳畔轻叹,眷恋这样单纯的感动。
耳鬓厮磨之际,她酣然失魂,想要再听一次他奇特的呼唤,却被突然爆出的叭鸣惊醒。
他却没有放手,依然故我地捧紧她的颊侧,专注凝睇。
她吓呆了。不是因为车外的嘈杂,也不是因为春光外泄的羞惭,这些她目前都没空在乎。
他没有这么严厉地瞪过她,从来没有。
「丽儿。」他冷唤,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小的心脏暴躁狂跳,震声大到她完全听不到车外的怒骂与叭响。
他真的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连丑丑的胡碴都好看到让她神魂颠倒。她不要他喜欢子瑜,她甚至愿意为了他努力不择手段,帮忙拆散……
「听我的话,就这一次。」
她暗暗抽息,血压骤升。他想今晚就……
「我真的建议你,早点换个牙医。」
「好,我愿意!」……不对。「你刚说什么?」
「你看。」他张嘴伸舌,皱眉展示其上的一小块象牙色。「我才吻没两下,你今天修补的蛀牙就崩碎了。」
小人儿也当场噼啪崩碎。现在问题来了。这些崩碎的该分类为资源垃圾,一般垃圾,还是有机厨馀?请开始作答。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第六章
一个礼拜有七天,世界通行的准则。因为上帝花了六天创造天地万物,第七天休息,所以那一天叫安息日。
原本是一周的最后一天,让人用来礼拜「天」,在基督复活后这天就改成一周的头一天。
对丽心来说,这是一周灾难的头一天。
「房东把你赶出来了?!」众家姊妹在教会庭园捧着午餐怪叫。
「不是,我说的可能不够清楚……」她没劲地抬手掠开垂落的刘海,却忘了手上正夹着筷子,筷上正沾满油汁,滴得她一头一脸。
「丽心!」在搞什么?
「卫生纸、卫生纸!」
「我有!」旁人咬着筷子快快伸手摸索。「不用抽了啦,整包拿去。」
「你干嘛还用手去擦?!」那副呆样,真会气死人。「丽心,你是不是睡昏头,到现在都还没醒?」
「怎么了?」一名俊秀青年托着整盘果汁悠悠趋前。
「哲心,你姊是不是脑袋掉到马桶去了?今天一天整个人都怪怪的,语无伦次,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别理她。」他一哼,残忍地放她自生自灭。「来,你们自己拿想喝的果汁。紫色的是葡萄,黄色的是柳橙,比较淡的是袖子,小心搞错了。」
众美女哗然大绽笑颜,很久没碰到天良未泯的绅士了。
如果说,丽心是拟似美少年般的漂亮女娃,她弟弟哲心可就是货真价实的百分之百美少年。虽然他早已大学毕业,也刚服完兵役,依旧玉树临风,纤秀白净,像极了英国片中卓然优雅的名校贵公子。
「哲心,找到工作了吗?」
他坐人各家姊姊们之中,淡然一叹。「不想找。我一想到这个就烦,所以去报名补托福。」看看国外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