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均转头盯住猴子阴暗的脸。“只有你发现吧?你没有出卖我吧?”
猴子阴暗的表情之外,出现了复杂的痛苦神色。“我错了……我应该通知大大树……我很担心你,怕你会出事……”
“呸!真不吉利。”敏均敲了下他的头。“我是去过了我们外文系失踪的两位同学失踪前去过的酒吧,还跟几个混混打过架——对了,你教我的那些招数都不错哦!下次要多教一点,不然打一半就把功夫用光了,搞个屁呀。看,我虽然打过架,但现在不是还好好地在这里吗?而且我还发现了一号大人物哦!那个人身手之利落的,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很欣赏。这些银针就是他用来帮助我摆平流氓的,你快点帮我查查!”
敏均说完又忙碌地回去看资料。
猴子阴暗的眼光看看她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掌里的手帕,他打开手帕帮敏均观察这些银针。
“邪鬼——”猴子阴暗的音调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拔尖惊讶。
“什么鬼?”敏均仍旧双手敲键,头也不回,丝毫不明白猴子在说什么。
猴子走到她身边,抢过键盘,打出一串英文缩写,N.C.P.L.,然后就见萤幕进入一个奇怪的交易网站,里面充满的beau100、rice0.5、corn2.1……这样的字眼。
“干什么?黄豆、米、玉米?这里是杂粮交易站啊?”怎么会有人在网站上卖杂粮咧?敏均觉得这网站委实太好笑了。瞧!还有马铃薯呢!Patato500,哇!马铃薯这么贵?比白米贵上一千倍!这是什么钱币单位呀,以公斤计量的吗?猴子不管她问什么,径自进入交易中心旁的查询栏,抓出一段文字后退出。
“这串英文什么意思?”
猴子不回答她,只把英文印出来,交给她。
敏均还是一脸茫然。这是什么英文?根本就是一堆文法错误的单字组合嘛。
“‘金钱帝国’……这是他们组织的名字……你记得两年前西雅图富翁谋杀案吗?”
“嗯,一大悬案呀!”这可是喜欢侦探推理的人必须了解的近代经典之作。
话说两年前,一位日本汽车界大亨在西雅图的私人俱乐部内,与一名金发波霸享乐时瘁死,美国检方初步勘验是心脏突发性的麻痹导致死亡。乐极生悲嘛!这是有钱老爷们吃好玩好时,必须小心防范的老症头。加上查不出任何被人加害的证据,美国方面肯定这纯粹是一桩意外,但汽车大亨在日本的亲人们因始终搞不定遗产分配,其中有人便因此怀疑富翁的死因另有疑点;也或者只是想拖延遗产分配的时间,那人召开了一个耸动的家庭会议,怂恿家族成员拿出遗产的十分之一做为酬金,向道上发出追缉令,追查富翁的死因。
由于酬金高得教人匪夷所思,命案又没有明显的疑点可以追查,悬赏公告发布了半年多还是没有任何人敢接。
而那位怀疑富翁死因的亲戚鉴于律师指定分配日期愈来愈逼近,便苦苦探询名侦探侦察,终于,有人向他介绍金钱帝国,这个道上闻名却没有人真正了解内部的法外密探组织。
金钱帝国接下这案子的条件很苛刻,定要这位委托人先付酬金,才派出闻名道上的“邪鬼”。
邪鬼单枪匹马,结果在两个星期内破了案,轰动全球!他揪出死者的内弟与底特律的一家敌对汽车公司合谋,以能导致心脏麻痹的毒药将死者毒死,为的是因为死者极力反对在美国扩充已经亏损的厂房,而这名内弟恰好是这个厂房的总主导。
高达亿元的侦探酬金、神秘的密探组织、恩怨纠葛的豪门情事,都是这桩案件吸引众人兴趣的原因。不过其中,像一颗突然乍现的流星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地查出案情始末,却让人完全捕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探案手法也好、惯用伎俩也罢,甚至连长相也没人看过就把案件搞定的邪鬼,可说受到了最大的讨论。他简直成了传奇性的人物。
人们对他几番推敲,不过也才知道了一点他曾使用过什么武器、他到过现场曾经留下喝苏门达腊陈年咖啡的杯子……这些微末小事。
敏均对他这号人物曾经热中过。当然喽!现实生活中有身手这么利落干净的人,要她不崇拜也难,太神奇了嘛,听听这些事迹!不过后来觉得这位仁兄也太过装神弄鬼、太没有真实存在感了,因此放弃崇拜。渐渐地,随着事件的久远,也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没留半点印象。
但现在回想起来,敏均还是觉得邪鬼这号人物像个小说家写出来的侦探故事主角,根本不是真的。
“但这跟邪鬼有什么关系?”
“这些银针是邪鬼最擅长的暗器之一。”猴子阴暗的眼睛专心地看着银针。
妈妈咪呀!敏均瞪傻了眼,吐了吐舌头。真的?假的?这可不是普通人耶,是邪鬼耶!那个名震侦探界的传奇人物耶!
“我追踪金钱帝国的网络通讯很久了……已经稍微可以解开一点他们之间的暗号……他们喜欢在这个军火收购站留话,这上面说……邪鬼为了一件诱拐少女的案子回到台湾了……你真的碰见他了……敏敏。”猴子阴暗的表情里出现一种叫做兴奋的光芒。
真的?假的?
震撼太大,敏均只能傻傻地直瞪着猴子,完全无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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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站开始,这天晚上整个山脚村的气氛很明显地不太寻常。
“他回来了!”
“谁回来?”
“张老师的老大,十几年前被送走的那一个浪荡子呀。”
“那个浪荡子?他回来了?真的假的?”
口气中有惊讶、兴奋,甚至还带有一丝丝疑惑与恐惧。
惊讶、兴奋,敏均都可以理解,毕竟八卦戏码人人爱。但恐惧?
敏均一出车站,车站前的杂货店里,那一群老邻居的嗑牙声如常传来,只是这一回不但带着一点兴奋,还有着一点点的畏惧,让她赶着回家的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
恐惧?这群长舌人类从来没有不敢说的八卦呀!
本来,就算是暑假,敏均也和学期间一样,平均一个月回家一次做交代,在父母面前亮亮相、应付应付他们的关爱。
会留在校外的宿舍,一半是因为回家太无聊,一半也是因为她总想趁着暑假时间长,多向猴子偷一点功夫,好把社上的资料、药品弄清楚一点;今年则是为了两个外文系的女生失踪一案,此案原由是这学期开学初有两名外文系的女学生突然失踪!警方查了两个月,不但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还怀疑是两个女孩自己跷家了。
她认识其中一位叫赵美卉的女孩,她们大一时一起选修了“艺术与人生”这门课。她认识的赵美卉是个内向、胆怯的女孩子,除非有特别的外力,要不是不可能跷家的。她想帮点忙,因此她到她们失踪的区域混了几个晚上,没想到因为发现自己撞见邪鬼的这件事,让她一整个下午跟猴子两个人兴奋异常地得意忘形起来,结果便不小心在电脑萤幕上留下纪录,又在社长询问下漏了口风,当下她便被判一个月不能到社窝,违反的话则永远逐出社门。
她已无聊了好久,放假又更不知去哪,所以只好回家喽。
只是没想到一回家就又听见了这则不算小的消息。
从闲杂的对话里培养敏锐的观察力、分辨有用的消息,也是一种重要的侦探训练。因此敏均走到杂货店前,照例甜甜地微笑一一打过招呼,拿起店门口的公共电话,假装拨了一个号码,当场听起闲言闲语来——
这群习惯在杂货店里,不论午后与黄昏,只要聚在一起就开始散播街坊邻居的谣言、搬弄是非的人,居然也会有教他们提起来就害怕的人物?她想那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流氓、恶棍吧。
但为什么他们又那么兴奋呢?
“老王、豆花坤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了。上次给那小子逃掉了,两个老头子在张老师家门前闹了两天,这一次祸根回家了,还不上门为女儿讨回公道吗?”杂货店主阿发婶一脸看戏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兴奋了点。
“这种事也不能都怪男人,长得好看,女人自然会搭上来,男人女人这回事,都是你爽我甘愿,说到底这老王、豆花坤的女儿还不是贪人家长得好看。自己找的啦!”市场卖猪肉的根伯一番言论实在庸俗又冷血,标准的“死道友,免死贫道”别人的女儿吃亏,反正也不干他的事。
“哼!不是自己的女儿,没有遇到啦!遇到了你就知道。”阿发婶义愤填膺,看来是以“女人”的立场,对所有有利于负心汉的言论都甚为不齿。
“唉!冤孽啦!以前在家的时候,女人就接连不断了,这次回家,不知道又有哪一家的女儿要倒霉了。”桂婆婆一副悲天悯人地望着黄昏的天空。
原来是他!
由这群人闲谈的内容归纳,一张五官立体、轮廓鲜明的脸闪过敏均脑际——
她记得张暗。那是一张个性强悍的脸孔,虽然帅气,却显得好野、好邪,而且披垂着不羁的及颈黑发,落到他目光锐利的眼廓,掩住他浑圆突出的下颚。
她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人,很小就觉得,大概才国小五年级吧!偶然机会看到当时已经是个高中生的张暗与一群男生在篮球场打球,身高壮硕的他犹如鹤立鸡群,要她不注意都难,当下就对这号人物感到莫名畏惧;一看到他,就觉得他脸上好像写着“我非善类”这种警语似的。
而当年的张暗也真是声名狼籍得可以,而且遗臭万年地即使早在十八岁未满就离开山脚村,到现在匆匆十二年过去,却还被这些老人拿出来感叹一番。
当年的传言是这么说的,他先是跟隔壁村的村长女儿林香萍一起出外夜宿旅游了几天,一个礼拜后又被人发现他带她家巷口的王宛如去看电影,这两个女孩在看完电影三天后同时失去踪影,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教人家家长不痛苦不记恨都难。
两女的失踪使得张暗被父亲送到国外去读书。虽然张暗的父亲是村里人人敬重的国中老师,但老师的儿子居然发生这种事,即使大家对张老师表面上还是尊重,私底下也是欷欷感叹不断。
不过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少见才会多怪。在大城市读书待久了,什么样的坏蛋、浪荡子没看过?张暗这种乡下采花狼,不过只勾搭过三四个邻居小妹,哪里比得上外面世界的人心狡诈了?敏均摆了摆手,当下判定这些老邻居真的是没见过世面才会大惊小怪。她挂上电话,向店里的邻居道过再见,不意外得到“邹先生的女儿真乖”这类称赞,然后回家。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蚊群是她同伴。敏均走在广大无边的稻田中央,天边彩霞渐稀,光线暗得很快,虽然田边路灯已经亮了,但路灯少得很可怜,敏均一路上都觉得天地间一片昏暗。这种人烟稀少的荒凉角落,如果发生什么凶杀案、抢劫,想必嫌犯是非常容易得手,而且轻易就能湮灭罪证的。
她一边走路一边挥赶田边成群结队的蚊子,竟然也能犯起职业病,左察右看,模拟起凶杀案发生后侦探现场勘察的情形。
嗯!这条田间水圳通到一米宽、深及腰部的山脚溪,可能被凶嫌用来清洗指纹,或者作为抛弃凶器之用的好所在;这丛玉米田最容易隐藏凶赚形迹了,凶嫌可能从这里突然跳出来加害被害人,必须多加注意……
“救人啊!抢劫喔!有贼啊!”
仿佛为了应景似的,距敏均两亩田外的一座三合院,对着敏均传来呼救的声音。正义感与使命感,在她闻声那一刻随肾上腺素分泌出来,她当下一点也不迟疑,选择距离最近的田埂路一路冲过去。
速度,是侦探案件时能否保留犯罪第一现场的最关键。C.C社的侦探要领第一条上这么记载。
她的速度够快了,真的,不过不要说第一现场,她连被害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气喘嘘嘘地赶到时,只看到一座安详敦然的三合院,院子里种着四时花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孩子们的祖母她记得这家人姓王,王奶奶就坐在门槛上缝衣服,檐下的灯是亮着的,厨房隐约飘出了饭菜香。真是好一副农家乐的景象!
但叫救命的人在哪?抢劫犯在哪?她拼命深呼吸平抚气喘,一面打量哪个小毛头看起来机灵一点,而且多话,可以帮助她解惑。
她选定了一个小光头。“嗨!小朋友,我是小敏姐姐,认不认得我呀?”
小光头一脸“你废话”地看着她。“邹妈都叫你小鬼嘛!邹妈常来我们家讲话,你在北部读书,好不好玩?”
臭光头!你才是小鬼!
她心里暗骂一声,但诱引证人必须和善,她继续挂着唬人的笑脸。
“北部好不好玩,你长大就知道了。你愿意告诉小敏姐姐,刚刚是谁在这里喊救命吗?”
小光头回头看了看同伴,一起嘻嘻笑了一阵,伸手比向三合院旁的竹林。
敏均不明白,有人求救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孩子的幽默感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她挥开低垂的竹叶,踩上覆盖落叶的软软黄土墩,专心寻找被害人。
天黑与竹林的阴暗,使她盲目在竹林中穿梭,直到撞上一堵墙她才停顿脚步。这是一堵肉墙,她想。长这么高的人、并且以胸肌硬度及肩膀宽度来推断,应该是个男性——
敏均立刻想起嫌犯可能还在附近,于是她微蹲马步一记拐子朝内墙的胸口撞过去。
结果,她的手肘被接住了,抓得牢牢的,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动不了。
“你跟谁学的?这么三脚猫的手脚!”
这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低哑、沉厚,带着冷漠与威严。敏均一边使出另一只手去抓他眼睛,一边回想到底在哪听过这声音。恍惚之间她又想起,类似的评语好像也不陌生……
男人又抓住她另一只手,看来只剩下双脚了。
“想用脚踢我?多练几年吧!”
他竟以非常难看的姿势将她整个下半身夹住,两人缠成一股麻花。敏均开始担心若被别人看见,岂不难堪又难看,不由得非常懊恼。
“这位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半句警告都没有,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但他的声音听来不像在讨公道,而是在取笑她。
“你这个宵小!自己做的事还不敢承担吗?等我的同伴赶到,你就等着上警察局好了。”以目前的态势来看,她屈居下风,为免酿成抓贼反而被贼抓的局面,她必须塑造一点假象吓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