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悬在喉头的一颗心缓缓往下归于原处。
“是开花了。”
“那棵是杨树,往上走可以看到一大片红杉林,在那里可以采到铁线莲,还有大片箭竹里。循着这条山沟走去,槭树林后有一座小湖,是我常去的地方,下次我带你去。”
“嗯。”看他说得正高兴,一张红润的小嘴叽叽喳喳忙碌着,承祀居然没有一丝烦躁、不悦。若是换成丽儿在他耳边喳呼个没完,他早就拔腿跑掉了。为什么赵“山”给他的感觉这么不同?
“还有那里……一只蝴蝶呢!”
承祀跟着赵“山”的眼光看过去,色彩斑斓的蝴蝶停歇在一株不知名的山花上,他跟着眼睛一亮。
在他眼里不曾有过特别之处的林间小路,在赵“山”的处处惊艳下变得新奇起来。一直到巍峨的朱漆大门近到眼前,承祀仍觉得意犹未尽。
轻敲铜环,门里一阵脚步声响起,况熙憨厚的脸出现在门后。
“少爷,你回来了。”
“嗯。”承祀领着赵“山”往里走。
跨过前庭、大厅,直接带他到所住的跨院,安排他坐在面向花园的小客厅。况熙一路跟着他们。
觉得肚子有点饿,承祀遂向况熙吩咐:“有没有什么点心?”
“有。爷爷估料到少爷回来时定然想吃点东西,早预备好了。我去厨房准备。”
况熙一走,赵“山”孩子气地笑道:“你一说我才觉得饿。中午吃的那顿,大概都在扛大白熊时耗掉了。”
“原来你也饿了。”承祀勾唇笑了笑,星眸盈满温暖。“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回房里换件衣服。”
中午被湖水浸湿的衣裤,这时候皱成一团,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朝赵“山”轻点了个头,穿过博古架中间的珠串挂帘,进入房间。
找出干净衣物换上,承祀心里仍想着赵“山”。他之前虽然说对他住的这座庄院十分好奇,但进门后却未发现他东张西望,眼光只是随意浏览,好像平日便习惯了类似的华丽摆设,看不出一丝惊艳或虚荣。
看来他的出身并不简单。
承祀陷入深思中,若是他知道赵“山”连皇宫大院都去过,想必会更加惊讶吧!
第三章
“这位爷爷……”
“叫我老况就行,你是少爷的朋友?”老况眯眼审视眼前俊秀的少年,他看起来……
“况爷爷……”
这声清脆悦耳的嗓音,加深了老况的猜疑。
“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
“对,我跟君大哥是今天才认识的。”
“嗯。”老况摸着下颔稀疏的白须,眼角四周都是皱纹的眼睛浮现一丝笑意,语气和蔼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没见过面。冰糖燕窝还合口味吗?”
“我很喜欢,这些小点心都好精致,好久没吃了。”自从雪雁姨跟着疏影姊回江南后,餐桌上再也没有精致的江南点心了。赵“山”每每回想起雪雁的手艺,便觉得心痛口馋,恨不得他爹当年娶的是雪雁姨而不是娘了。
“喜欢的话,要常来哦。”
“可以吗?”
“呵呵……”老况笑得像尊弥勒佛,突然脸部抽筋地痉挛起来。
“况爷爷,怎么了?”赵“山”灵黠的眼眸一转,落到老况按住左腿抚揉的手。
“唉,人老不中用了。天气一变,风湿便发作。”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自幼跟着爹习医,懂一点哦!”
“那不会太麻烦吗?”
“不会啦。除非况爷爷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醇厚好听的声音扬起,随之而来的是珠帘被掀起落下的唏呖声。一身天蓝衣袍的承祀,玉树临风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赵“山”知道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是无法移开。重新换装后的承祀,将一身的狼狈去尽,剩下的沉稳、潇洒风范,足以迷醉怀春少女的心。
“干嘛盯着我不放?不认识了吗?”他灼灼的目光紧捉住他,微微掀开的嘴角挂着一抹揶揄。
赵“山”听见怦怦狂响的心跳声不断自胸房泄漏出来,他赶忙压住胸口,害怕一颗心会跳出喉咙。
承祀的黑眸转为更加深黝,热情在他的瞳眸中凝聚,落在赵“山”喘息的丹唇上融化,一时之间,房里的气氛燥热得让老况觉得不自在,一双老眼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穿梭,干瘪的嘴唇泛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少爷……”况丽的一声娇啼打散了屋里的燥热气氛,赵“山”回过神来,涨得通红的小脸慌忙低下,眼角余光捕捉到况熙身边娇俏的少女。
说不出来是如释重负还是懊恼,承祀绷着脸坐进赵“山”对面的椅子上,没理会况丽。这时,况熙将更多的精致小点置在圆形桌面上。
承祀拈了块糕饼放进嘴里,甜郁的桂花糕令他胃口大开,忙又端起冰糖燕窝吃到碗底朝天,这才将眼光转向赵“山”。
“赵兄弟怎么不吃了?
“我……”赵“山”讪然地微扯唇角,“刚才你在房里时,我挨不住饿,先吃了,你不会生气吧?”
“哪话,不过这里还有好吃的,你不吃了吗?”
“我……”食物的香气缭绕着鼻端,完了,口水又开始流了。
“这梅子酥的味道不错唷,来,尝一块。”承祀拿起梅子酥喂向赵“山”。
他本能地张开红唇,整齐的贝齿咬下酥脆的外皮,温郁香甜的梅子泥馅充盈舌间,热烫却又甜美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嗯……好吃。”他伸手向承祀讨另外半块的梅子酥,承祀却狡黠的一笑,迅速收回手,将半块梅子酥塞入嘴中,啧啧有味地咬了起来。
这象征着亲昵的举动不但教赵“山”怔在当场,两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连一旁的况家三口也呆住了。
少爷从来没喂过人吃东西,更不曾将被人咬了一半的东西放进嘴里,这……况丽不是滋味地紧蹙眉,眼光不解地落在赵“山”身上。
她看不出来这个少年有何特别之处,承祀少爷为什么会对他特别?一抹邪恶思绪突地闯进脑中,吓得她花容失色。难怪承祀少爷对女人没兴趣,原来他有断袖之癖!
承祀当然不晓得况丽的小脑袋瓜会把他捉弄赵“山”的举止想歪,仍是饶富兴味地研究赵“山”圆睁的眼,一副惊愕不知所措的表情。
呵呵……
他勉强控制住唇际想要往外扩散的笑意。有别于湖畔时咄咄逼人的表现,此时的赵“山”就像个被人调戏的小处女般羞怯,粉颊瑰丽的色彩比他见过的任何闺女害起臊来时还要艳红,雾蒙蒙的眼眸里,仿佛聚满晨间的露珠,水灵灵的惹人心疼。
蓦地,承祀心里冒出一股罪恶感,因为调戏他的人正是自己。他不晓得怎么会突然想捉弄赵“山”,是为了一报湖畔被他训得哑口无言之仇?还是当手指碰触到他粉嫩的丹唇,指间电闪而过的悸动,应和着他可爱的馋相,教他情涌意动,忍不住想品尝他口中同等的甜蜜,这才不假思索地将半块梅子酥送人口中?
这个想法像一块小石子落入心湖,激起的阵阵涟漪让他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喉中的梅子酥瞬间变得苦涩难咽,他赶忙灌了一口况丽先前送上来的香茗。
“太甜了……”按捺住猛烈的心跳,承祀若无其事地道。
会吗?赵“山”细细品味着口中的香甜酥饼,觉得刚刚好。
刚才一定是他会错意了,说不定君承祀的习惯就是这样,一块梅子酥对他而言太甜腻了,所以他只吃半块。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个想法令赵“山”释然。
“对了,刚才你跟老况在说什么不放心?”
赵“山”很高兴承祀重提了这个话题,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跟承祀争辩那块梅子酥会不会太甜,还是这话题安全。
“况爷爷脚不舒服,我想帮他看一看,说不定可以帮上一点忙。”
“我这是老风湿了,看过不少大夫还是一样……”老况揉着麻痛难当的腿说。
“都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病,还站着受罪?况熙,快扶你爷爷坐啊。”承祀恼人地下命令。
始终被冷落在一旁的况丽,心里气愤打她进门后,承祀看都不看她一眼,连扶爷爷这等小事都要吩咐况熙去做,理都不理她。她不禁烦躁地埋怨:“爷爷虽然是老风湿,但这次之所以犯得这么严重,主要还是因为岷山湿寒的天气。往年在洞庭可没痛得这么厉害,敷几帖膏药人便会舒坦多了。”
敢情她是在怪他害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到气候恶劣的岷山?承祀尖锐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虚地垂下头。
“丽儿,你实在是……”老况边捶着腿,边无奈地道,眼光复杂。
“原来你们是从洞庭来的。”赵“山”显得很意外,顾盼生辉的眼眸一转,心里猜疑起来。“姓君的人不多,你们不会刚巧认识一个叫君如意的人吧?”
“赵……少爷认识我家三少爷?”老况讶异地问。
“没有,只听过他名字。去年唐滟出嫁时,家父有收到帖子,只是不克参加,由舍弟赵珞代表我们全家出席。我跟唐滟也算旧识,听说她嫁的这位夫君才貌双全,出身洞庭君家,听到时真为她欢喜。”
事实上是遗憾,赵“山”那时候好生气那张喜帖太晚收到,让他们赶不及到成都参加。他好想参加唐滟的婚礼,更想乘机重游成都,最好还可以顺便到其他县城溜溜。
赵珞这名字不就是……承祀想到的事,老况已脱口而出了。
“老朽听闻三少爷去年遇险时,好像就是被一位赵珞所救,莫非是同一人?”
“唉,就是舍弟啦。”赵“山”无精打采道。他也有一身医术啊,不明白爹为什么放阿珞独闯江湖,却不许他跟去。好不公平!
“那尊翁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天凤公子吗?”老况整个人振奋起来,眼前的可爱少年居然跟天凤公子有关,嗯,这才配得起少爷嘛。
“不敢当名震天下啦,家父是有点名气而已。”赵“山”甜郁的笑容里充满骄傲。
“赵……少爷您太客气了!”
“既然老人家知道家父的名声,应当信任赵家的家传医术,是否放心让我为你看看?”
“这……”老况眼中仍有些迟疑。
“老况,你就让赵兄弟看看,不然人家会以为你瞧不起他哦!”承祀闲适地开口。赵“山”跃跃欲试的表情,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才不是瞧不起赵……少爷,是怕太麻烦了。”
“不会的。”赵“山”起身为老况把脉,然后叫老况掀起一截裤管让他看,最后点了点头。“我想先用针炙替况爷爷疏通血脉、止痛,麻烦请哪位帮我点根腊烛过来。”
况熙很快拿了腊烛过来,赵“山”取出袋囊中的细针,在烛火中烫过后,开始在老况的主要经脉上下针。连下了一排针后,他请况熙拿来文房四宝,说要帮老况开药。
“家父特制了一种精油,可以做为日常按摩用,明天我帮况爷爷带来。”
“不……”躺在榻上的老况本想这么说,却硬生生地点了一下头。他恨不得制造机会让赵“山”天天上门来,怎么可以在机会上门时,反而加以排拒呢?
“那就劳烦赵……少爷了。”他笑嘻嘻地道,那格外开心的表情令承祀脑里警钟大响。
“平日需用这些药草泡澡,老人家体虚,水深到肚脐就行,泡个一刻钟即可。”
“没想到赵……少爷年纪轻轻,医术这么精湛。”老况不吝惜地施予赞美。
“况爷爷过奖了。”赵“山”被他赞得飘飘然。唉,平日有他爹在,他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鲜少有机会将一身所学派上用场。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现一下他那高超不逊于弟弟赵珞的医术,又得到老况大加赞赏,怪不得他笑得像野蜂蜜般甜。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赵“山”替老况拔针,眨巴着眼,等待老况的感觉。
“嗯……全身都舒服起来了。”老况伸展腰臂,下地行走,意外觉得神清气爽。没想到赵“山”的医术如此出神入化,才扎了几针,便让困扰他多日的酸疼去掉大半。
“那……我明天再来帮况爷爷针炙。”
“好啊。”老况充满笑意的温暖眼光,照得赵“山”心里暖烘烘的。
承祀看这一老一少四目交会时迸出的喜悦光彩,心里不无感动。赵“山”就像他的守护神般,一出现便救了他一命,现在又治了老况的风湿痛,未来还不知道将带给他多大的惊喜。想到未来,一抹渴望在心底升起,一把连他都无法察觉的柔情种子悄悄撒落心间,温暖满溢眼底,掀起唇角跟着两人笑了起来。
况熙也为爷爷的病能够舒缓而高兴,只有况丽眼里映满委屈,想到那个迷得承祀行为失当的美少年还要来这里,不禁幽怨满怀,泪眼汪汪。
黑褐条纹的虎皮帽兜被取下,修长的指头解开发髻,一头乌亮发瀑倾泄在摇曳的烛光下,美的令人炫目。
纤纤玉指解开腰上的束缚,袍服褪尽,露出令人血脉愤张的女性化曲线。解下贴身亵衣,将藏在里头的无尽春色释放,掩映在发瀑间的高耸乳房,不盈一握的柳腰,浑圆挺立的玉臀,修长结实的腿肌,加上一身柔滑如脂的肌肤,在在显示水气蒸腾着寝室里的女子,是个能引得男人为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窈窕佳人。
没有一丝赘肉的健美背肌,在她俯下身将脸投映在笼罩一层水雾的木桶水面时,弓成完美的弧形。秀丽的五官如梦似幻地呈现在晃动的水面上,纤细的手掌捧起一汪水泼洒在粉嫣的脸颊,她直起身甩了甩头,当浓密的发瀑全数掠到背后时,也露出了一张清新脱俗、充满青春气息的绝艳脸蛋。
赫!这……不是赵“山”吗?
赵“山”怎么会是个女人?
这个他怎么变成她了?
事实上,赵“山”该叫赵珊才是。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天凤公子夫妻的掌上明珠,赵珞的孪生姊姊——对这点,赵珞是不肯承认的,他认为他该是哥哥才对!
赵珊自幼和孪生弟弟交换身份,唬弄家人,直到十三岁时,肚子一阵疼痛,下体流出了大量猩红的血液,她才开始发现自己和弟弟的不一样。她的曲线变得圆润女性化,胸前长出怪东西,最可怕的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教人疼得死去活来的流血。
红过母亲和义姊疏影开导后,赵珊逐渐了解她并不是得了怪病,种种的一切不过是成为女人该有的变化,而她讨厌这种变化,气愤为什么同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赵珞身上,他们是孪生子,享一样的福,也该受一样的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