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祀突然喉咙干涩得厉害,一道战栗穿透了他。胸口压着某种沉重、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不断地揪紧他的心,紧的令他呼吸困难。
“君大哥……”赵珊稚嫩的嗓音呼唤着他。
承祀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身体被某种因赵“山”而起、令他不敢确认的渴望火焰折磨得生疼,赵“山”却睁着无邪的眼眸关心着他,他顿时觉得自己好邪恶。
“君大哥,你怎么了?”见他没有回答,赵珊又问了一次。她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正危害着承祀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没事。”手中的柔软身躯骤然间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承祀很快放开她,回避她探询的眼光。“只是见到贤弟难过,愚兄也不好受。”
赵珊噗哧一笑,那笑容有说不出来的天真明媚,看得承祀又是一呆。
既然被他称为“贤弟”,赵珊认为自己有必要展现“贤弟”的风范,不能再对他刚才的讪笑小气地耿耿于怀了。
“我现在不难过了,大哥也别难过。”
“好啊。”承祀勉强一笑,他现在仍难过得发慌,恨不得立刻冲到屋外,任冰凉的雨水冷却他被欲望煎熬得难受的男性身躯。
“赵少爷肯这样大人大量原谅少爷,那真是太好了。”老况呵呵笑道,朝她眨着眼眸。
赵珊粉霞扑面,直到现在才发现老况的存在,孩子气地以手遮着脸蛋。
“赵少爷别不好意思了,快过来喝杯热荼,午膳一会儿就端来。”
“谢谢况爷爷。”她举步往桌面方向走,一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袍裙。“哎唷!”她惊叫了一声,幸好承祀及时搀住她。
“贤弟,小心点。”他温柔地提醒她。
赵珊一颗心蹦跳得极快,羞涩地睨向他,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他的搀扶下,走到桌旁坐下。
况丽和况熙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气得况丽牙痒痒。这位赵少爷穿着少爷衣服的样子,居然忸忸怩怩地像个娘腔腔。昨日还觉得英气勃勃的眉眼,此时看来有几分娇柔。气死她了,少爷不会喜欢上这个娘腔腔的家伙吧?若论女人味,她况丽绝对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上好餐点后,老况赶着不情愿的况丽离开,赵珊唤住老况。
“况爷爷,吃完饭后,我再帮你针炙做推拿吧。”
“不急,不急。”老况笑道。“等会儿先陪少爷解解闷,我这把老骨头还等得及。”说完便在况熙的扶持下离开。
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一股夹带着缄默、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弥漫在两人之间,赵珊甚至觉得连她轻喘的呼吸都变得极大声。她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开口。况爷爷要她陪君承祀解闷,可是连自个儿心里都闷得慌,又要如何替人解闷?
这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既笨又呆,若有疏影姊的十分之一聪慧,定然能做朵最贴心的解语花。好烦哦,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为什么闷在胸口说不出来?
“贤弟,吃菜啊。”承祀头一次替人夹菜,而夹菜的对象居然还低着头,像没听到似的。“贤弟……”他又喊了一声,手掌在她眼前轻晃。
“呀!”赵珊猛然惊醒,“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我都忘了。”连吃饭这种事都会忘,不止承祀惊奇,连赵珊都觉得不可思议。
吃饭可是很重要的大事,何况此刻她的肚子正咕咕叫呢!
大口扒饭吃,配着承祀陆陆续续夹在她碗里的糖醋鲤鱼、兰花豆腐、醉鸡、罗汉大虾,每一道都好美味,吃得赵珊两颊鼓鼓的。
“好吃吗?”见她吃得开心,承祀顿时胃口大开。
“嗯。”嘴巴没空回答,她只好点头。
“尝尝这道冷盘。是用鸡丝和苹果丝拌成的哦。这可是况嫂的拿手绝活。”
赵珊刚清完嘴里的食物,承祀又夹了冷盘喂她,亲昵的举止令她心跳乱了一拍,红晕自脸颊漫向颈间。
承祀再度失神,眼光追随着那抹绯红看向她颈部。赵珊想到娘亲早上提醒她的话,父亲当年之所以能识穿娘亲的女儿身,全因为她颈间少了男性才会有的喉结,于是连忙伸手捂在颈间。
“嗯,好吃。”她的举动显然挑起了承祀的疑心,她连忙找话引开他的注意力。
“况嫂的手艺真好,不管是点心,还是各式菜肴都好吃得教人咋舌。”
“况嫂的父亲是君府的主厨,她从小跟着她爹,无论是哪里的料理都难不倒她。最难得的是她能自行变化创新口味。”
“唉,你们真有福气,能天天吃到她做的菜。”赵珊又羡又妒。“我娘要是有况嫂十分之一本事就好了。”
“令堂不精厨艺?”
“岂止不精,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赵珊叹气道。外公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颇好风雅,生了五个儿子,中年之后才得一掌珠,将唯一的女儿宠上天,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请了先生来教,唯有女红、厨艺忘了要教女儿,养成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本事。
娘嫁给爹后,虽然有意发奋图强,无奈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连升个火都会酿成火灾,煮出来的东西可媲美猪食,爹觉得自己不是猪,从此拒绝让娘进厨房一步。
“那么家里是谁负责开伙的?”承祀自然无法想像豪气干云的天凤公子进厨房的样子。
“现在是何大婶啦。何大婶是道地的四川人,做的菜都是四川风味,辣得受不了。以前雪雁姨在的时候,我们可有口福了。她的江南点心做得好极了,无论是甜品还是咸品,都教人口颊留香。可是自从雪雁姨跟着我疏影姊回江南后,唉,我跟娘可馋死了,昨天带回家的点心,吃得娘感动得掉眼泪。”
赵珊夸张的说法,逗得承祀莞尔。他温柔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欢迎天天来。”
“那不会太打扰吗?”她眨着眼渴望地问。
“不会。我喜欢你来。”
锵的一声,敲响了心里的那面锣鼓,震悸了她的心。承祀不晓得这句脱口说出来的话,对赵珊而言直如一道甜蜜的诱饵,晃啊晃的,晃动了她整颗心。
他喜欢她来。
他喜欢她来。
他喜欢她来……
心谷间不断回荡着这句甜蜜的言语,欢悦的情绪像一只只蝴蝶在心房鼓噪,神为之颠,魂为之倒,之前对他的情种迅速萌芽成长,莫名的感动呛上向鼻头,她的眼眶为之湿润。
多么甜蜜的话,他喜欢她来。
“贤弟,你怎么了?”承祀对她眼睫间的湿意感到困惑,他说错什么话了?
“我……我没事。”那句“贤弟”唤回了她所有的理智。
承祀纯粹拿她当兄弟看,没别的意思在,她却在自作多情;可心里的那份渴望火焰,仍燃得旺盛。
她相信两人之间的投缘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她不认为她喜欢承祀是因为况嫂的好手艺。毕竟她一开始接触的就是承祀。他帮她将大白熊扛到阿扬那里时,两人本来该分手的,她却因为想跟承祀多待一会儿,而跟着他回家。
她喜欢承祀,承祀也喜欢她。尽管目前这份喜欢仍停留在友谊阶段,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她认为,只要两人多相处、了解彼此之后,更能确认这份喜欢究竟会不会发展成她父母之间的那种爱情。
她期待有那样的一天。
“大哥,我好喜欢况嫂的手艺,不晓得她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赵珊可不想像她娘那样,对厨艺一窍不通。她并不排斥下厨,以前雪雁在时,她总是跟前跟后的,只是年纪尚幼,雪雁疼惜她的娇贵,不许她动手;后来换何大婶掌厨,四川菜辣得受不了,她这才没兴趣进厨房。
“什么?”承祀差点被汤呛到,赵“山”真的说要跟况嫂学做菜?“贤弟何出此言?那是女人家……”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赵珊无辜地眨眼。“你不是说况嫂的手艺是跟她爹学的吗?她爹难道是女人?”
“当然不是,不过……”
“大哥,自古名厨多是男性,像家父也会几手,他烧的菜就比娘好太多了。人家是因为想念我雪雁姨那几手江南料理,可她现在是落叶归根,不可能再回四川了。雪雁姨在时我错失向她求教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尝到况嫂那手比雪雁姨更棒的绝活,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而且娘比我还馋,她未出嫁时,可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跟着爹闯南到北,最钟爱的仍是江南点心。我想跟况嫂学做菜,也是为了要让娘开心”。
“难得贤弟有这样的孝心,为兄不成全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放心,我帮你跟况嫂说,她定然乐意教你。”这么一来,赵“山”理所当然会常往这里跑,两人自然可以常见面。想到这里,承祀大乐,紧接着却蹙紧眉头,为什么能常看到赵“山”,会令他如此开心?
“大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呢。”
“不是啦。”他勉强一笑。“只是贤弟一天到晚往厨房钻,我们两兄弟怕没机会说体己话了。”
“大哥放心。小弟自然会调配时间得当,再说人家还要帮况爷爷治病呢。”
又提到老况了,他把他放在心上哪个位置?
承祀一阵自怨自艾。
“大哥。况爷爷说你闷得发慌,不如咱们待会儿来下棋。对了,你会下棋吧?”
“会,最近老是下雨,我只好无聊地以棋谱打发时间。”
“那我就要领教一下了。”
承祀看两人吃得差不多,拉铃呼唤况来收拾。随后他到书房拿来棋盘和棋子,和赵珊厮杀了起来。
赵珊下棋的方法,就像她的箭法既准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赢了承祀两盘,令他目瞪口呆。
“大哥定然很少跟人交手吧。”她微笑地看着他。
“是啊。”承祀不好意思地承认。祖父健在时,他陪着老人家下棋,但祖父过逝后便鲜少下棋了,有的话也是独自看棋谱来下。
回首前尘,承祀发现以前的生活是由寂寞两字来刻划的。没有朋友,亲生的父亲、兄弟却无法靠近,那是种最深处的寂寞,个中滋味唯有苦涩而已。
赵珊仿佛能体谅承祀的心情,任由他静静陷入过往的回忆。当况熙重新沏了壶荼,端来一盘新鲜水果时,她要他请老况来,打算为老人家治疗风湿。
赵珊起身走到窗前观望景致,突然眉开眼笑地呼唤承祀。“大哥,快来瞧。有彩虹呢。”
她甜美的声音,有如天籁般唤醒他沉睡的心,灿烂的笑颜是指引他迷失方向的心灵的午夜星光。如同蜜蜂被花儿所吸引,他走向她,眼光驻留在她脸上,一再流连。
赵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娇嗔道。“大哥,我是叫你看彩虹。”她伸手扳住他的脸,往窗口望去,颊上的轻触传来上阵销魂快感,教承祀意乱情迷。
“快看,是彩虹呢。雨渐渐停了唷,我看明天定是个大晴天。一早来找你好吗?我昨天有提到一座小湖对不?那里风景很美唷,还可以顺便采些草药。君大哥,你说好不好?”
轻柔悦耳的嗓音像一串串音符飘散纷坠,渗进他的听觉,直入心田,拍打向他的灵魂深处。
眼光移向那张精致、闪漾笑容的脸蛋,一缕阳光探照在赵“山”脸上,映照出彩虹般的绚丽光泽。承祀顿时领悟,从遇到赵“山”之后,生命的晦涩面已渐渐远离,属于他的阳光和彩虹正不断地接近他,照亮了他的生命,让他初次体会了真正的喜悦。
他的人生,因为赵“山”而开始有了方向。
赵“山”是他的阳光,他快乐的泉源。
第六章
以几个梅馅包子贿赂了娘,赵珊得以在娘亲的掩护下,于清晨避开父亲的耳目,溜出家门造访承祀。
天气果然如她预料般的好,雨势在昨天下午就停了。云散天开,湛蓝的天空里,有一道道条纹的云彩高挂其上,悠闲、缓慢地随风飘动,像极了松软的白馒头,跟况嫂做的点心一般令人食指大动。
承祀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带着况嫂为他们准备的点心,两个人朝向他们召唤的岷山山林出发。
沿路到处可见苍翠欲滴的树木,五颜六色的花朵间,蝴蝶飞,蜜蜂绕,还有蜻蜓振着晶莹剔透的薄翅飞翔。
承祀觉得自己像个初次出游的孩童般感到处处新鲜。身旁有一见如故的挚友陪伴,造访的又是图画般的美景,他心情畅快无比,但觉忧伤、寂寞和痛苦都随风而逝,希望、快乐和梦想跟着凌空飞扬。
他的人生将是彩色的,如同眼前的景致,如同赵“山”璀璨的笑颜。
两人以轻功奔驰过仅供一人通行的小径,来到一座山头向下一眼望去,一片粉红、绛紫、雪白、金黄……的花海呈现眼前。
赵珊兴致一来,比着花海远方的绿色竹林对承祀道:“大哥,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那片竹林。”
说完,赵珊率先跑开,纤巧的身影乘风滑翔,细长的腿在花叶间轻点、弹跳,转眼间便领先了一大段距离。承祀不甘示弱,长啸一声,挺拔的身躯跟着跃起,很快追了上去。
赵珊的身影十分优美,像粉蝶轻轻飞起,曼妙地舞在花朵间,承祀看得目眩神迷,只顾着跟在身后欣赏。等到赵珊在竹林边缘停下转回身,他才姗姗来迟,盯着阳光下那张泛着红润光泽的美丽脸蛋微笑。
“贤弟的轻功堪称出神入化。”
赵珊骄傲地扬高头,神气地弓了弓眉,笑嘻嘻道:“你忘了家父可是人称武林第一高手的天凤公子呢!他老人家最初教我们武功时,开宗明义便说:练武是为了保健防身。所谓的防身,最基本就是逃走的本事……”
“逃走的本事?”承祀难以想像人称武林第一的天凤公子会这么英雄气短地教儿子。
“嗯。”赵珊朝他淘气地眨眨眼,学父亲那样摇头晃脑。“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有人是真正天下第一。像家父那等绝顶高手,也不敢大。不过,有一项本事,他自认普天之下,没人及得上他,那就是轻功。他老人家不强求我们得学会他全部的本事,唯有轻功一项,他严厉督导,要我们得青出于蓝。”
“令尊真是这样说?”承祀仍感怀疑。
“对啊。”赵珊和他并肩走向竹林。“爹说,逞凶斗狠不过是血气之勇,君子不为。拳头并不能解决天下间所有纷争,这点他在遇到我娘之后,就悟出来了。况且我们那时尚年幼,无论气力或是武功都无法跟真正的高手一较长短,只好先学保命的本事。因此爹所有的武功中,轻功这一项是我们学最久、同时也是最有成就的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