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什么事?”
“柳姨……”她顺了呼吸后道:“少爷吩咐要冷饮。”
“少爷回来了?”柳姨显得意外。
今天颢云陪伴母亲洁好从事一项慈善活动,预计傍晚才会回来。因此柳姨没有准备下午茶的点心,只做了些小饼干要让颢云回来时解馋。
“嗯。”月眉肯定地点头。
“好,你去忙吧。我弄好会帮少爷送上去。”
月眉听后,在略感失望的同时松了口气。
她是既害怕见到颢天,又期待能见着他。这种矛盾是她单纯的心灵一时弄不明白的。索性不再去想,回到客厅去打扫,否则颢云一回来,又拉着她到阳台闲坐、吃东西,清扫工作不晓得哪天才能做完呢!
接过柳姨手中的冷饮,颢天心里掠过小小的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
烦躁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花果茶,告诉柳姨保时捷行李厢里有脏衣服,麻烦她拿出来清洗。
“晚上十点半的班机。”他说,顺便交代到欧洲出差五天。
“那得早点开饭,让少爷赶到机场。”
由于颢天向来都是自己整理行李,柳姨便下楼准备做饭。或许是因为颢天今晚就要出国,也或许是他离家两天,削弱了母亲和妹妹的火气,晚饭的气氛比起前几日平和许多。
颢云甚至在他上车前,跟他说了句话。
“喂,少拈花惹草!”
尽管是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颢天还是感谢老天爷让颢云开口跟他说话。兄妹之间的冷战,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当司机发动车子,颢天向车窗外的亲人招手,眼光穿过挚爱的家人,不期然的瞥见角落里站立的娇小身影。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敏锐的目光注意到那道身影怯怯地抬起手朝他挥舞,一股奇异的感觉熨热了他的心,颢天本能的回应。
车子向前驶离,他所爱的人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终至看不见。他躺向舒适的椅背,心里被种暧昧的情潮所困扰。
剪不断,理还乱,只是离愁,还是别的?
他摇头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仅是出差几天而已,哪来什么离愁?
接下来的旅程,和繁忙的工作,轻覆住困扰在颢天心中那抓不住的模糊思绪。随身的工作日志拨过来翻过去,一页页的日子就这么倏忽而过,等到他再度回到台湾,坐进司机开来的豪华轿车,离家越来越近,那股犹似腾起的烟,握不到实体的感觉,再度困扰心中。
那像流动的风一样无法掌握的感觉是什么?
直到车子驶进久违的家园,颢天走下车,感觉到穿过枝桠隙缝投向他的阳光的温热。空气中,芬芳的花树香味里掺着某种呛人的味道;下下下叫个不停的蝉声中,间或夹着几声鸟鸣,及某种与大自然的和谐极不协调的唏哩哗啦声。
颢天沉眉蹙额,循着气味和声音的方向找过去--
他的黑色保时捷跑车停在车库外,白花花的水流自水管喷向跑车的前轮,沿着拿住水管的蜜色小手往上看,那弯腰工作的娇小身影不就是--
“你做什么?!”
他猛地大声喝叫,哧得月眉手中的水管掉到地上,踉跄地倒退,险些踢倒放在一旁的汽车蜡。
她狼狈地扶住车身稳住自己,一抬头,两道熊熊燃烧的怒焰朝她射过来,吓得月眉手脚发软,差一点不支倒地。
看她畏他如蛇蝎的样子,颢天心里的愤怒被煽动的更加旺盛。她怕什么?难道他会吃了她吗?为何每次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那样畏缩?
正想开口训斥她一顿,银铃般的笑声传进耳里,颢云蹦蹦跳跳地跑向他,热情地拥住他欢迎:“哥,你回来了呀!人家好想你,好多话要跟你说喔。”
“你……”在妹妹的软语之下,颢天的脾气发不出来。他微蹙眉,想开口问颢云是怎么回事,却被她连珠炮的话堵住。
“坐飞机很累喔?这几天你一定为生意上的事忙坏了。瞧你像是瘦了一圈哩。别在大太阳下发呆了,柳姨准备了冷饮呢。我们进屋里谈。”颢云视而不见颢天夹杂着怒气的疑问表情,扯住他的胳臂硬是把他拖离车库前。
走到玄关门时,她还回头向月眉做个胜利的手势,令后者松了口气。
进屋后,颢云直接将兄长送上三楼的起居间,主动的下楼端冷饮和点心,等到她安静地坐在颢天对面等他审问,已是十分钟后的事。颢天原本火冒三丈的怒气,只剩下余烟袅袅。
“怎么回事?”
颢天深沉的眼光愣瞪着颢云。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月眉绝没胆动他的宝贝爱车,一定是颢云主使的!
“什么怎么回事?”颢云嘻皮笑脸,啜了一口冷饮,摆出天真无邪的纯真样。
“我的车呀!”他大声吼她提醒。“是谁多事叫月眉洗我的车?”
“你是心疼月眉,还是怎么的?”颢云一头雾水。
“你胡扯什么!”颢天气急败坏,俊脸胀的通红,狼狈地躲开颢云探究的眼光。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当颢云问他是不是心疼月眉时,他居然心头震动,像被人说中心事般难堪。
他蹙起眉,不愿深思下去。他当然不可能是心疼月眉,而是担心爱车被那个粗手粗脚又胆小如鼠的丫头给弄坏!
颢天微恼地将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倨傲地扬高,咬牙掷出他的回答:“我他妈的当然是在乎我的车!”
“哥,你怎么可以说脏话!”颢云谴责道。
“对不起。”他一点都不觉得“他妈的”是脏话,只是种加强语气的说法,但颢云就是大惊小怪,他也懒的浪费时间跟她争论。“我为我的用词不当道歉,但你得把月眉动我车的事交代清楚!”
“有什么好交代的嘛!”颢云咕哝着埋怨,那双精灵似的眼眸狡黠地转了一圈。
“人家是出于一片好心,想你今天就回来了,所以把你的爱车洗干净,给你惊喜嘛!”
“免了!只要你少碰我的车,别给我惊吓就好!”
提到自己的宝贝爱车,颢天想到被颢云拉进屋里时,月眉还在“碰”他的车。他着急地跳起来,推开连接起居室和阳台间的玻璃门,冲到栏杆处朝下瞧。
“唉,你紧张什么?那辆保时捷又不是豆腐,一碰就碎!”颢云跟在他后头调侃。
颢天恶狠狠地回头瞪她一眼,想从三楼阳台看清车库前的情况,果然发现月眉还在“碰”他的车。那条水管已经被她舍弃不用,她正卖力的替他的车上蜡。
“搞什么鬼!”他蹙眉,回身想奔到楼下制止。
“喂,你干嘛?我还有话跟你说呢!”颢云拦在他面前阻挡去路。
“我先不跟你算帐,你快叫那个小黑炭别碰我车!”
颢云看不惯他傲慢的态度,悻悻然地怒叫:“你很过分喔!你的皮肤很白吗?自己还不是乌漆抹黑,还叫人小黑炭!我原本打算原谅你了,没想到你仍然知错不改。”
“你胡说什么?是你们乱碰我的车!”
“才没有呢!我们只是替你洗车……”
“月眉又没有帮人洗过车的经验,你明摆着是纵容她胡作非为……”
“你才是乱七八糟呢!谁告诉你月眉没洗过车?”颢云怒瞪他,故意不屑地道:
“早知道你对那辆没人性的保时捷有多宝贝,平常时候连让人家碰一下都不肯,我敢乱碰它啊!之前,月眉就跟着齐叔洗过好几次家里的宾士,还有妈咪的那辆奥迪,驾轻就熟后我才让她替你洗车,没想到好心被雷劈,反叫你嫌的臭腥!”
颢天被她劈哩叭啦的数落,顿觉自己小题大作。算了,反正车子都洗了,他计较什么?
“哼!”颢云溜了一眼兄长的脸色,知道他被说服了。她缓缓踱回沙发旁坐下,端起饮料啜了一口。
“咦?”颢天像想到什么似的,又冲到妹妹面前。“保时捷不是好好停在车库里,是谁把它开出来的?”
“我开的不行吗?怎么,怕我碰坏你的宝贝啊?大不了我赔你嘛!狗眼瞧人的小气鬼,难道我比不上泊车的小弟?你上餐馆、俱乐部时,还不是把车钥匙丢给他们!信得过跟你没血缘关系的人,却信不过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啊!”
接连被颢云挖苦带嘲弄,颢天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颢云的嘴这么利,他说一句,她顶他十句。她怎么不干脆学法律,学医做什么?他懊恼于心,一时间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她,只好算了。
“下次别碰我车了!”他招架不住地求和,拿起冷饮猛灌一口。
“什么意思?”显然颢云还不打算放他干休,颢天头疼起来。
“你可以让外人替你洗车,却不肯让我们碰你的车子。也就是说在你心里,我跟月眉还不如外人噢?”颢云巧妙的把她和月眉揽在一起。
“我没这意思。人家是专家,我交给专家做有什么不对?”他摊摊手回答。
“专家不过是训练有素。任何人训练过后,都可以成为专家。月眉现在也是洗车专家了,连齐叔都说她细心、负责,连一些小地方清理得很干净。打的蜡也很均匀。”
这样夸赞月眉的洗车技术,有何目的?颢天玩味着,默不作声地瞅着妹妹,看她到底玩什么把戏。
“哥,上次你胡说八道伤害月眉小小的心灵,你到底要不要弥补?你若还是知错不改,我就再也不理你喽。”
呵,利用他的歉疚还不够,加上威胁了!颢天双手交叉胸前,一副静观其变。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你肯不肯?”
来了!他越来越觉得颢云很有谈判高手的架势,她不打算从商,还真是可惜哩。
他摸了摸胡碴隐现的下颊,目光闪烁。
“喂,到底怎样?”她不耐烦地催促。
“你要我做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
“只是件小事,你一定做得到。”颢云肯定地朝他点头。“反正你去约会前,都会把你的宝贝爱车开去清洗。古人有云:肥水不落外人田。与其让外人挣去这笔钱,倒不如留给自家人。何况月眉做事谨慎、小心,绝对不会弄坏你爱车的。”
颢天狐疑地瞪视妹妹,颢云拐了七、八个弯,要他把车子给月眉洗,究竟是为什么?想替他省钱吗?
“我预计你一星期大概洗两到三次车。一个月要洗十次以上吧。如果每次五百元,就是五千元喽。好吧,跟你收五千,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颢天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吃人啊,洗一次车五百块,颢云当他是冤大头吗?这小妮子绝对有做奸商的本领!
“你要跟我收钱?”他进一步确认。
“废话!难道叫月眉做白工吗?”她端出魔鬼经纪人的架势。
“你要我花五千元给小……”他把“黑炭”咽回去,“月眉虐待我的车?”
“你乱说什么!”颢云眼白朝上一瞪,很不高兴地说。“月眉哪有虐待你的车?她简直是把你的宝贝爱车当做是小婴儿般细心呵护,可比那些洗车的欧巴桑要温柔!”
“就算是这样,五千元也嫌贵。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怎么,她吃我们家、住我们家,现在还要跟我拿钱?”
“喂,你说话客气点好不好?”颢云气恼地伸出拳头捶了他一下。“若不是你说那些话伤人,月眉也不会再不肯接受我的帮忙了。她本来还想辍学去赚钱还我呢,是我好说歹说,要她答应完成学业。但月眉坚持半工半读,我才想办法帮她找工作。过几天她就要去新生训练了,三年级的课业特别繁重,晚上若还跑去工作,月眉的身体怎受得了?我是想反正你和妈的车也要找人洗,何不让月眉做。没想到你这么没有同情心,还说那种话!”
这番慷慨激昂说的颢天哑口无语。
他又说错话了!可是自尊心不容他轻易认错。
“她在这里好好的,还需要钱吗?”
“你懂什么?月眉是有责任心的妹妹。”言下之意就是颢天这个做大哥的不够有责任心,才会一再惹她生气。“她担心家里的弟弟和妹妹也是人之常情。她怕她父母钱用完之后,弟妹们的生活没着落,才未雨绸缪。加上你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害她哭红眼睛,碎了心,剩下的只是残破的自尊,仅存的骨气,人家不愿再接受我帮忙了。还把我推得千里之远,管我叫小姐,不叫姊姊了!呜……都是你害的啦,人家好不容易才拐了个乖巧的妹妹回来,全叫你给破坏了!”
听到月眉伤心哭泣,颢天的心像被刀剐过后般难受。
他真的伤到她了吗?怪不得每次见到他时,月眉都像是见到毒蛇猛兽一样。他真有那么可怕?
的确,颢天每次见到月眉都板着脸,难怪月眉会胆怯了。
“现在你都了解了,到底肯不肯付钱!”颢云将手伸得长长的,一副非要到钱的恶霸样。“五千元对你只是小事。你一个月不晓得花多少五千元给人当小费。”
他有那么凯吗?颢云简直把他当成冤大头。
“就算我肯给,她愿意接受吗?”如果月眉如他以为的那样有骨气,肯拿这笔钱吗?
“不用担心,我早想好了。”颢云得意地扬起嘴唇,胸有成竹。“那五千元是清洗妈和你的车的费用。两辆车呢,五千我还嫌少哩,月眉都听我的,没意见。另外还有三节奖金,不过那个妈咪会出,不用你操心。”
颢天苦笑,颢云一会儿拿他当凯子,一会儿当他是小气鬼。他在她眼里,地位似乎一落千丈了。
“颢云,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尊敬我了。”他沮丧地道。
终究是手足情深,颢云不忍见他难过。
“哥,我承认不再拿你当天神,因为你犯了太多人才会有的错误。拿月眉这件事说,你的确错待了她。像你在车库前看到月眉洗你的宝贝爱车,那副恨不得将她吞下肚的凶神恶煞嘴脸,月眉没当场被你吓晕,实在有够勇敢。我便是看不过去,才冲过来将你带进屋里,免得吓坏她。”
“哪有你说的夸张?我会凶神恶煞?哼!”颢天不承认,凭他这张俊帅有型的脸,就算凶起来也是迷煞人,怎会吓晕人呢?
“还不承认?”颢云忍住笑。“我看你平常脾气没那么坏,不晓得为什么会对月眉这么特别。人家又没惹到你,第一次见面就被你凶,后来也没给什么好脸色,怪不得月眉每次见到你,就像老鼠见到猫。你在家时,甚至吓的躲起来,不敢在你面前出现。你还说自己不凶吗?”
“那是她胆小。”颢天为自己辩白。
“月眉跟其他人相处就不会。”她不服气地回嘴。“唯独你让她害怕。哥,对月眉好一点,不要再伤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