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蘅,我知道你不在乎他的补偿,可是这片星域里的人民你不能不管!如果你杀死旭烈,东提帝国必然陷入权力争夺的乱象中,星联也有可能瓦解,那么这片星域的住民追求了几十年的和平就成了泡影,你忍心让他们继续过这种朝不保夕、生灵涂炭的日子吗?求求你,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好吗?”
“永夜,你不觉得拿这么大的帽子扣我太残忍?”他深恶痛绝的低吼,心中的疑虑逐渐升高。她这么不厌其烦的为旭烈说情真是为了无辜的民众吗?旭烈真有伟大到人死,就引起整个星域的不安宁?
伊蘅完全不这么想,他看不出来旭烈有这么伟大,事实上他不过是个为美色所迷的普通男子。那么,永夜这么做的原因,是否是因为对他旧情难忘?
一阵寒意窜过他全身,他忘了旭烈是她的未婚夫。尽管永夜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对旭烈没有男女之情,然而两人终究是未婚夫妻,不可能一丝感情都没有。
不可压抑的愤怒随着害怕失去永夜的恐惧升高,伊蘅如无垠星空般深邃的黑眸酝酿起风暴。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当丝妲莉遇害时,你愤怒得想要毁灭一切,怎么一旦你的正义得到,反而践踏起别人的正义来!我不得不怀疑你做这种要求的目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永夜知道他误会她了。“我对旭烈没有私情,纯粹为公事。”
“说得好听!”他气得无法信任她。“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何一再替他说话?”
“伊蘅,我不否认我有私心,那是基于我的同胞爱,不想他们再经历战争,绝不像你想的那样。除了这点外,也是为了你。你一天不放下仇恨,一天就活在恨火的炼狱中没办法解脱。”
“杀了旭烈,我就再没有仇恨之心!”
“冤冤相报何时了!或许对你而言是报了杀弟之仇,但对旭烈的家人、部属、人民,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旭烈是提比亚斯的英雄,星联的盟主,一旦死在你手中,你将成为提比亚斯的公敌。伊蘅,我不愿意发生这种事。”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呀,伊蘅。请你再冷静考虑一下好吗?”见他不为所动,永夜心焦如焚。眼前唯有先将此事拖延,她再想办法说服他。“至少不要在这里,这里是星联的要塞,你在这里杀了旭烈,无异自取灭亡。”
伊蘅承认她的顾虑有道理,但仍不认输的抿唇不语,永夜连忙将求救的目光转往伊藜。
“二哥。”伊藜走到他身边,黑白分明的伶俐黑眸机警的扫视着厅内旭烈的手下。刚才她之所以没作声,就是为了观察形势。
虽然旭烈摒退左右,大厅里仍留有贴身侍从伺侯。偏偏伊蘅用提比亚斯语言与旭烈和永夜交谈,由于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免不了越来越大声,不但厅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厅外的人都隐约可闻。这样下去,他们还没动手杀旭烈,他的手下就先杀进来了。
她以眼神示意紫光监视对方,转向堂哥以家乡话劝道:“永夜说的话有道理。不管你打算对旭烈怎么样,现在都不是好时机。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万一旭烈不守承诺,我们再找机会对付他,到时候逃走也比较方便嘛!”
伊蘅听了后,随即领悟到就算自己不珍惜生命,要跟旭烈同归于尽,也不能拖伊藜和紫光下水。
他怒哼一声,气呼呼的掷出一句:“我们回去!”随即转身往外走。
伊藜看向永夜,迟疑的问:“你要留下来吗?”
希望不要才好,不然二哥铁定会抓狂。她伤脑筋的想。“不,请你们等我一下,我跟旭烈说几句话。”
“好,那我们在外头等。”伊藜体贴的说,偕同夫婿消失在大厅门口。
永夜转向旭烈。“姐姐和丝妲莉的遗体就有劳你好好安置,我会说服伊蘅放下这段仇恨。”
“永夜……”旭烈蠕动着唇,欲言又止。“你真的要跟他离开吗?我以为……”他沮丧的垮下脸。
“旭烈,虽然我跟伊蘅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我已经爱上他了,就像你情不自禁爱上永昼一样。”她耐心的解释。
“你在怪我?”
“不,”她温柔的回答,“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当初你是基于两国的友好才联姻,并不是爱上我,所以你喜欢上永昼的这件事,我从未有过怨怼之心。说起来我还该对你感到抱歉,姐姐竟然这样利用你。”
他瞬间恍惚了起来,陷进魂萦旧梦,目光投射向遥远的某处。如果只是利用,为什么那份感情会那么甜美、真实?这是他的初恋呀,永昼难道一点真心都没有吗?
“旭烈,你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做。”
“我觉得生命对我不再有意义了,永夜。甚至不明白我为何要活着。”他伸手遮住脸上痛苦的神情。“知道永昼背叛我时,我很生气。但她的死亡,却带走我活下去的勇气。”
“旭烈,你别这样。忘了永昼吧,她不值得你这样颓废丧志。”
“是吗?”他苦笑着,“永夜,你说我是不是个不值得人爱的男人?不然,为什么永昼欺骗我,连你也不爱我?”
“旭烈,请你不要这么说,你可是提比亚斯星域未出嫁少女的梦中情人呢!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运捉弄。如果你没有爱上永昼,我没有遇上伊蘅,以你我的道德感,当然可以做一对模范夫妻。但命运既然将我们推向这个方向,我们就没办法回头了。你振作起来吧,想想你父皇对你的期望,想想你的人民对你的爱戴,再想想属下对你的尊崇。他们都将你视为支柱,你忍心辜负他们吗?”
“可是你并没有……”
“你不爱我呀,旭烈。”她深深看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你只是因为失去永昼而感到寂寞罢了,不是真的需要我。”
“你真的要跟他走吗?你父皇怎么办?失去了永昼,他一定很伤心,你再离开,他能承受吗?”
“这点你不用担心,父皇那边我会亲自向他解释。对于永昼的死,也请你先别跟他说,等我回到南比特后,自会向父皇报告。”
“这么说,你是决定要跟那个人走了。”他惆怅的逸出轻叹。“他肯听你的劝,化解我跟他之间的仇恨吗?万一做不到……”
永夜沉吟不语,显然也正为此事烦恼。不过,她无意将自己的忧虑让旭烈分担。
“旭烈,这件事理亏的人是你,伊蘅还救过你一次,我除了动之以情外,并没有确实的把握。我也不愿意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但更坏的情况我都走过来了,我有信心至少能缓和他的愤怒。至于我跟他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担心。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走出他的视线。
旭烈陷进曲终人散的寂寥。一生为国为民,得到的是什么呢?罢了,或许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吧,至少人民的爱戴会比情爱牢靠,有付出就能得到收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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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从太空母舰上的广角镜观测望向无垠天幕的感觉,对永夜是件新鲜的经验。她不禁敬畏的屏住呼吸。只是窗口面对的方向并不是万点繁星争放光芒的热闹星空,而是威胁着提比亚斯住民的身家安全的黑洞。
“伊芃就是在那里被旭烈诱入小行星群,才会被吸进黑洞。”伊蘅指着右前方碎裂的群聚星体,火炬一般的怨恨在心里燎烧。
基于安全的考虑,日月星号不敢太靠近黑洞,以免受黑洞重力的影响,失去动力,只敢远远的观望。选择这个方位则是为了避开密集的小行星群,好能一览无遗的观察黑洞附近的景象。
透过高倍数太空望远镜摄影机的拍摄,黑洞的碟状物质云漩涡别有一番诡异、危险的美丽。永夜跟随他的视线,注视广角镜窗右边墙面望远镜拍摄到的画面投射。很难想象那里曾有过恒星系,原来是北斯兰的领域,如今只剩下残留的小行星群,可见得黑洞的威力有多可怕。它就像个无底的胃般不断吞食周边的物质,有一天南比特也将成为它的食物。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的朝伊蘅靠近,纳闷着他指使日月星号来这里的原因。
永夜不认为伊蘅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观测天象,站在他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一股怒潮似的悲伤和悔恨在他心海里澎湃,登时领悟他带她到这里的原因。
说到底,他不是放不开对旭烈的仇恨。藉着带来这里,向她宣示他的决心。然而,即使知道这点,永夜仍不放弃努力。
“伊蘅,你曾经安抚我的悲痛,是你的爱驱离我心头的怨恨,所以我也希望能帮助你做同样的事。我无意为旭烈辩解,只是认为放了他就等于释放你自己。在这件事上他的的确有过错,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你们发动攻击。可是令弟被他诱进小行星群里的事,不能一味的怪他。我听伊藜说,在那之前你就警告伊芃那里有黑洞了,是他不听你的话,才会造成这个遗憾。”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伊芃咎由自取,旭烈一点责任都没有。”他冷若冰霜的开口,将不满的眼神转向她。
“我没这么说。”她轻柔的回答,既心疼又温柔的望进他气愤的黑眸。“你生气的瞳眸好像两个黑洞,将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吞噬掉了。”
他闻言避开她眼中的柔情,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虽然从星联要塞回来后,你便躲着我,可是你也没有冲动的对旭烈发动攻击,这表示你多少听进我的话吗?”永夜试探道。
“你不要自以为是。”他冷峻的说。
永夜微微一笑,对他被人揭穿心事的恼怒视若无睹。
伊蘅似乎忘了她有透视人心的力量。就算他躲着她、不见她,甚至当着她的面避重就轻,她还是可以轻易看懂他的想法。
他其实也很矛盾。感情上想要为弟复仇,理智上又觉得旭烈罪不及戮。诸多情绪在内心对立,才会造成难以抉择的痛苦。说到底就是他太温厚善良了,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不会让自己如性情偏激狭隘的人丧失理智,做出狂妄悖理的事。
她为此更加敬重他、爱慕他。
“我爱你。”她难以抗拒的吐出心中酝酿许久的情意,伸手环住他肩,将柔嫩的脸颊靠向他。当温暖的气息拂搔着他颈部,他用仇恨的筑起的心墙倏然产生裂缝。
“我并不是要以这份爱向你祈求什么,”她纤细、柔软的胳臂从他僵直的背部伸向他胸前拥抱,丰满挺立的胸脯靠进他挺立的背脊,提醒他两人有过的甜蜜缱绻。
伊蘅倒抽一口气,身体本能的受她影响。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之所以一心希望你和旭烈之间的仇恨能化解,为的并不是旭烈,而是你和我。”
“我们?”他困惑的转过身,将她柔软的娇躯搂进怀抱,黑眸里闪着炽热情焰俯视向她。
“嗯。”虽然渴望他的吻,永夜并没有屈服于情欲之下。她与他隔开一臂的距离,也学他先前那样,将目光投向远方。“一旦你杀死旭烈,你将成为提比亚斯的公敌,到时候我们将不可能。”
“你是在威胁我?”无法置信的狂怒使得他的声音格外刺耳,永夜以目光祈求他冷静下来。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你很清楚这点。”她无奈的朝他笑了笑。“即使我渴望跟你在一起,亲情的呼唤却让我做不到。我必须赶回南比特安慰父皇,一旦他知道永昼的噩耗,我怕他不能承受。此时你却一心要旭烈偿命,姑且如你所愿的取他性命为弟复仇好了,成为提比亚斯公敌的你还能留在这里跟我在一块吗?这无疑会将南比特卷入仇恨中。而我也没办法跟你走,因为我放不下父皇和幼弟,到那时候我们除了各走各的路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伊蘅明白她说的都是事实,却无法阻止心海里汹涌的怒气直往上冲。
“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他了!”
“你说的是气话。即使如此,我还是得留在提比亚斯对抗永昼。”
“到时候我助你打垮她,不就成了这里的英雄!”他没好气的说。
“未必。情势若真的那样发展,永昼以旭烈继承人的身份统治提比亚斯,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说不定她还会把旭烈的死栽赃到我们头上,结果我俩还是成了提比亚斯的公敌。”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懊恼于她说的每一种可能都不利于两人继续相爱,夹带不安的疑虑笼罩住伊蘅。“你对我们的事后悔了吗?”
“不!”她坚决的摇着头,眼中透露出对他的气愤。“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绝不后悔爱上你!”
“那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恨不得重重摇晃她,要她解释清楚。
“伊蘅,我说的是事实呀!”永夜眼眶一湿,两滴清泪跟着滑下。“我也不愿意事情这么发展,但如果你杀死旭烈,情况就会这么糟,所以我才会一再求你。”
“我以为你懂我的!”伊蘅痛苦的别开脸,“现在却逼我在爱情和手足之情间做下抉择。如果我为了要你跟你在一块,而将伊芃的仇恨放置不管,拿什么脸见家乡等待的双亲?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只在意自己的亲情、感觉,有没有想到我也有同样的困扰?”
“我知道。”她怨恨自己为何要这么残忍,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确实可能发生的。她幽幽长叹,满含愧疚的接着说:“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你在一块,这样我们就会快乐吗?伊蘅,我很清楚双方的立场,也明白不该勉强你,可是……就算你杀了旭烈,伊芃也活不过来,所以我希望——”
“你太过分了!”她的字字句句都刺伤他,更令伊蘅气恼的是,她竟然能比他理智的分析这些事。急怒攻心下,他不由得怒声道:“换成我这样要求你,你会怎么想?永夜,你太伤我了!”
“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的呀!”她流泪的眼眸里有着不亚于他的痛楚,氤氲雾气的目光投向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黑洞方向,浓烈的悲痛化作喑哑的语调滚出喉腔。“有时候我不免会想,是伊芃的死让我们相遇的。为什么他的死也是造成我们之间不能相守的阻碍?我埋怨黑洞的存在,但如果它不曾存在,你跟我连认识都不可能,这世间原来是有这么多的矛盾呀!促使我们相爱的理由,同时也是我们不能相守的原因。就好像我虽然有一身的超能力,却救不了我在乎、关爱的人一样。那么,我们的相遇、我的超能力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