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蘅没有立刻开口,一双莫测高深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视着永夜局促不安的雪白小脸,直到她银色的睫羽在慌乱的眨动仍摆脱不了他专注的眸光后,索性闭起来抵抗他侵略的凝视。
“二哥,你到底决定了什么?”虽然很想刺探他心中的想法,伊藜倒没有鲁莽的采取行动。
尽管堂哥一向待她亲切,但如果没得到他的允许去窥他心灵,八成会把他好不容易平复的怒气又给挑起吧。
“留下她当人质。让这些人去向什么星联的传达我们的意思。”
“我们的意思?”她大概猜得到他想做什么。
“请星联的人把害死伊芃的凶手交出来,好交换瞎眼公主。”
伊藜很不喜欢堂哥用这么轻蔑的语气来称呼永夜,就算对方是敌非友,瞎眼也是事实,但这种称呼还是太过分。
然而她没有当众对他生气,心中即使有再多的不忍,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前解决纷争的最好方法。她转向丝妲莉,传达伊蘅的意思。
丝妲莉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头雾水,伊藜要超级电脑伊娜放映伊芃被卷进黑洞的画面,边解释事情的经过。
“这不太像是海盗的作为,因为这是公开的攻击行动。面对贵方联军围剿的星际海盗,不可能会主动挑起战端,所以我认为应该是贵方联军所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贵方交出凶手,我们会把公主平安的送回。”
丝妲莉心情往下沉,从战机的机型看来,的确像是星联使用的,问题是——
“不能用别人来替代?我愿意代公主做人质。”
伊藜同情的看她一眼,知道伊蘅不会答应的。
“任何人都不会比公主更适合,如果是你的话,星联的人说不定不管了。但永夜公主是你们南比特帝国的公主,星联不能不卖帐。丝妲莉,我希望你明白我方不欲扩大事端的苦心。如果是你的亲手足遭人陷害,你会像我们这样理智的仅要求对方交出凶手吗?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二哥对这件事既愤怒又伤心,若不是我不忍见哀鸿遍野,一再的阻止他,说不定他早就失去理智的对提比亚斯发动攻击了。”
丝妲莉畏怯的看向伊蘅,那双提比亚斯星域的冰星还要寒冷的眼眸没有温度的回视她,令她全身冒起寒意。
她忍住将头转开的冲动,勇敢的看向他怀里的永夜,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指示。她相信这个可怕的男人如果没得到他想要的,绝对会无情的残害她的公主,这也是她迟迟不敢答应的原因。
她将伊藜提出的条件简略的做说明,谨慎的询问:“公主,你认为怎样?”
永夜没有焦点的银眸循着声音固定向丝妲莉,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定。以铁臂禁锢她的男子,连呼吸都像喷火的铁块一般的炙人,紧贴着她的肌肉坚硬中充满弹性,使得她的心跳和呼吸都紊乱得失去控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或许是从未和男人如此靠近过吧。
即使是未婚夫旭烈,向来也仅是礼貌的亲吻她的颊,不像这人野蛮霸道的抱住她。虽然他的胸膛靠起来还满舒服的,可是从他每一条肌肉纤维辐射出的仇恨却像针毡般令她全身刺痛。
为什么要恨她?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呀!
“公主。”丝妲莉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间抱住她的男子以收紧手臂的方式警告她。
永夜朝丝妲莉微扯嘴角,语软声低地回答,“就依照对方的条件。”
“可是公主……”
“丝妲莉,我们根本没选择的余地。你带着其他人去见姐姐和旭烈王子,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救我。”
“公主……”丝妲莉颓丧的重重叹了口气,最后像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将目光投向永夜。“让其他人去向永昼公主和旭烈王子报告吧,丝妲莉愿意留在公主身边服侍。”
“不,丝妲莉,我要你去。”
“公主?”
不只丝妲莉不明白,就连伊藜也弄不懂永夜的用意。她透过丝妲莉的脑波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对这位外表柔弱、内心刚毅勇敢的公主,不由得刮目相看。
“既然你们已经同意了,就先安心的留在这里,等我们将贵方的太空飞机修好再起程。”伊藜做下这样的结论后,转向堂哥。“二哥,将永夜公主交给我照顾,我带她回紫光号。”
“不用了。”伊蘅悍然拒绝。“这女人我自己会照料,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可是……”
“日月星号上也有女性组员,那方面你不用担心。”
“问题是能与永夜公主做沟通的,只有我和紫光呀!”
“该得到的情报都得到了,剩下的小事用不上两位的‘沟通’能力吧?”他嘲弄的道。
伊藜可听得大大不以为然。“永夜公主的眼睛看不见,你想跟她比手划脚可没办法,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需要用上我们的‘沟通’能力的。”
伊蘅恼怒的瞪视堂妹,她的话无疑击中他的痛处,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让步的意思。“这种小事容易解决,只要把其中一个女的留下来照顾她即可。至于你和紫光,还是想办法把这个野蛮地方的该死语言赶紧输进脑波语文学习系统里!”
说完,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瞪视下,像个远古时代的野蛮人一样,将娇弱的永夜一把抱起,面无表情的走出会议室。
“公主!”丝妲莉在回过神后,惊慌的追赶在后。
伊藜环抱双臂,嘴里喃喃道:“到底谁才是野蛮人呀?”
比起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发动攻击的提比亚斯人而言,伊蘅这种举动可一点都不比对方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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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抱她上哪?
有这样疑问的人,不只永夜一个,就连伊蘅自己也无法决定。他就像迷路的人失去方向,然而双脚却自有主张。
直到自己的舱房门跃进他的视线内,伊蘅才猛然发现。他不解的瞪视房门,像是根本不明白他怎么会来到这里。眼光自门板移向怀中的人儿,提比亚斯星域南比特帝国的永夜公主那张罕见美貌的娇颜映入他的眼帘。
伊蘅见过不少人种,但从毛发到眼睛都呈现水银色的女子还是头一次遇上。但这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他被吸引了吗?
伊蘅粗暴的摇头甩去这个念头,他只是被……吸引了!只是这种吸引跟男女之情没关系,纯粹是好奇罢了。
对,就是该死的好奇!
她的发色像最纯的银,瞳孔也是,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眼睛看不见?
有一种叫白内障的眼疾,是眼睛中间的水晶体混浊不透明,使得瞳孔变成白色造成视力障碍。只要经过手术除去水晶体上生出的不透明薄膜,就能恢复视力。永夜的情况不晓得是否相同?或许他应该请舰上的医生为她好好诊治。
意识到他正盘算什么,伊蘅在震惊之余,不由得深深厌恶自己。
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名女子是仇人的同路人,他不但不想办法折磨她,竟然渴望着那双银色的水眸不仅能倒映他的身影,还能把他的影像深深刻印在记忆里。
为何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想不明白的他,陡然对怀中半垂着眼睑,轻轻颤抖的永夜生起气来。
气她仅是温驯的蜷缩在臂弯里对他造成这种影响,气她为什么要生得一张楚楚可怜、令人不忍呵责的无辜娇容,更气她不像被人绑架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闹。因为如果她真这么做,他就不会对她产生丝毫的怜悯心,更不会觉得自己的作为是可恨可鄙的。
伊蘅懊恼的朝他舱房隔壁的房间走去,那里原本是属于弟弟伊芃的。
超级电脑伊娜在他冷酷的声音命令下,为他开启门。伊蘅一言不发的走进房间。
失去主人的舱房,景物依旧。属于初春森林的气息夹杂着散溢木材干裂的馨香朝他靠过来。
伊芃古怪的品味在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拥有的想念。
性喜大自然的伊芃,尤其对木材的香味情有独钟,刻意要伊娜这种自然的香泽经由通风口送进他的舱房。除此之外,还以虚拟影像制造出装饰性壁炉里的熊熊火焰,那其实是具有调节温度功能的电暖器,使得房间时不分任何时候都在沁凉中弥漫着一股永不止息的暖流。
他曾斥责他的奢侈、浪费能源,然而伊蘅这时候不再这么想了。
只要伊芃还活在世上,就算一百倍的奢侈、浪费,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愿意供养他。
感应到他心中由悔恨和自责混杂的痛苦,永夜的心情由害怕和莫名情愫交织而成的忐忑转变成一抹夹杂苦涩的深切同情。然而,当他心里的恨火又重新燃起,她不禁再度为自己的处境担心起来。
伊蘅走到床边,永夜被他心中暴烈的情绪吓得屏住呼吸,但他只是将她掼到床上。
她的身体碰撞着床面,滚向墙壁。幸好床是贴着墙放置的,要不然跌到床下少不得一阵皮肉疼痛吧。
“我真是恨不得杀死你!”极力压抑的粗哑声调除了愤怒和复仇的嗜血渴望外,还有着永夜所不能明白的复杂情愫。
她将身体蜷缩在角落,银色的发瀑像一层保护伞般罩住她,然而,他满是恨意的冰冷凝视如冰块结成的子弹不留情的穿透发瀑射得她全身发疼。
无声的悲泣在她喉中回响,遭人误解的痛苦几乎要撕裂她。永夜咬牙抵抗窜过脊柱的寒意,压抑着那股像洪水般奔肆在她血管里的狂怒。她多想大声的向他抗议自己的无辜,咆哮他对她的不公平。
她做错了什?为什么要把别人的错误硬栽在她身上?
为何他就不能不恨她、怨她,将她当成朋友?
朋友?永夜逸出苦笑,这无疑是痴心妄想。
突然,沉重的压力袭击着床面,他的身体朝她的位置过来了。
永夜的血液中流窜着一抹警觉,将她冻在原地。
他想做什么?
“你不要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在我亲手将杀害伊芃的凶手处决前,我会让你陪着我在这冰冷的地狱里煎熬!”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从紧咬的齿缝迸出心中沉痛的悲伤。“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
伊蘅完全不明白她在叫嚷什么,却能感觉到她在害怕。心里掠过一阵奇异的不忍,但他狠心将它推开。这才是他想要的,见到备受人呵疼的公主在他的威胁下哀号,才能满足他为仇恨的利刃剐得伤痕累累的心情。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他继续撂下狠话,随即领悟以对方多半不懂他在讲什么。只要把语气装得很凶恶,就算他在吟诗,这位小公主也会被吓得哆嗦吧。“你知道你很美吗?”他咬牙切齿的吼出这句话,伸出手指一圈又一圈的绕起她打结的银丝。“拥有这般该死美貌的你,大概迷倒了这星域的半数男子吧?”
想到有半数的男人匐葡在她的裙下,强烈的怒火在他心里熊熊烧起。
“不过我是不会被你迷惑的!”他用力扯着她的发,永夜头皮一阵疼痛,被迫随着他的扯力靠向他。
伊蘅攫住她有些瘀青的下颚,她的皮肤是那样细致,仿佛吹弹即破。他深邃难解的眸光逗留在她脸上,从她的银发、银眉、银睫,到她挺秀的鼻,澄澈表明无瑕雪颜,诱人犯罪的粉红小嘴,一一仔细品鉴,气息渐次粗重了起来。
伊蘅下意识的以拇指爱抚她好摸的皮肤,永夜的脸上升起一抹夹杂着困惑的红晕。对他心里涌起的爱慕情绪感到不解。
他不是说不会被她迷惑吗?
“那只是一种肉体的吸引力!”他愤恨的嚷着,可是心里明白,他不是对所有的女人都会生出渴望的。
二十六个单身年头里,他被女人激起生理渴望的次数寥寥可数,每次都能以理智压抑下来,何以想要亲吻、碰触这个他恨不得置于死地的女人?!
一定是被仇恨冲昏头了!
历史上多得是为了报复而强暴敌人妻女的事件,仇恨心往往毁灭了人的良知,而做出禽兽不如的举动,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突然渴望碰触怀中的女人吧?
不然她这副怪模怪样,他怎么会喜欢?
如果她的毛发是黑的,至少眉毛是黑的,他说不定还会看上眼,但长这副德行,他怎么可能喜欢嘛!
他一方面刻薄在心里诽谤她,一方面又觉得指下的冰肌玉肤犹如新生婴儿的皮肤般光滑柔嫩,嗯,挺好摸的。
永夜脸颊浮上一层夹杂着困惑的气恼红晕,对他在心里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却又占她便宜的举动啼笑皆非。
她不悦的转动头颅,想挣脱他的钳制,但伊蘅的手指加重力道,让她无法挣开。
“放开我!”她气恼的叫道。
虽然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伊蘅的脑子却意会到她气急败坏的怒叫意味着什么。
“是叫我放开你吧?”他冷笑着,声音更加的冰冷。“问题是我没必要听你的命令,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想对你怎样就怎样。”
“你想怎样?”
当他再度意会到她的语意,伊蘅微蹙起眉来,但很快便把心中的疑问丢开。那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
阴沉且不具任何愉悦的笑声自他喉腔滚出,伊蘅充满恶意的审视她。“你尽管去想像吧!所有最可怕、恶劣的想象,我都有可能做出来。我说过,在我活在仇恨的地狱里时要你陪我。地狱是不可能有天堂般的温暖和享受,有的只是火焰的烧烙!当然,我是不会用起初的火焰烧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但男人所能做出的恶劣事情,却不是你这位不知人间险恶、养尊处优的公主所能想象出来的。”
他故意重重的从鼻间哼气,让浓浊的鼻息喷吐在她小脸上,期待地看着她脸上的红晕直抵发根。她果然不负他望,小脸儿嫣红醉人,栖息在眼睑上的睫羽害怕的直颤抖。
他发出干涩的得逞笑声。
“这样就怕了,等我真的做出来,你不吓死才怪。”他对她的胆小轻蔑不已。
永夜蹙起眉,尽管心如小鹿乱撞,但她并不害怕他真的会对她怎么样。他只是嘴巴坏,口气恶劣,在他心底其实没有多少邪恶念头存在,只会虚张声势的吓她。
“我该怎么做呢?”他如丝般柔滑的低沉嗓音带着危险的挑逗意味,火炬一般的凝视锐利而炽热,永夜只觉得一股冷热交迫的奇悸动从头直贯脚趾。
他不会真的想对她怎么样吧?而且,他能对她怎么样?
水银般的杏眸不禁涌起阵阵的惶惑不安,她勉强镇定住心神,试着刺探他心底的想法。
然而,他精神海域里的诡谲波涛却让她难以解读。太多、太复杂的情绪交互冲击,是雾迷津渡般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