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诅咒也没用,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诅咒而罢手。”大佑以近乎残忍的诚实提醒他,一双清朗的眼眸似乎想穿透他眼球搜索他脑中每个可疑的人物。
“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我无法确定。”他避重就轻的回答。
“你骗人。”大佑不假思索的戳破他的谎言,紧迫盯人的瞪视他。“你该死的确定这人的身份,你瞒不过我!”
单铎突然痛恨起两人间的心电感应了,无力的翻了翻眼。
“我没有证据指控,就算告诉你也无济于事。”
“这件事让我来操心好吗?”大佑脸上露出愠色。“只要说出他的名字。”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单铎简直要被他初生之犊不畏虎般的无惧精神所打败。既然他想自找麻烦,他干嘛还为了保护他而三缄其口,忍受被人逼问的难堪?
干脆告诉他好了。
大佑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扑通猛跳着。在与单铎沉默的对视中,仿佛可以感应到他浮在意识表层上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危险性。肾上腺素急速上升,一抹水光自他额头反射出来,但他没有退却,固执的想知道,也以眼神暗示他。
带着三分恶意,单铎将唇扬成一道森冷的弧,突然对他听到那个名字时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感兴趣了起来。
“陆立和,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
就像被人在腹部打了一拳似的难受,大佑无法置信的瞪视单铎,似乎想看穿他的回答有几分可信度。然而,从那双熟悉的眼眸反射出来的,非但没有一丝玩笑性质,还是再诚实认真不过的深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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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典型的酷暑日子,刺目的光线照得人眼睛灼热,混合着汽机车排放废气的闷热空气自窗口渗透进来,虽然电风扇的扇叶不懈怠的运转,却无法降下室内的高温,使得房间里的人像困在大蒸笼里的包子般,几乎从里到外都要被蒸熟了。
“热死了!”
怡孜第一百次的发出诅咒,愤然抹了一下挂在眉毛上的汗珠,但新的汗珠很快自皮肤表面渗出,使得她全身弥漫着散不掉的滚热雾气。
她索性跳起身,从发呆了一早上仍写不出十句的电脑前离开,从装满冰块的水壶里倒了杯冰凉的白开水灌下干渴的喉咙,接着到浴室洗脸。
这种高温将持续到九月底十月初吧。
台湾的夏季格外的长,酷暑的高温加上家家户户使用冷气所排放的热气,使得城市的气温居高不下,也苦了吝惜吹冷气的她。
并不是怡孜有自虐的倾向,也不是她生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而是夏季用电巅峰的电价是加成计算,比平常时候还要昂贵,为了家中窘困的经济着想,她舍不得独自一人时使用冷气。
往常这种情况并不会太困扰到她,至少不像这几天如此饱受困扰。向来畅通的思绪堵塞不通,倒是脑中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冒个没完,严重妨碍了她的写作进度。
披了条湿毛巾坐回电脑前,怡孜怨恨的瞪视萤幕,懊恼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为何不能化为与故事有关的文字,好尽情抒发心头的郁闷。
那是郁闷没错吧?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就害相思。
这几句词突然冒出头来。
她不想承认,可是……
该死的!怡孜沮丧的抓着头,不是头皮痒,而是心慌得难受。
今天是去桃园探大佑病后的第三天。
回来后的隔一天,她曾打电话到了病房,大佑的声音显得客气而疏远,对她打算再去探访他的决定冷淡的拒绝了。
“我的伤不要紧,你不必再来了。”
“可是我……”
“我已经打算出院,过几天就会回台北销假上班,到时候见。”
卡的一声,电话被无情的挂断,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
她紧握着话筒,足足有三秒钟的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无法相信大佑会这么对她。
这个挂她电话的男人不是她认识两年的李大佑,而是个阴沉难懂的陌生人。她纳闷怎么才隔几天,他就变了这么多。
是被闪电击中的关系?
她知道有些人在车祸中脑部受创,会造成人格上的异常,不晓得遭雷击的人是否也会有相同的症状?
可是那天她去看他时,他还揽她入怀,热情的吻她。如果不是单铎一行人突然闯入,那个吻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怡孜的想象力促使她浑身血脉偾张,像有一万吨的炸药在体内爆炸,这就是她笔下描述过的欲望吧?
只是比起两人的初吻,这个吻似乎跳过了好几个阶段,至少她印象中的大佑不可能突然拥有这么熟练的接吻技巧。尽管怡孜的接吻经验贫乏得只有两次,可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以现今丰裕的物质生活看来,或许该改为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看过不少爱情小说及限制级电影的她,至少分辨得出吻她的男人有多少经验。
撇开这点不谈,大佑对她的忽冷忽热、忽热又忽冷,也令她极为困扰。
当初决定要将两人的情感从友谊阶段跨越到爱情国度,除了彼此间水到渠成的感觉外,其实是做过实际的考量。
怡孜自认并非美女,像她这么平凡的女孩,走在路上也不会吸引人回头看一眼,难得遇上大佑这么谈得来的异性疼她、宠她,也算是祖宗有保佑。大佑性情与她相近,却更为温和,这种稳定牢靠的个性是好老公的最佳品种,只要适时回应他投下的情意,他会忠实得像一头耕植爱田的牛,不怕他会移情别恋。
可这头老实的牛,却在一场雷击之后,变得难以捉摸。
莫测高深的态度或许更迷人,但危险度也提高了,怡孜不认为自己可以应付。事实上,她现在就有种消受不起的感觉。
好讨厌,光是为他这么牵肠挂肚,外加恼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她就一个头两个大,遑论要应付他说变就变的情绪。
罢了,反正两人虽有两年的情谊,但到底尚未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即使刻骨铭心,在闻君有他心时,还是可以把所有的情意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后,勿复相思!
但为何想到要跟他散,一阵阵难受的翻腾就在肝肠里肆虐?
舍不得他吗?
她怔然想着,视线一阵迷茫,看不清楚萤幕上的字了。然而,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组黑字代表的意思。原来她不知不觉中打上了元好问代替千古男女问过无数次的那句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不,她对他才没这么刻骨铭心呢,顶多是为失去一张长期饭票感到难受罢了。
但只是这样吗?
啾——的一声鸟鸣穿透了静寂的室内,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怡孜眨眨眼,眨出了一片湿茫,为烫热的肌肤带来一阵凉意。
她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无端流起泪来,然而第二道门铃声并没有给她思考原因的时间接续响了起来,她纳闷是哪个没耐性的家伙这时候跑来打扰。
怡孜拿着披在颈上的毛巾胡乱拭了拭脸,起身走到客厅。
门铃持续的响着,这让她颇为火大。
就算她家的门铃声还算悦耳,但再好听的声音也禁不起一再的重复回响呀!
她气愤的打开里头的木门,隔着铁门与外头的人对视。
喝!
一双情深似海的眼眸喜悦的朝她望过来,惹得怡孜心如小鹿乱撞,原本就被炽热的气温及浮躁的脾气熏得通红的脸颊,这下更是艳如胭脂了。
她只觉得呼吸困难,满胸腔不吐不快的愤慨诅咒全卡在喉头无法动弹,在那双深邃美丽的眼眸注视下,柔化为春水一片。
哪还有怨和怒呀,喜悦的潮流在心海里拍击,她痴痴的回视着他。
第六章
“是你!”
将外道的铁门推开,看清楚那张有着极为男性化粗犷轮廓、搭配俊美五官的脸容,怡孜从两人的对视中回过神来,领悟到这张脸并不是她预期想见的那张,但他温柔的眼神却是她打从心底深处渴望看见的。
“是我。”她眼中不知是失望还是欣喜的光芒,让大佑分不出心里的滋味是甜是苦。一方面希望她是欢迎他的,一方面又希望这副属于单铎的身躯不要太受她欢迎。
他拄着拐杖走进来,迎面扑来的热气就与室外的一般烫人。这妮子就是不懂要对自己好一点,宁愿像沙漠里的一朵小花在高温下被烤干,也不愿打开冷气释放这炙人的高热。看着汗珠不断自她额头冒出,一抹心疼自他心中升起。
“你……”怡孜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及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保镖,眼睛忽地一高,热烈得有如划开黑幕的旭日。
其中一名保镖手中捧着以巧克力装饰而成的花蓝,她辩认出是她向来喜爱却舍不得买的那个牌子。
“把东西拿进来,你们先到车上等我。”大佑冷淡的下着命令,两名保镖无异议的同意。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独处,大佑揉了揉伤腿,可怜兮兮的向瞪着桌上那篮巧克力花束看得眼也不眨一下的怡孜道:“可以请我坐下吗?”
“呃?”她顿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口水,挣扎的将目光从巧克力拉向他,眼中的迷惘在几秒钟后转为清澈,替换上一抹狐疑。
她瞅视着他,像是在质问他送来这篮巧克力的目的;如果不是给她,小心她会翻脸成仇。又或像在问,他怎么知道她爱死这牌子的巧克力了。总之瞪得他一颗心紧张得七上八下,才听见她慢吞吞的开口说话。
“请坐。你的扭伤还没好啊?”
“还没。”他吃力的坐下,指了指保镖放在正方形矮桌上的物品。“先别管那篮巧克力,便利商店塑胶裹的是你喜欢吃的那个牌子的冰淇淋。我知道你舍不得买。”
不会吧?
怡孜大步走到矮桌旁,一把打开,果然是那种贵列人的冰淇淋,她暗暗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盒,却比它体积大的国产品牌冰淇淋贵个三倍以上,小小一盒就要新台币两百二十元。不过真的好吃。
“你怎么知道……”
“瞧你热得全身都冒汗,先消消暑吧。”看出她迫不及待想要品尝,大佑体贴的说,深情的眸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尽管脑子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警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无功不受禄,这家伙送她冰淇淋不可能没有目的。但仍敌不过肚子里的馋虫及节节进逼的暑气怂恿,怡孜火速的奔到厨房拿了汤匙回来,接着取出冰淇淋,很快掀开盖子,用力挖了一汤匙送进嘴里。
冰凉透心而入,含有果粒的草莓冰淇淋令齿颊留香,全身的暑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升华而去了。怡孜忍不住挖了一大匙冰淇淋,眯起眼含纳着从舌上层层滚动、贯穿至脑门的透心凉意。
有短暂的片刻,她无法思考或者言语,全身笼罩着一种幸福的馨香,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哇,好棒喔!
“很好吃吧?尤其是在这种热死人的气温下。”
“嗯。”她急忙的点头,冲动的挖起一匙冰淇淋举向他,“要不要吃?”
“好呀。”大佑很自然的道,张着嘴等她喂食。
就在汤匙快要接近他时,怡孜突然清醒过来,难为情的收回手。
她在干嘛呀?两人共用一支汤匙太过亲密又不卫生。
“你等一下,我再去拿一支汤匙。”她匆忙奔进厨房,利用这段时间整理脑中沉重如沾水的棉花般的思绪,对于自己反常的表现大感纳闷。
就算是和大佑在一块,好像也没亲近到共用食器过,她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这么不忌讳?
想得头快炸了,仍想不出个头绪来,这时候人也回到客厅。
“请用。”把汤匙递给他后,怡孜再度觉得不对劲。那桶冰淇淋被放在矮桌上,他以汤匙挖冰淇淋,态度从容的送进嘴里。
她瞪视着他的举动,回忆的潮水在大脑表层上涌动。
在大佑的公寓里,他曾拿出她喜爱的冰淇淋招待她,两人就是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干完一整盒冰淇淋。那时候她压根没想过卫不卫生的问题,沾着彼此口水的汤匙就在一进一出时混合在冰淇淋里。
当时她就喜欢上他吧,所以不介意跟他交换口水,大佑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单铎为何不介意?
“不想吃了呀?”他长而翘的睫毛像扇子般扇动,暖暖的流光闪烁在星眸中,怡孜屏息的看着,使得回话结巴了一下。
“没、没这回事!”
“那就赶快吃吧,冰淇淋化掉就不好吃。”他的语调仍是烧着暖暖火焰的温柔,优雅而富磁性的嗓音比草莓冰淇淋还要醉人,她傻傻的瞪着他看。
以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而言,他保养得还不错。
就连嘴角的笑纹都没有,鱼尾纹更没一条。
这只表示他不常笑,可是,他朝她向上弯的嘴唇弧度分明是笑,而且是那么好看。
“再不吃,我要把它吃完了喔。”
这话好熟悉,曾在哪里听过?怡孜困惑的目光梭巡着他迷人的俊脸。他的唇是诱人的饱满圆润,鼻子是挺立的山脉,眉是张扬的一双鹰翼,眼是两口不见深度的火山湖,那里飘映着一道她所熟悉的灵魂。
突如其来的一阵头晕目眩令她惊愕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怪诞的想法。可这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医院里时,她也曾有过这种错觉,仿佛在单铎英俊迷人的脸庞上看到大佑的影子。
但这根本就不可能!
她一定是昏头了,被高温蒸得中暑。
她努力的摇动头颅,他们是表兄弟,外貌上或许有几分相似,这一定就是她会有这种错觉的原因。可他干嘛对她这么好?
她再度摇头,想不通有个漂亮女友、又是大佑表哥的单铎,为何带一堆礼物来贿赂她?
是贿赂吧?她不敢乱想到其他方面去。冰淇淋和巧克力都是她爱吃的奢侈零食,是谁告诉他她在食物方面的偏好?他又为什么送这些东西来给她?
“是大佑请你来看我的吗?”她满怀希望的问。
他没有回答,放下汤匙,以一种要诉说什么难言之隐般的痛苦表情回视着她。怡孜心头掠过一阵不安的阴影,该不会是他自己要来的吧?
“他没有要你来?”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苦恼的以手遮面。
“怎么了?”她关心的问。
要他怎么说?大佑紧捏着拳头,心头苦闷。
原本是打算事情结束后再告诉她,可这事究竟有没有结束的一天还不知道呢!
尽管单铎向他保证绝不招惹怡孜,但他就是不放心。见过两人接吻,见过单铎看她的表情,见过怡孜眼里不曾在看他时展现的浓情蜜意,怎么还能捺住性子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