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没错。”尹倬云笑得兴味。没想到刚来日本还没看到久违的小由依,却先见着了让黑泽宪一巴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天野真嗣。他这趟日本之行的收获丰硕,是可预期的了。
“你也是为了由依而来的?”天野真嗣微扬起线条漂亮的眉,他知道尹倬云,是因为由依对在台湾的亲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眼前这位鹰扬的当家,从小陪着她长大的表兄。
“没错。”尹倬云答的利落干脆。“鹰扬和黑泽不但是姻亲也是长期以来合作密切的事业伙伴,我此趟前来就是代表由依母家的鹰扬,希望能够将由依接日台湾一阵子,换个环境也换个心境。”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眼前虽然举止温文优雅,眼光却暗沉迷离,隐隐有些阴沉的青年,对天野真嗣的兴趣又多了几分。
“没那个必要。”天野真嗣淡漠地回应。“由依的事我来处理就可以了。”既然由依只认定他,又何须其他人再插手。
“你还是来了。”黑泽宪一无力地叹口气,从尹倬云身后步出,也该是天野真嗣会来找他的时候了。
“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天野真嗣支手撑在黑泽宪一桌上挑起眉问:“你有把握让由依幸福快乐吗?”
黑泽宪一沉吟良久,不甘愿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那好,我会带走她。”得到答案之后,天野真嗣转身就走。
“等一下。你有把握能带走她吗?”黑泽宪一十分怀疑。
“不需要帮忙吗?”相对于黑泽宪一的怀疑,尹倬云对天野真嗣的信心显然高的多,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天野真嗣”。
“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恶魔为了得到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天野真嗣深刻面容上的笑容邪魅又自信。黑泽宪一注视着眼前的男人,知道他自信和力量的来源是对由依执着的深爱。他不得不承认,由依在天野真嗣的陪伴下成了一个开朗活泼人见人爱的女孩,也只有他能找回那个会笑的由依。
“这是我逼不得已的选择。”黑泽宪一垂下眼。
“不,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天野真嗣转身离去。
一旁的尹倬云笑出一抹期待的兴味,他不会怀疑天野真嗣的能耐,因为他已知道在“天野真嗣”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过往。
一年多前,他因为一件国际刑警组织跨国合作的案子来到日本,在查案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一笔十年前的资料。日本黑帮有一个地下的暗杀组织,组织中名声最响的是一名当时才十来岁的绝美少年,因为他够狠、够强,所以是各黑帮积极拢络的对象。但是他因不明原因而消声匿迹,令许多黑帮人士扼腕不已。
当尹倬云发现这档案时,便想会会这名在黑帮传说上写下辉煌一直的谜样少年。他极有兴趣想得知是什么原因,让在黑暗世界称霸的恶魔少年从此离开他最熟悉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人事物,牵绊住了恶魔舞动的黑色翅膀?而对一切毫不在乎的冷血少年,最后的归宿究竟又是什么?
现在尹倬云想他已经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了,冷血的恶魔少年终究也是在潜意识中期待光明的。当清纯美好的小由依以天使之姿闯进天野真嗣的生命之后,恶魔便敛起狂鸷的羽翼,为天使圈起一片温暖的天地,在天使甜蜜无邪的清纯笑容中找到了归宿……
希望有情人终能相守。
“由依,快点收拾东西。”黑泽宪一偷偷潜进由依的房间。
今晚黑泽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因为这一天是由依的生日,也是黑泽刚正式宣布继承人的日子。虽然天野真嗣没有透露他什么时候会来带走由依,黑泽宪一算算应该是今晚,预先来通知由依。
今晚的由依仍是和之前一个模样,像个没有生命、一摔即碎的精致娃娃,听凭仆佣为她换上绚丽的华服,梳粗打扮。现在她坐在房中,等宴会将开始时司机便会接她至举行的饭店。
“快!别发呆了,天野真嗣要来接你了。”见由依毫无动静,黑泽宪一连声催促。自从那日在庭院前说了几句话后,由依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过。
“真……嗣?”念念不忘的熟悉名字勾回她一些神智。
“对。那个你所爱的人要来带你一起离开,快准备吧。”黑泽宪一强忍心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由依好。
“真的?!”不敢置信的由依眼中散发着久违的光采。她没听错吧?真嗣要来带她走!
“由依。”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呼唤自幽暗的窗外传来。
“真嗣!”没有丝毫怀疑,由依奔至窗口打开了窗,像阵风般利落刮进的天野真嗣跳进屋内,紧紧拥住了娇瘦的人儿。
“太好了,真的是你!”这是真嗣的怀抱,真嗣的气息,由依高兴地又哭又笑。
终于……由依会哭会笑也会说话了,黑泽宪一一阵欣慰与心伤,他,还是留不住她。
“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天野真嗣心疼地检视苍白消瘦的由依,怪自己没有早几天来。
“不要紧的,真嗣要的话,我马上胖成大皮球给你看。”瞬间,以前那个开朗明亮的木崎由依再度回到了由依身上。
“要说话等离开了再说吧,再不走就会被发现了。”黑泽宪一实在不解天野真嗣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今晚宅邸的戒备特别森严,他竟然能无声无息地接近主屋。
“我们走吧。”天野真嗣轻声催促。
“宪一哥哥……”由依不舍地望向总是疼爱她,处处为她着相心的黑泽宪一。
“我还是那句话,哥哥希望你幸福快乐。”黑泽宪一看着他这辈子最珍爱的人,真挚地希望她今后的日子充满快乐,幸福一生。
“谢谢……我……”由依不知道该如何道谢,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记住,你的名字叫作黑泽由依,是我黑泽宪一的妹妹这样就够了。”今后,除了血缘的这层牵系外,怕是再难见到心爱的妹妹了。
黑泽宪一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由依身上,柔声叮咛:“外面天凉,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他又看向天野真嗣:“由依,就交给你了。”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天野真嗣给了他最坚定的承诺。
“走吧。”天野真嗣和黑泽宪一同声催促。
“再见……哥哥……”泪眼挥手的由依和天野真嗣一起消失在暗夜之中。
这声再见,对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黑泽刚在宴会会场来回踱步着,心里正奇怪为何由依仍未出现。
来的人只有黑泽宪一——
“她走了。”黑泽宪一平静地说。
“什么?!”前所未有的怒气在黑泽刚脸上涌现,他立即回首向身边下属吩咐几句。
“已经追不到了。”
“宪一,又是你搞的鬼?!”
“爸爸,我问你,为什么你那么执意要让由依当继承人?”完全不考虑其他,只是一味地认定由依,这一点让黑泽宪一觉得不解,黑泽刚一向只认同能力的。
“我答应过她母亲,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是对情分淡薄的妻子的愧疚,让他守着这个诺言的吗?黑泽刚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也不禁感到迷惑了。
“你的方法用错了,而且错得彻底。不要只用理智去思考,要用你的心去为她着想。爸爸你强了一辈子,却仍不懂连平凡人都渴望的爱,你这一生又有何价值?”黑泽宪一一口气讲完他二十几年来最想说的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陷入沉思的黑泽刚。
爱?什么是爱?那种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他的女儿一再视庞大的财势为无物,又使他的儿子如此憎恨他?
☆☆☆
东京 成田机场
由依穿着来不及换下的礼服,披着黑泽宪一的大衣依偎在天野真嗣身旁。
候机室里的冷气强的连玻璃窗都起了一片雾气,天野真嗣替由依拉拢身上的大衣,环抱着她怕她虚弱的身体会遭到一丝冷意侵袭。
现在他在她身旁,由依感到无比的安心。
由依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们第几次踏上夜晚的旅程,她只在乎身旁陪着的是他。重新拥有她的爱,她的生命才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
从十一年前相遇的那天起,他都在她身边守护。她知道,以后还会一直继续下去。
电子钟一秒一秒地闪烁着,久候的登机时间终于到了。
“我们走吧。”天野真嗣对由依伸出了手。
“嗯!”由依微笑点头,紧握住只属于她的温暖。
她希望就如此牵着手,永远不再分离……
第十章
三年后 美国纽约
在近郊的高级住宅区中,有一幢庭院种满深紫色薰衣草的别墅。这一户住的是东方人,暖暖的阳光透过敞开的落地窗晒进经过挑高设计的屋子里,薰衣草的独特芳香也充满整个室内。
在太阳能够照进的光亮书房内,一个约两岁大的男孩安静地坐在地毯上认真画着画。
男孩有着十分清秀漂亮的容貌,黑色晶亮的大眼专在地盯着画纸,像小黑扇般浓密长卷的睫毛一上一下 动着。
一旁的书桌前,坐着的是二十岁左右的清丽少女,和男孩极为相似的面容埋首在书堆中写着大学教授所要求的期中论文报告。
“妈妈,画好了!”男孩的小手轻轻拉着少女的衣角,现宝似地朝母亲挥舞他的得意杰作。
“哇!小枫好厉害,给妈妈看看。”年轻的少女抱起儿子,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这名少女就是三年前再度离家的黑泽由依,到了美国后不久,便结了婚定居在此处,翌年生下了儿子天野枫。
由依欣赏着儿子画的全家福,心里十分欣慰。她那很有艺术天分的儿子,将来一定能成为杰出的艺术家,不过应该会是像毕卡索之类的印象派画家吧。
这孩子倒是把他自己画得圆圆地,挺可爱的;却把父亲的狭长双眼和直挺鼻梁画成有着邪恶眼神的小木偶,修长的手脚画成四爪章鱼怪;母亲则成了铜铃大眼、血盆大口的恐怖魔女。
由依笑着收起了画,抱着儿子开始每日的日语教学。她的丈夫天野真嗣,现在是一家全球知名的名牌头号设计师的副手,也是最被看好的接班人。
“妈妈,我想去公园玩。”童稚的声音央求着。
“可以啊,我们顺便去等爸爸下班吧。”
由依牵着儿子的小手散步至住家附近的公园,遍布绿茵的公园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
“小枫快来!我们一起来玩捉迷藏。”孩子们一见到天野枫便开心的招呼着。
“妈妈,我过去了喔!”天野枫仰着小脸望着母亲。
“小心点,别走太远。”由依松开握住的小手,让儿子跑去加入玩伴们的行列,自己则坐到一旁的树下。
公园另一端的长椅上,坐着一名中年的日本男子。男子头上的帽子帽缘低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一群嬉闹的孩童。在这个全为白人居住的高级社区里,孩群中一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特别引人注目。男孩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明伶利,许多比他大的孩子都肯听他的话。
这个男人就是黑泽刚,屡经多方探访后得知女儿在美国落脚定居,便风尘仆仆地赶来。这些年来他想了很多,却还是不明白儿子所谓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他想,或许在这个地方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天野枫玩捉迷藏躲着躲着就钻进了黑泽刚面前的草丛中,躲了一阵子见没人能找到他,觉得闷又爬了出来。一站起来,看见眼前坐着的黑泽刚,天野枫圆圆的晶亮大眼转了几圈,对和他一样有着黑发黑眼的男人感到好奇。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天野枫,看到和父母一样长着一副东方面孔的人就觉得特别亲切。
“叔叔。”清脆的童音有礼貌地甜甜喊着。
“爷爷。”黑泽刚更正他的称呼。看清男孩的相貌后,他已知道这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和他的关系。
“爷爷。”天野枫乖巧地重复了一次。“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啊?”
“找一个人。”面对如此可爱的孩子,平日冷酷自持的黑泽刚不自觉放柔脸上的线条。儿子和女儿年幼时正值他青年时期,那时他全心全力投入家族企业的经营中,无暇顾及家庭。因此,孩童的脸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你叫什么名字?”
“天野枫。爸爸妈妈都叫我小枫。”天野枫开心地介绍自己。“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是整条街上的枫叶红的最美丽的时候,所以爸爸替我取名字叫作枫。”他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十分清晰流畅,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
“小枫,你在哪里?”发现儿子消失了好一会儿的由依四处寻着。
“妈妈,我在这里,”天野枫挥舞小手奔进母亲怀中。
“怎么跑到这里了呢?”由依拍拍儿子,拂去他一身的草屑。
“我在和爷爷说话呢。”天野枫靠在母亲身上,闻着他最喜爱的薰衣草香气,撒娇的神态和方才说话有条有理的样子大相径庭。
“爷爷?”由依看向一旁在长椅上坐着的人。那人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几乎全部的面容,虽然身影今她感到熟悉,神似她生命中最惧怕的人,却没有他那一身逼人的压迫气息。是的,尽管对父亲的记忆并不熟悉,但父亲一身严肃、冷峻的领导气息,却是她童年对父亲的惟一回忆。
“你好。”离开日本三年,突然在他乡看到同用日语的人,令由依感到异常亲切。她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她这世上血缘最亲,也最为畏惧的人,三年来安定平静的生活,使她渐渐对周遭事物失了戒心。
黑泽刚注视已成为人妻的女儿和她手上抱着的小男孩,乍听由依已结婚生子时的勃然怒气,在此刻完全燃不起来。
在由依离开后,黑泽刚竟开始惦记起这个总是流离在外的女儿。二十年的生命中,五年跟着母亲待在台湾,十年的时间在各地流浪,只有五年的时间是在黑泽家中度过的。照宪一的说法,在黑泽家度过的这五年,却是由依一生中最黑暗最不快乐的时光。
自从黑泽刚看过那张由依穿制服所照的相片后,那张灿烂明亮的美丽笑颜一直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他突然发现,女儿的笑容竟是这般迷人使人心情开朗,然而他却从来没见过她对他笑。
“这孩子很聪明漂亮。”黑泽刚压低了声音。见由依没认出他,他亦不点破。
“谢谢。”原先还有些拘束的由依因这句话而笑逐颜开,听到有人赞美她的儿子,比赞美她自己还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