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过树梢,吹落一地的绿草如茵。窗外刚下过几滴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不一会儿,朝阳爬上东边山头,暖洋洋、倦慵慵地照着刚刚苏醒的大地,亦唤醒了窗内床上的人儿。
柯雁蓝起床拨开窗帘推开窗子,轻风夹带着初春的凉意拂面而来,吹去了她身上仅存的一丝睡意。窗外春景美丽宜人,嗅着春天带来的气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微笑的对空气低喃了一句。
“春天,好久不见。”
站在窗前好一阵子之后,她带着春天苏醒的生气转身回房迅捷地梳理自己,并在万事俱备之后关上窗户下楼。
蕙姑一如往常的已经张罗好柯雁蓝的早餐,放置餐桌上。现在的她正忙碌于厨房里——大概是在准备父亲的早餐吧。她是父亲惟一的妹妹,本名柯梦蕙,无子女的她在十年前姑父意外逝世后便与他们住一起。在五年前柯雁蓝母亲遽逝,三年前父亲中风后,便责无旁贷的接手照顾他们父女的工作,五年如一日的无怨无尤,几乎可以说是她的第二个母亲。
“蕙姑,早。”拿起茶几上的早报走向餐桌,柯雁蓝出声招呼道。
“早,你起来啦,早餐我放在桌上。”
“看到了,谢谢蕙姑。”她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报纸后开始吃早餐。
“小蓝,桌上的鲜奶如果太冷,微波炉里还有热的可以掺。”
“蕙姑你忙,要什么我自己会弄的,你别烦心。”她快迅的浏览着报上的财经版,了解世界财经在昨天一天内的变化。
“又在边吃边看。”蕙姑端着早粥的餐盘往哥哥的房间走去,途中经过她身旁时停下脚步叨念她。
“习惯嘛。”柯雁蓝朝蕙姑咧嘴一笑,却在蕙姑不赞同的瞪眼下乖乖地合上报纸,“爸今天这么早起床?”她转眼望着蕙姑手上的餐盘问,他向来都睡到她出门以后的。
“他今天要到医院做定期检查。”
“呀,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万分内疚的说,“蕙姑,又要麻烦你了,我……”
“小傻瓜,你在说什么。”蕙姑轻斥的打断她,万分心疼自己这惟一的侄女,年纪轻轻的就必须扛下这么一间大公司,虽说她的能力卓越,是天生领导人的料子,但实在也难为她了。
“公司的事已经够你忙了,你爸和这家就交给我,你别多操这些心知道吗?还有不许再说什么麻烦的话,他是我哥哥,这是我住了十年的家,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麻烦的,你要记住。”她说。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柯雁蓝心里暖烘烘的,“谢谢你,蕙姑。”
“小傻瓜,快吃吧。”慈爱的摇头一笑,蕙姑用下巴指着她的早餐似假还真的教训她说:“即使你是公司的总经理也没有特权可以迟到,知道吗?”
“是。”柯雁蓝俏皮地对她行童子军礼。
吃完早餐,到父亲房里告别父亲和蕙姑之后,柯雁蓝像变了个人似的换上专业强悍的女强人面容出门,她提着沉重的公事包,腋下挟着未读完的早报,坐进门前由司机小林驾驶的私家轿车向公司前进,并准时在八点二十五分踏进公司大门。她没迟到,也从不迟到。
“总经理早。”
点头回应职员礼貌的问候,她进入总经理的专属办公室,开始处理一天大大小小、前仆后继、永无止尽的公事。
她柯雁蓝只有在家时能有轻松娇俏的一面,因为只要踏出家门她便是商场众所皆知最年轻的女总经理,而庄重、沉稳、犀利才是她该展现的气质,否则只有大学毕业,年仅二十六岁的她如何掌管柯氏,如何在勾心斗角的商场上立足?
生为独生女的她很早之前便有了这种认知,不过她为的不是将来有可能要接掌柯氏,她为的是如果有机会进公司替父亲分担操劳时,不至于被人当成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或草包美人。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不过进公司当父亲的助理一年,便因父亲的突然中风不得不接下柯氏代总经理这重责大任,并在一年前正氏接掌总经理一职。
毕业四年,工作四年,除了第一年之外,这三年没有适时的休息所累积下来的疲备几乎要使她窒息。不过她却不能怨不能叹,因为在外为了维持柯氏的强势,在家则为不让父亲与蕙姑多担忧,所以她必须振作。
“总经理,一线有您家人来的电话,说有急事要找您。”桌面上的电话突然响起王秘书的声音。
“谢谢。”她按下直接对话钮,忙碌的双手没有停歇,“喂?”
“小蓝?”电话那头传来蕙姑的声音。
“蕙姑,什么事?”她忙碌的双手瞬间停顿了下来。
“小蓝,你爸又……医生说很危险,你快来医院呀!”蕙姑颤抖惊惶的声音由电话里传出来。
“蕙姑你说什么?”柯雁蓝一把抓起话筒,激动地朝话筒叫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早上吃饭、换衣服时都好好的,可是我才一转身回房换件衣服,他就……”话说到一半蕙姑在电话那头就哭了起来,“小蓝你快点来呀。”
柯雁蓝被她一哭差点没乱了手脚,不过周遭专业的气息却稳住了她。
“蕙姑你别哭,爸不会有事的,你等我,我马上到。”她沉稳地对蕙姑说完便挂上电话,拿起公事包内的皮包和早先被她关了机的大哥大走出办公室。
“王秘书,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麻烦你帮我取消今天的一切计划行程,有急事再打这支电话给我。”即使心中慌乱急躁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表面上依然维持她在公司处变不惊的女强人姿态,交代一切后才迅速的离开公司,往医院奔去。
冲进急诊室,柯雁蓝在急诊室里的椅子上找到一脸苍白,精神恍惚不定,内心紊乱无主的蕙姑。
“蕙姑,爸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她紧张的抓着蕙姑问。
“小蓝你来了。”蕙姑抬头看她,哭泣的双眼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我爸呢?还在急诊室里?”她心乱如麻地问,突然转身走向前望呀望的,又突然走回蕙姑面前抓着泪流的蕙姑问,“蕙姑,我爸还在里面是不是?他进去多久了,有没有医生出来,他有没有说什么?你别哭快告诉我呀,我爸他……”她忽然伸手捂住嘴巴,晶莹的泪水由她瞠大不信的惊惧双眼滴落,“蕙姑,我爸他……他是不是……”
“他没事了!”一直哭的蕙姑突然扑向她,又哭又笑的哑声叫道,“小蓝,他没事了,没事了!”
柯雁蓝呆若木鸡的直立着,艰难地想将跌落冰谷里的心情拉回现实世界,没——事——了?那是什么意思?
“没事了?”柯雁蓝瞬间将她推离紧绷的自己,激动的看着她问,“蕙姑你说我爸没事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蕙姑一边拭着泪一边点头。
瞪着她好一会儿后,柯雁蓝突然松口气的呼出一直梗在心头的恐惧。“哦,上帝,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蕙姑我以为爸他……他……”心情松弛太快的她一时间控制不住狂涌而出的泪水,让从头到尾都强做坚强的声音都哽咽起来,说不出话来。
在蕙姑的带领下,柯雁蓝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看着氧气罩下的父亲益加歪斜的嘴脸,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度溢出了眼眶,她伸手轻握住父亲蜷曲的右手,没想到却因而吵醒父亲,他睁开眼看她。
“爸。”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哽咽。
他看着她,对她伸出左手,带着氧气罩的嘴巴像是在讲话般的一张一阖的。
“爸,你想说什么?”她走近床头,倾耳在父亲嘴边。
“不……哭……”他吃力的由歪斜的嘴巴间吐出混淆不清的话语,“小蓝……结婚,没……有,我……我死……不死,别……哭……”
“爸。”柯雁蓝感觉温热的泪水由脸颊滑过。
他以为她听不到他的声音,遂毫不犹豫地用左手扯掉嘴上的氧气罩再说一次,“不要……哭,小……蓝。没……见到你结……婚,我不会……死。死……我……不……瞑目。别……哭,别哭。”
这次的劫后余生让柯振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觉就好像下一次他再发病便是与世长辞的时候,但是让他感觉恐惧的不是“死”给他的压迫感,而是他死后小蓝该怎么办?现在想起来,他才惊觉已届满二十六岁的小蓝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除了柯氏之外,这些年来他从未由她口中听到任何关于感情的事,而除了工作时间外,她所有的时间竟全花在陪伴他之下。
上帝,他怎么会这么粗心,现在才注意到这种情形?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形再持续下去了!
“我不哭,我不哭,你快把氧气罩戴好,别动它。”柯雁蓝快速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伸手将他的氧气罩戴回去,却意外的遭受到他的阻挠,“爸?”她看他。
“小蓝……快……乐……幸福……”他想说的是小蓝,我要你幸福快乐。
“爸,我很快乐,也很幸福。”柯雁蓝强颜欢笑地对他说。泪水却再度朦胧了她的视线,但她却不敢眨眼以免让泪水滑下脸庞被父亲看到。
“小蓝,幸……福……幸……”
“我会的。”她泪流满面地打断他,温柔却强势地替他戴回氧气罩,“爸,我爱你。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家以后再说好吗?爸,现在你先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好不好?”
柯振英不肯妥协,硬是想用左手将氧气罩拔掉继续说话。蕙姑见状,赶忙的抹去眼眶中的泪水急忙上前加入游说的行列。“是呀,有什么话等你出院回家再说吧,大哥。”她拿下他想拔氧气罩的左手,将它塞入病床上青绿色的被单下说道,“医生刚刚还特别交代我们别和你说话,否则下次就不让我们进来看你呢。呀,你看,医生来了。”
柯振英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听妹妹这么说,又见医生真的由门外走了进来,只好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在医生平稳的声音中,多看女儿一眼之后乖乖地闭上眼睛休息,不一会儿四周的声音远离他,他便被卷入了睡梦中。
灯光美、气氛佳、服务周到、食物美味,然而对面坐了一个不讨人喜欢,也就是讨人厌、令人看了会食不下咽的人时,再美的灯光、再好的气氛、再周到的服务与再美味的食物,依然会让人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柯雁蓝很是佩服自己的定力与忍耐力,因为她竟然能与眼前这个令人看了会食不下咽的男人对坐半个小时,没有夺门而出,反而还能处之泰然的张口吃牛排,她真的很佩服自己。
眼前的男人,姓林名进士,是她这阵子相亲对象之中最恶梦的一个。虽然他的确符合她所开出来的条件——年龄三十上下,身高一百五十公分以上,品性端正,无不良嗜好。但是光看他头上顶着卡通汤姆历险记之中西德的可笑“西德头”,和他身上“我是陈雷”的穿着,以及那可以媲美非洲难民的吃饭礼仪,她便想将介绍他们俩认识的媒婆给碎尸万段。
上帝,她做梦都不敢想像倘若将林进士介绍给父亲和蕙姑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唉,加上眼前这一个,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第十九次的相亲吧?她拨动着盘内的绿色花菜,在心中哀叹道。相亲了十九次却找不出一个中意或顺眼的男人来交往,是她太挑剔、眼光太高了吗?可是连她这一关都过不了的男人,她要如何说服父亲相信他值得她托付一生?又如何让父亲可以不再镇日忧心忡忡,担心他死后她会没有了疼惜、呵护,让她可以依靠寄托的人?
老实说,她觉得父亲太杞人忧天了,因为他绝对可以活到一百岁,而在这往后的四十年之间,她绝对能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根本不需要担心的,然而医生为什么要告诉她,忧心忡忡也是致病的原因之一呢?结婚,如果她结婚能让父亲感到好心情而不再忧心的话,她就结吧,只不过她没想到结婚也不是说想结就能结的。
结婚?一丝苦笑闪过柯雁蓝的脸庞,她自觉很可笑,非常的可笑,因为她还记得当初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结婚,除非新郎是他,否则非君不嫁,那就像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会说的话,而现在呢?拼命的相亲,只为了找寻一个适合当她老公的男人,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结婚,一丝一毫都没考虑到爱这个字眼,为结婚而结婚……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老实说,她柯雁蓝二十六年之中从未为自己的归宿担心过,因为学生时期的她从不缺乏追求者,毕业之后的前两年也一样,追求她的人简直可比过江之鲫。只是很可惜,她二十多年来惟一的一次动情,结果却换来她终身不可磨灭的伤痛与悔恨,她想她这辈子……
“柯……呃,柯……”林进士终于饱餐的用湿纸巾用力擦嘴、擦手后开口,但一开口就忘了她的名字。他打断了她的思绪。
“柯雁蓝。”甩开抓住自己多时的低沉思绪,柯雁蓝抬眼看他,再次对他自报姓名。这该是第四次她告诉他她的名字了吧?
“呃,柯雁蓝小姐,我很好奇依你的长相和年龄,为什么要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友?你该不会是已经怀孕了,要为肚子里的……”他的声音在她投射过来的瞪视下戛然止住,好一会儿后才嗫嚅的再度开口,“呃,对不起,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而且以前我差一点就被骗去当冤大头,所以我才会开口问你这个问题,你……”
“我没有怀孕,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她冰冷的打断他说。
“真的?”虽然有些畏惧她冷然的目光,林进士依然忍不住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她问,“那你为什么想要结婚?现代的女人比男人还花心,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哪一个不想多玩几年,多交几个男朋友享受生活,你为什么却想要结婚?你该不会想骗婚……”
“林先生。”柯雁蓝再也受不了的打断他,“难道你连我最基本的资料都不知道就来此和我相亲吗?骗婚,这种话大概也只能你说得出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结婚是不是?”她皮笑肉不笑的注视着他说,“好,我老实告诉你,因为我无聊!对不起,失陪了。”说完,她立刻起身离开座位,在服务生的“谢谢光临”声中踏出店门,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