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赵迎波讶然的抬起头来,反射性的抓起一旁的白布将她面前的几个成形坯体盖起来,沉声质问他,「你到这里做什么?碧儿没有告诉你,不许到这里来吗?」
宇文阳挑眉。她在防他!她的举动太明显了,所以不是他看错,也不是他想太多,她确确实实在防他!
为什么?难不成她担心他是细作,会偷她的烧瓷技术吗?
其实他不该意外的,在这一行,烧瓷的技术决定胜败,当然得防着外人窃得密技,宇文庄也是如此,可是他还是觉得受伤。
他不该有这种感觉,明明知道自己纵使是她的夫,这场婚姻依然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相公,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赵迎波没得到回答,冷声追问。
「妳认为我到这里做什么?」宇文阳反问,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讽笑。
她美眸微瞇,眼神转为戒慎,审慎的盯着他。「我问一个问题,希望得到一个答案,而不是另一个问题。」
「妳现在心里一定是想,我逃避妳的问题,心里一定有鬼,对吧?」他嘲讽的说。
「宇文阳,回答我的问题,碧儿没有告诉你,这里是外人不能来的吗?」
「回大小姐的话,碧儿除了告诉我小窑场在哪里之外,并没告诉我任何有关小窑场的事,也许是因为她认为我是赵家的姑爷、大小姐您的夫婿,而不是什么「外人」!」这女人,当真防他防得这般紧,真是令人生气!
赵迎波一窒,看出他眼底的怒意,不禁避开了他锐利的眼光。
「我所谓的外人不是那个意思。」她忍不住开始解释。「而是这里除了我和奶奶之外,向来禁止其它人出入。」
「很抱歉打扰了大小姐,下一次,我会记住大小姐的规矩,也许等大小姐有空时,尽快告知在下尚有哪些规矩需要遵守,免得我又冒犯了大小姐您。告辞。」宇文阳讥讽的说完,转身离开。
「宇……」赵迎波想叫他,最后却只是闭上嘴,任由他离去。
微微一叹,视线被长板上的东西吸引,她疑惑的上前查看。是早膳!
他是为她送早膳来的?!
心头涌过一道暖流,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可一想到方才她对他的态度,欢愉的脸色又是一垮,没有多作思考,她飞奔而出。
「相公!」她扬声呼唤已经离她有段距离的他,宇文阳脚步一顿,不过只一下,他又佯装没听见,迈步离开。
赵迎波微怔。他明明听见了却不理会她,可见他很生气!
于是,她立即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等等,相公!」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负气离开,于是她拎着裙襬拚命追上去。「等一下!」
宇文阳冷硬的脸色变了变,听闻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她略带焦急的呼唤,最俊无奈的一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没想到一转过身,倏地一惊,羊肠小道下坡路滑,她跑得太急,一个不小心,往一叫急冲……
「啊--」赵迎波尖叫。
「小心!」他两个大跨步冲上前,千钧一发的将她护进怀里。「妳这个笨蛋,跑这么急,妳会摔得鼻青脸肿的!」
趟迎波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呼吸略微急促,闭上眼睛,听着他比平常更加快速的心跳声,突然间,她莫名的觉得松了口气。
「妳……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来拦住我,有什么事吗?」他低声的问。
「没事,我、我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事?」他脸色微沉。这女人真的是……让人生气耶!
「我只是……」赵迎波轻轻的推开他,低着头嗫嚅的道:「对不起。」
宇文阳扬眉。他听到了,可是他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半蹲下来,微弯着腰,硬是与她面对面。
「妳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故意道?
赵迎波觑了他一眼,又别开眼,身子转了半圈避开他,头垂得更低。
「我说……对不起!」声音是比方才大声一点,不过也只有一点点。
「对不起?妳对地上那朵小野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对它说对不起?」他嘲弄的问。
赵迎波愣了愣。与她视线成一直线的,的确是一朵粉橘色的小野花。
她微恼的抬起头来瞪向他。「你明知道我这句「对不起」是对你说的!」
「娘子,妳一来没瞧着我,二来也没个称呼,我为什么该知道?假如我又自作多情的会错意,到时候不就更无地自容了?」他偏头瞧着她。
赵迎波深吸一口气。好,理亏的人是她,她认了。
「相公,我为方才在工房里所发生的种种,向你说声对不起。」她客气的一福身。
宇文阳立即搀住她,没让她福下身。
「娘子不用多礼,我了解妳有妳的顾虑,是我太小心眼了,下次我不会再擅闯窑场禁地了。」他的确不该去,因为最终她会知道他的身分,到时候可就有理说不清了,还是避嫌的好。
「没关系的,你可以……」
宇文阳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对她摇了摇头。「娘子,我是真的了解,不是说气话。」
赵迎波望着他,他的体贴让她有点感动。的确,现在的她并不是真的毫无顾忌的愿意让他进小窑场,他的决定对他们都好。
「妳快去用早膳,别让自己太累了。」宇文阳笑了笑,轻轻拍拍她的脸颊,然后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才转身离开。
她讶异的摀着唇,脸颊缓缓的飘上两朵嫣红。
「啊,对了。」他又突然转过头来,看见她飞快的放下手,嘴角有趣的一勾,不过他聪明的没有对她的举动发表高见。「午膳妳要回去用膳,还是我让碧儿帮妳送过来?」
「不用了,我--」
「不行。」宇文阳打断她,一根食指在她眼前左右摇了摇。「从今以后,我可不准妳一进小窑场就废寝忘食。选一个,要自己回去用膳,或让碧儿送来?」
「那……还是叫碧儿送过来好了。」因为她一定会忘了时间。
过去,她一进小窑场,除了带些饮用水之外,还会带一些干粮,不过事实证明,那些干粮用到的机会很少,因为她几乎是废寝忘食的,而由于她立下的规矩,也没有人胆敢到小窑场来,所以方才瞧见了他送来的早膳,才会有些感动。
当然,只有一些些而已!
「好,我会转告她的。」宇文阳摆摆手,转身离去。
赵迎波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才转身回小窑场。
突然,她疑惑的蹙眉,转过头来望着小径那方。
「如果碧儿除了报路之外,没对他提过任何事,他……怎么知道我一进小窑场就废寝忘食呢?」
最后,她耸耸肩。算了,不想那么多,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第七章
赵迎波在四天后的傍晚,终于踏出了小窑场,一踏进临水楼,不见碧儿,也没瞧见她的新婚夫婿,她疑惑的微蹙眉。奇怪,过去不管她在小窑场待几日,碧儿总是会在临水楼里待命,因为她一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碧儿总是会马上为她准备好一切,让她舒服的扫除疲惫。
狐疑的走出临水楼,旋即讶异的望向书房,她好像听见里头有谈话的声音。
是宇文阳吗?
她移步行去,才经过敞开的窗口,一瞧见里头的情景,不禁惊讶得忘了继续前进。
她应该只在小窑场待了四日,而不是四十日,或是四个月,甚至是……四年!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书房里的情景,竟让她有种天地变色了的感觉呢?
只见书房里,宇文阳坐在书桌后头,桌前则划分左右两边,坐了十二位赵家各个重要窑场的管事。
她听见宇文阳果断利落的处理问题、提供办法、并下达命令,还一一将管事呈上各个窑场进窑出窑的瓷器数量、订单、出货单,以及船运、陆运的时间二做安排分配,就连日前因窑炸了而得重新再烧造的那一批酒具,他也将其数量依照各个窑场的能力分配妥当……
听着他沉稳的声音,看着他冷静果断的态度,再望向十二位向来心高气傲的管事,想到当初十六岁的她由奶奶带着,尝试接手窑场事物的时候,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就宛如看待一个三岁娃儿妄想攀天一样,充满不屑等着她的失败……
她足足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让他们稍稍改变了对她的态度,直到现在,四年了,他们犹不曾对她表现出,像此刻她在他们脸上所看见的心悦臣服!
只有四天,宇文阳是用了什么样的表现,让他在短短的四天里,便超越了她四年的成就?!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能够处理窑场的事?
她当然知道是奶奶授权给他的,问题是,奶奶为什么会授权给他,只因为他是她的夫婿?或是……另有原因?
「大小姐?」碧儿手里捧着大茶盘,身后则跟着端着一大盘点心的全禄,一接近一字斋,瞧见了她,立即讶异的喊。
赵迎波一怔,没有回头,她的视线与听闻碧儿的声音而抬起头望向窗口的宇文阳对个正着,她看见他对她露出一个欢愉的笑容,偏头向管事们低语几句,便放下手上的单据,起身走了出来。
她没有等他,转身便走。
她心情紊乱,知道自己在吃味、在嫉妒,所以她不能在此刻面对他,否则她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大小姐!」碧儿疑惑的喊,想要追上去,却被宇文阳制止。
「碧儿,将茶和点心送进去给管事们,妳和全禄留在这里招呼他们。」交代完毕,他立即追了上去。
「娘子!」宇文阳在观澜亭追上了她,扯住她的手,不仅阻止了她,还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赵迎波瞪着他,强势的命令。
他挑眉,故意道:「娘子,多日不见,为夫的可想煞了娘子,难道娘子不想为夫的吗?」
「我最讨厌口蜜腹剑的男人!」她口气挺冲的。
「口蜜腹剑?」宇文阳不禁失笑,心思一转,有了调戏她的念头,于是他压低声音,故意靠在她的耳旁,以性感的语调对她道:「娘子,为夫的腹里无剑,倒是腹下有把火刀,想煞了娘子。」
赵迎波先是迷惑的怔愣着,不解他的意思,退开一步审视着他,一方面退开他所织的诱惑迷帐,一方面是想看看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之后,在他笑得暧昧的表情下,她渐渐的领悟他的话意,瞬间,她粉嫩的脸颊染上了两朵嫣红,使力的推开他,退了好几步。
「你、你下流!」她低喝,视线飘移,东看西瞧上望下觑,就是不敢看他。老天,她是不排斥与他圆房,但这不代表她能忍受他的淫声秽语!
「不,娘子,为夫的不是下流,这是情之所致,理所当然。」他上前两步。
她立即跟着退后两步,背抵着桥栏,戒慎的瞪着他。
「娘子,再退,就下湖了。」宇文阳微笑的提醒她。看着她慌张失措的模样,有别于她向来能干有担当的表现,看起来挺有趣的,就像她冲动以及有些火爆的真实个性,也比她对外佯装出来的冷静自持有趣多了。
「你别再前进,我就不用退后!」此刻,就算她想退也无路可退了,除非真的像他说的,跳下湖去!
「可是我想同娘子亲近亲近,怎能不靠近妳呢?」宇文阳说着说着,又向前走了三大步,几乎和她贴身了。
「你、你别乱来……」赵迎波上身向后仰,企图拉开这种让人心跳加速、气氛诡异的情势。他贴得太近,几乎将她的空气给抢光了,害她呼吸困难。
「乱来?妳期待为夫的对妳做什么乱来的事吗?」他偏着头,用着女人都难以抗拒的俊美脸庞笑望着她。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赵迎波低斥,可立即被打断。
「虽然娘子盛情,为夫的还是得辜负娘子的期待,不过别担心,这事儿咱们可以留到夜里再继续。眼前,有十二名窑场管事在书房,娘子不是应该去见见他们,处理这几日娘子搁置的公事吗?」
「我根本没有期待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气愤的吼了两句,瞪着他的笑脸,她突然泄气的一叹。「算了!」
撇开头,她侧身横跨两步,离开他魅力的势力范围,然后转身往回走,打算回临水楼。
宇文阳微讶,不懂她为何突然鸣金收兵。
「别跟来。」他才跨步跟上她,她便头也不回的喊。「不要跟过来,我想独处一下,好好的想想,至于管事们……」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在我看来,有我没我似乎没什么差别,你去处理就行了。」
「娘子是因为我插手管事在生气吗?」终于听出一些眉目了。
赵迎波猛地转过身来。「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吗?!」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她为自己的无能迁怒到他身上。
「为夫的只是想要分担娘子的辛劳,不忍见娘子辛苦了几日夜,出了小窑场之后,还不得休息的要处理堆积了几日的公事。娘子若是为此生气,那我以后不碰便是,妳就别气了,好吗?」
「你懂什么?!」他愈是这样,她愈生气。
明知道自己无理,可内心的酸楚却极欲寻找一处发泄的出口,而他,就在眼前,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包容,让她忍不住将所有对自己的不满全往他身上倒。
「你知道我这四年来有多努力吗?结果,我努力了四年,不眠不休,心力交瘁,所得到的对待却不及你这四天!四年的努力竟然抵不过四天,你知道我心里做何感想?!」这种情形怎能不叫已经心力交瘁的她气馁,让自尊心极高的她情何以堪!
她当然生气,可她气的是自己,气自己为什么会迁怒到他身上!
宇文阳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揽进怀里。
「放开我!」挣扎无效,她怒声喝叱?
「我懂,娘子,我懂。」他低语着。
「你懂?」抬起头茫然的望向他认真的眸底,她摇了摇头。「不,你不懂,不可能懂,没有人会懂……」
「我懂。」他捧着她的脸,坚定道,「在限定的框架里,妳无从施展的才华,我懂;在缚手缚脚的情况下,还要博得最优异的成绩,妳的力不从心,我懂;在瞬息万变、伴君如虎的宫廷,妳一肩承担起贡瓷的烧造,那如履薄冰的压力,我懂;妳肩上的包袱,我懂,娘子。」
赵迎波动容的望着他,不敢相信。
「娘子,妳为这个家做得已经够多了,不懂珍惜妳、疼爱妳的人,是他们的错,所以……」宇文阳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的低语。「别生自己的气了。」
辛酸的委屈因他最后一句话,倏地从眼里冒出,化成滚烫的泪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