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明显的不悦。
陶曼莎故意忽略他的不悦,迳自站到他身旁。「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罗奇皱了皱两道浓眉,不用言语地表示他不满意她的回答。
陶曼莎轻松地笑了笑。「我没有什么意思,你五点多就出门,台湾你又不熟,我担心你,所以跟过来。」
罗奇偏过脸。「不用了。」
「她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你打算等她回来吗?」
「那是我的事。」罗奇不愿多讲。
「我当然管不着,不过Ricky,」陶曼莎提醒他。「你的演奏会下个星期一开始,你最好加紧练习,我怕你过分沉溺于冯羽桑,以致在演奏会时的表现,低于你以往的水准。」
罗奇非常不耐烦。「你多虑了。」
陶曼莎耸了耸肩。「只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好。」陶曼莎果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再多言,也不再多留。
罗奇坐回车内,又望了那栋房子一眼,便发动引擎离去——与陶曼莎不同的方向。
***
冯羽桑忐忑不安地在演奏会场前来回踱步。巴箴手上抱着芃芃,眼睛随着冯羽桑的身影转。「冯羽桑,你走够了没有呀?人家都已经开始进场了!」
巴箴好不容易说服她来听罗奇的演奏会,哪知她却在门外走了几十圈,就是不肯进去。
「你让我再想想看嘛!」
「想个屁啊你!」巴箴的耐性用尽,便又开始「使粗」。「不管你了。芃芃,我们进去。」巴箴果然抛下冯羽桑,迳自往里面走去。
「喂,等我啦!」没辙的冯羽桑,只好跟了进去。
一直到此时,冯羽桑才见识到罗奇·罗勃兹的魅力。可容纳两万人的会场,却涌进了超过两万人;高高扬起的海报,曲终时的尖叫,在在令她不敢相信。而最吸引她目光的,是台上流泻出的美妙乐声。
那是罗奇,他穿着一身白色衣装,棕色的头发,在投射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一架特殊而罕见的银色钢琴,华丽而尊贵,而罗奇修长的手指,恣意地在其上飞舞,创造出一连串轻柔而优美的乐音。罗奇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令冯羽桑的视线久久不能移开。这种神情,她多久没见过了?已经好遥远了呀!
巴箴一手抱着芃芃,一手拖着冯羽桑往前走。
「巴仔,你要去哪?」
「去前面啊。」巴箴继续往前钻。「我买最贵的票耶,坐在最前面。」
「什么?」冯羽桑拖住她不让她再往前。她实在搞不懂巴箴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忧患意识?「人那么多,你钻不过去的啦!」因为人多声杂,冯羽桑必须扯开喉咙,巴箴才能收到她的讯号。
「啊?」巴箴很不甘愿。「那我的钱不就白花了?」
冯羽桑闭了闭眼。「花钱消灾。」
「消灾?」粗枝大叶的巴箴不懂冯羽桑意指为何?「我告诉你……」
冯羽桑截断她的话。「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回家!」
「看!」芃芃小小的动作引起了两个女人大大的注意。芃芃嫩白的小指,遥指台上的罗奇,一双甚美的蓝色眼眸直直地盯着罗奇,那神情……竟和罗奇一样专注。冯羽桑被芃芃的动作惊得说不出话,难不成真的是天性使然,父女连心?
罗奇弹奏完了一首西班牙利歇曲时,不知是因为跟着其他人的动作或怎么地,芃芃竟兴奋地拍着手。「好棒!」
芃芃这举动令冯羽桑更吃惊了。文静的芃芃高兴时最大的限度是拍手,但这种情形并不常出现,今天的芃芃,很反常。
一直到演奏会结束,芃芃始终专注地盯着罗奇弹奏着那架银色钢琴。现在,冯羽桑开始后悔没有提早离开,两万多人,在瞬间散开、哄闹,如洒散的豆粒,巴箴让芃芃高高地坐在她的肩膀上;一面观察地形,试着寻找另一个出口。
「嘿,发现新大陆!」巴箴得意地拉着冯羽桑,奋力地穿越人群,往右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挤去。
「看吧!我找到出口了。」正当巴箴自豪地向她炫耀时,只见冯羽桑的脸变得惨白。
巴箴顺着冯羽桑失措的视线望去,那个刚才还在台上的男人,现在已经出现在她们面前,身旁还有一个女人,她认得,是陶曼莎。毫不迟疑地,巴箴拉着冯羽桑,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门。
对于冯羽桑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罗奇有些错愕。冯羽桑来看他,来听他的演奏,他实在难以相信。只是,他的情绪马上被厌恶与怒气填满。冯羽桑身旁还是跟着那个男人,而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一见他就跑?冯羽桑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了避开人群他们才选择走偏门,一场三个小时的弹奏下来,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但是在此遇见冯羽桑……,他今晚又要失眠了。
「你没发现她身旁的那个人很面熟吗?」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陶曼莎终于打破沉默。
经过陶曼莎的提醒,他才仔细地回想那「男子」的容貌,……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我想不起来。」看他认真地想了半天,还以为会想出「他」是谁,结果,呵呵,还是没个屁!
「你不觉得那个小女孩跟你很像吗?」陶曼莎冷傲的眼神像是在嘲笑罗奇的粗心。
如遭电击般的罗奇,思考神经休克了快一分钟。是吗?有可能吗?冯羽桑……
他看着她,希望能从陶曼莎身上知道更多的秘密;陶曼莎看出他的要求,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曼莎!」他喊。
「我已经告诉你太多了。」临走前,她仍不忘问一句:「今晚需要我吗?」
得到一百零一次的回答后,陶曼莎挥挥手,干脆地离去。
罗奇烦躁地探着身上衣服的口袋,却摸不出一根烟,他生气地把脚踢在墙壁上。「SHIT!」
冯羽桑,那个小女孩,那个大男人,他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如果那个小女孩真是他的女儿,那么——
他打定主意,今天晚上,他要在冯羽桑的住处外等上一夜,直到他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
晕黄的灯光,温暖地散满整个卧室,然而冯羽桑的心,却与灯光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闭着眼,拂开左额前一绺发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地睁开双眼。一道细长的疤,像烙印似地烙在她的左额,紧紧附着在她的肌肤上。这是她所一直不愿去碰触的,尽管伤口早已经愈合,但是留下的那道疤,是她永远也无法抹灭的痕迹。那道疤代表着她的父亲、她的姑姑、董媚芝、薛禾康,以及她不幸的童年。自私的大人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全化成这道细长的疤,面积虽小,伤害却大;而她,无力改变。
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来了巴箴,来了芃芃;去了冯靖柔,去了董媚芝。她满足于现况,尽管她知道巴箴迟早会走,芃芃也会长大,最后她仍得孤单;她不想回忆,尽管她仍想念冯靖柔,怨恨董媚芝,她仍然悲伤。
芃芃是她的生命,巴箴则是她生命的依靠。她二十岁时产下芃芃,只有巴箴陪在她身旁,冯靖邦则是事后才知道。自从她的额上多了这道疤以后,对于她的要求,冯靖邦总是百依百顺。是想补偿吧!?但是冯靖邦仍然没有办法陪她,所以,冯羽桑在小学毕业后,便偕同巴箴远走澳洲。
如今她单纯而平静的生活,全因罗奇的再次出现而掀起波涛。
罗奇仍然和当年她刚认识他时一样的冷漠;只是这次,除了冷漠还有愤恨,以及……爱意?不不不!她全乱了!那个外表冷漠寡情,内心热情如火的罗奇,霸道又温柔,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她该怎么办才好?
四年多前她回台湾时,就已经决定埋葬她的感情。对于罗奇,她只能藏在心里,永远保存这一份美丽的感觉,如此,她可以一辈子爱着罗奇,永远不会有变卦,也不会受伤害。毕竟,她幼年的家庭所带给她的伤害实在太大、太深了。
原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有爱情,更不会走入婚姻。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尽管看来纤弱,其实内心比谁都坚强有防备。可是,她却遇见了一个叫RickyRoberts的英国人;自此,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感情世界,一直到芃芃的出现。
于是,她知道为了罗奇与芃芃的幸福,她必须作出抉择……
第5章(1)
冯羽桑到现在还是想不透,她为什么会有芃芃?尽管芃芃乖巧又安静,是她的宝贝,但不可否认的,芃芃是一个意外,一个最美的意外。
此刻的芃芃,正坐在儿童椅上,喝着她的牛奶。三岁的芃芃遗传了她父亲的大部分:湛蓝的深邃眼眸,高挺的维纳斯鼻,略带棕色的发丝,五官鲜明而美丽,一如创造她的父亲与母亲。
一阵急促的关门声扰乱了原有的宁静。芃芃抬头往发声处看,用牙牙学语的稚嫩嗓音换了声巴仔阿姨。
巴箴一手抱着一个牛皮纸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芃芃的粉颊。「乖,等一下买糖给你吃。」说完便绕过芃芃,在餐桌前坐下。
冯羽桑把早餐推到她面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吃糖?吃你一辈子也吃不完。」
巴箴叉起盘子里的蛋,一口放进嘴巴里。这会儿,冯羽桑又有话说了。
「拜托你吃东西文雅一点好不好?别教坏我女儿。」
「是是是,大姐教训的是,小妹一定铭记在心。」
「你今天要去交稿?」冯羽桑瞥了瞥她放在桌上的牛皮纸袋。
「当然!不然岂不是要被你这大老板骂死?」巴箴挤眉弄眼地说。
冯羽桑不以为然地瞪了她一眼。出版社成立三年,巴箴也的确为出版社尽了不少心力,画作的儿童书籍至今已有十多册,也颇受市场欢迎。
「谁不知道你巴箴是我们出版社的首席画家?没有你,我这个出版社就撑不下去了。」冯羽桑的表情极为夸张。
巴箴啐了一声。「不是我要说你,出版社是你老爸给你的事业,你好歹有事没事也去走走,让大家知道你的存在,也对得起你老爸。」
冯羽桑慵懒地撕着面包,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那只是他给我的一个玩具,对我来讲其实是可有可无,我有芃芃就好了。」
巴箴把牛奶一仰而尽,向冯羽桑挥了挥手。「算了,跟你这个没心没肝没肺没肾的人讲也是白讲,我要去出版社交稿了,你来不来?」
冯羽桑任性地一甩头:「不去!」
巴箴清楚她的个性,知道多说无益,再扯下去的最终结果一定是冯羽桑寒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僵持到她想睡觉。巴箴亲了亲芃芃,便吹着口哨出门了。
冯羽桑留在原地,把手中的面包撕成碎片,每撕一片,就咒骂巴箴一次。直到她手中的面包全都惨遭毒手,面目全非,她才罢手。待她把一堆垃圾整理好,准备丢弃时,才瞥见刚刚巴箴忘了带走的画稿,而门铃又紧接着响起。她骂了声死巴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牛皮纸袋往外面走去,一打开门,她便狠狠地把牛皮纸袋往前面砸去。正准备开口发飙的冯羽桑,却在发现来人不是她想千刀万剐的巴箴时,惊吓得忘了一切的本能反应。
罗奇在屋外等了一夜,足足一夜,直到刚才那个与冯羽桑同住的男人离开,他才走下那一部与他相依为命了一个晚上的车子。
如他所料,是冯羽桑开的门,但显然的,两人都被对方吓到了。冯羽桑一开门,便把一包东西朝他怀里扔去,还好他身壮体硕,才没有往后倒。而冯羽桑的表情则是好像看到撒旦,是太讶异于他的出现,还是因为他的模样太可怕?他一夜没睡,眼眶黑得吓人,眼球里也布满了血丝,还有下巴新冒出的青髭,微敞的白衬衫,凌乱的棕发,他的模样一定糟透了,难怪冯羽桑会惊讶成这副模样。
但,话转回来,他又为何要如此在乎冯羽桑的反应?为何要担心他的邋遢德行出现在她面前?莫非……不不不,他不该如此在意的,她是他所厌恶的,他是回来惩罚她的,她不该骗他,她太该死了。
他告诉自己必须忽略她的感受,她的喜怒不干他的事,他只是来要回属于他的一切,而那并不包括冯羽桑。
冯羽桑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怯怯地拿回罗奇手上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你。」她的声音很薄弱。
罗奇露出不屑的笑容,打量着小他一个头再多一点的冯羽桑。「你以为是他?和你同居的那个男人?冯羽桑,我不知道小小年纪的你,是如此开放。或者,这和你在国外住了七、八年有关?」
冯羽桑脸色一黯,转身就想关门,却被眼明手快的罗奇一手挡住。罗奇欺负她娇弱瘦小,进入了她的房子,并顺手把门锁上。
「你太过分了!这是我的房子。」冯羽桑抗议。
罗奇不在意地笑了笑,眼光开始在屋子里梭巡,终于找到了目标。他向芃芃走去,蹲在她面前,蓝色的眼眸与她绝美的眼眸,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正在进行着一种无言的交流。
冯羽桑站在离罗奇不远的地方,焦躁却又不敢动任何声色的看着对看的两人。她害怕的意识到,她将失去芃芃。
芃芃一向不喜欢与陌生人打招呼,顶多是在冯羽桑的陪同下,礼貌性的称呼一声,但现在的芃芃,正专注地注视着罗奇。
她无力地往后靠去,盈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竟然无法向前抱走芃芃,无法阻止让他们父女见面,她慌了。如果罗奇因此而认出芃芃与他的相似之处,他一定会暴跳如雷,气得发疯,并带走芃芃。噢!她不要这种下场。芃芃姓冯,是她冯羽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
罗奇抱起了芃芃,而芃芃竟然也没有反抗。冯羽桑更震惊了,芃芃从不让冯羽桑和巴箴以外的人抱,哪怕是她的爷爷冯靖邦。但芃芃现在却安安静静的在罗奇的臂弯里,她看傻了。
他们的无语,到底在暗示她什么?芃芃是她生活的依靠,她如何能失去她?
「她是谁的孩子?」罗奇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冯羽桑恍若梦醒,不禁发出惊呼。
「她是谁的孩子?」他又问了一次,手上仍然抱着芃芃,表情比刚才更严肃。
「是我的!」她脱口而出。
他的眼中一瞬间闪过复杂的神色,稍纵即逝,让她来不及捕捉一丝一毫。
「你……和谁的?」他艰难地问出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冯羽桑坚决地别过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