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为什么只要一靠近她,他总会想起久远以前的那次初逅呢?
遥远的过去,长安城的永平寺,蝉鸣鼓噪的初夏,他第一次在寺里见到了那个对著佛微笑的少女……
那年,他十八岁,跟随著一名游方的高僧习武修行,来到永平寺借宿一个月,虽是大师的俗家弟子,为了方便,他还是剃了发,每天打坐练功,在旁人眼中和和一般和尚别无两样。
那段时日,每天早晨练完功,他都会帮忙打扫正殿,以报答住持的收留。
某天上午,正当他准备清理正殿时,忽然看见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女,她年纪很轻,约莫才十二岁,一头乌黑长发在耳边梳成了两个发髻,以几颗珍珠装饰,白皙纯净的脸蛋就像那些珍珠一样晶润无瑕。
她不像一般人跪在佛前闭眼祈福,而是立在佛前,仰头观佛,脸上漾著静雅且虔诚的微笑。
那一刻,他的心忽然抽动了一下,少女秀美的模样深深震荡著他自以为刚强的心,习武最忌讳的恍神惊动如鬼魅般袭上胸口,打散了他修行了十多年的定力……
从那天起,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在清晨来到寺前,看著那少女沿著苍绿的菩提树下小径走来,踏上寺前的阶梯,进入正殿後方的室堂读经。
那抹净白如雪的俏丽身影,是灼热艳阳下的一道清凉,沁入他的眼底、心灵,成为他最心动的一幕风景。
他不知道她是谁,两人的视线也从未交会,他虽好奇地猜测她也许是哪个名门富家的小姐,住持才会特地让她独自一人使用那间安静的禅房,不过他从未上前惊扰她,这点小小的距离,是对她的尊重,也是自重。
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却将这梦—股平静的日子打乱。
那日,才刚过巳时,正殿的烛火被一阵狂风吹落,殿内竟因此整个著了火,火势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壮大得无法收拾,直窜後殿,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单独在禅房内读经的她,於是奋不顾身地冲入火中,将她救出。
第一次与她接触,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浑身熏黑,纤弱的身子因惊恐而颤抖地缩在他怀中,抱著她奔出火场时,他既心疼又焦急,直到带她脱离险境,见她无大凝,心中的石块才落地。
由於寺里还有人等待救援,他不得不留下她,赶去救人,但她那一声依赖的微弱呐喊,差点就让他忘了举步。
「别走……」她伸出小手紧抓著他的衣袖。
她不会明白,她那声挽留,如丝如网,更将他早已深陷的心牢牢捆绑。
「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著。」他承诺道。
她似懂非懂,放开了他。
他不舍地又看她一眼,才又钻进火中。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待他筋疲力竭地回过神,天色已暗,他匆忙赶去找她时,她早已失去踪影,只在原地遗落一串白如月色的珍珠发饰。
从此以後,他再也没见到她。
那无情的大火烧掉了永平寺,也烧掉了他悸动的初恋。
之後,因他救助有功,住持监於他武艺高强,浑身是胆,便建议他参加当年武举的科考,他的师父也只说了一句「你与官场有缘,前途无量,好好把握」,便将他留下,独自离去。
他谨遵师父之命,参加科考,一举拿下武状元,并获八皇子李澜的青睐,一路拔擢,三年後终是功成名就。
但他万万没想到,三年後竟能再与那个少女重逢。
就在八皇子亲自为他订了对象之後,他才赫然发觉,那少女竟是白家三小姐,也就是他未来妻子的三妹,白静雪!
他惊喜贪恋地直盯著她的脸庞,稚气已脱,三年的时间让她蜕变成为一个灵秀动人的姑娘,只是,那抹怡然的平静已被一股冷漠取代。
她不记得他,甚且对他没有丝毫印象,那冷寂的小脸,仿佛在告诉他,三年前的那个少女根本不曾存在……
他的心随著她冰冷的神态而跌入谷底,那拒人千里的淡然,比得知她即将许给自己的结拜大哥杨磊更让他痛心,她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无动於衷,彻底粉碎了三年来收藏他美好回忆中的倩影。
他终於深刻地了解,她的记忆里没有他的影子,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後。错过了三年前相识的机缘,他就再也无法走进她的生命。
她将成为兄长的妻,他的爱,始终说不出,只能将一片深情深埋,只能凭藉著那串被他珍藏的珍珠发饰,暗暗倾泄恋慕的心情。
不料,他才认命忘情,八皇子却突然决定将她们三姊妹送进宫中,对宫中权力斗争非常清楚的他知道这件事对八皇子李澜有多重要,小心布局了两年,李澜要的无非是太子之位,他身为李澜的亲信兼结拜兄弟,又岂能不帮他圆梦?
所以,他只能撇开儿女之情,狠心将自己爱慕的女人送进後宫。
人生总是这样,有舍有得,那时,以为义气就是男人生命全部的他如此告诉自己,但是,当白家三姊妹在他面前自杀时,他才深深明白,他舍去的,竟是用十八世的生命也换不回……
他忘不了白静雪以利刀刺入她的胸口时所喷出的那朵艳丽得惊人的血花,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怀中一阵炙烫,那串始终深藏在衣衫内的珍珠发饰竟掉了出来,然後,在他惊愣的注视下,随著自静雪的断魂碎裂成灰。
那时,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痛。
在沙场上杀敌受伤他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但眼看著白静雪香消玉殒,看著象征著他初恋的珍珠化为尘末,他竟然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股痛楚,即使千年後的此刻,依然存在。
然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刻骨铭心,不知道他相思成疾……
甚至,她还用最狠的方式来诅咒了他的生命!
傻哪!他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呆子!
举杯将酒仰尽,灼烈的液体沿著喉咙烫进他的胸口,烫进他的五脏六腑。
恨,随著酒精起舞,在他的血管里焚烧耀舞。
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要用他剩余的生命,将他和安知默之间的爱恨情仇做个彻底的了断。
第三章
安知默虽然被强迫住进了何让的房子,但她每天还是照常上学,一样冷淡的脸庞,一样独来独往,没有人发现她有任何不对劲,唯一的不同,是她更加沉默了。
她很清楚,何让放心让她到学校,就是算准了她会乖乖回去,他知道安知礼和潘写意就是她的弱点,只要掌控住这一点,她就无法反抗。
的确,为了潘写意的安全,她只有忍耐地在每天下课回到别墅,帮何让临摹周昉的画作。
即使,她真的很想逃走。
那个别墅大而空寂,平常除了她和何让,只有一个中年女管家赵姨打理内外并负责三餐,老实说,住在那里,一点都看不出何让的身分,没有闲杂人等进出,甚至,她很少看见他和什么人接触。
他总是一个人……
这是诅咒的命运,是她给他们的惩戒之一,她要他们三个男人都无法和人群有太多交集,孤独孑然,但是,亲眼目睹了他们疏离的人生,她为什么会感到胸口一阵阵窒闷?
「当当当……」
下课铃声响起,她才惊觉自己整堂课都心不在焉,平常写满了笔记的本子一片空白,半个字也没写。
她的日子似乎被何让弄乱了,这几天睡不好,精神也无法集中,哥哥安知礼打了数十通电话要她回家一趟,她都以赶作业为由推托,就怕他发现她和何让住在一起,到时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今天她已决定下课後回家去向哥哥解释一下,免得他太过操心。
以一贯平稳的速度收拾好书本,她提起背包,沉重地走出教室,才刚走出门口,就被田少钧挡住了去路。
「安知默。」田少钧似乎等她等了很久了。
「有事冯?学长。」她抬起头看他。
「怎么样?和四方财团之间的合作关系还好吧?」田少钧一直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可是这阵子她都不到画室作画,遇不到她。不得已,他只好跑来教室找她。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不想说明。
「他们提供的宿舍在哪里?你住得习惯吗?」田少钧关心地问。那天看著她和那个何让一起离去,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点嫉妒。
「住的地方很舒适,没什么问题。」她仍是虚应一番。
「是吗?你看起很没精神,我还怕你是不是过得不好……」田少钧笑得有些腼腆。
她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她过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
「我很好,谢谢。」她说完便绕过他,迳自走开。
田少钧怔了怔,吸了一口气,大步跟上,鼓起勇气道:「你现在要回去了吗?我送你。」
她愕然地站定,转头看他。「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
「可是……我想送你……」他红著睑,大胆地道。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因为……因为……」他支吾著,仍不敢直接表明,只好转个弯道,「我正好顺路。」
「顺路?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她冷觑他一眼。
「呃……这个……」田少钧抓抓头发,表情尴尬。
「很抱歉,我赶时间。」她说著继续往前走。
田少钧一路陪她走到校门口,才壮起胆向她道:「我有机车,你要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
「真的不用了,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面对田少钧的热心,她不由得放松了嘴角,微微一扬。
乍然的浅笑有如冰雪中开出的清梅,看得田少钧心头如小鹿乱撞,呆愣愣地傻在当场。
就在这时,喇叭声倏地响起。
安知默转头一看,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就停在路旁,何让一身黑衬衫和黑长裤,脸上还戴著墨镜,正斜街在车门边看著她。
他那一身英挺的酷劲,已惹来不少女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她皱起眉头,不太喜欢他老是跑到她的学校来扰乱她的生活。
「我来接你了,安知默。」何让一步步朝她定来,墨镜下的眼睛不经意瞥了田少钧一眼。
安知默居然和这个男孩有说有笑,他的眉头不禁拧得死紧。
千年来,安知默从未在他面前露过笑脸,从未有过……
「原来……他会来接你……」田少钧带点醋意地瞪著何让,心中暗责自己的愚蠢,他先前为什么没想到这点呢?将安知默推给了四方财团,就等於将她推给了这个浑身散发著危险魅力的男人。
何让来到安知默面前,摘下墨镜,看也不看田少钧一眼,拉著她的手就走。
「我们走!」
「等等,我还有点事……」她急道。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你的事不会比我的事还重要。跟我走!」何让不理会她的挣扎,硬是拉著她走向车子。
「等一下,何先生。」田少钧看得出安知默在抗拒,立刻拦住他们。
何让冷冷地抬头,浓眉不悦地揽起。「有事吗?小朋友。」
小朋友?
田少钧觉得受到侮辱,气得脸色大变,「安知默现在还不想回去,她虽然和你们四方财团签了约,但你没有资格限制她的行动……」
何让眯起眼,讥笑地看著安知默。
「看来,你的魅力不小,安知默,这个小伙子在爱慕你呢……」他揶揄地哼道。
「你别胡说,他只是个学长。」她微怒地驳斥。
「听到了吧?你对她而言只是个学长而已,我劝你别管闲事。」他说著倏地逼近田少钧,冷冷一笑,「安知默现在是属於四方财团,我有权保护她不受一些不相干的人骚扰。」
田少钧被他的气势震得後退一步,发不出声音。
「走吧!上车。」何让转头对著安知默道。
安知默不想再继续引起往来人群的注目,只能顺著他的意思,很快地上了他的车。
何让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冲著田少钧威胁道:「以後给我离她远一点,她是我的人,谁也不能碰。」
在田少钧惊骇的神情中,他大步走回车子,载著安知默离开学校。
在回别墅的路上,安知默一直没吭声,她只是静静地望著车窗外的街景,以沉默来抗议他的霸道和无理。
「怎么?不高兴我去接你?」何让瞄了她一眼。
她置若罔闻。
「还是,我伤害了你那位学长,坏了你们的好事?」他又道。
她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怒火瞬间在何让的胸口点燃,他陡地将车急煞在路旁,扳过她的肩膀,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他。
「我说过,我说话时你得看著我!」他怒气腾腾地警告。
「不要碰我!」她大惊,立刻挣开他的手。
他被她嫌恶的表情激得怒火更烈,上身越过排档,直接将她压在椅背上,森然地瞪苦她。
「我不能碰你,难道只有那个小伙子可以碰你?」
「我和田少钧学长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怒地辩解。
「哦?那为什么你会和他走在一起?为什么会对著他有说有笑?」他没发现,他此时的口气活像个善妒的丈夫。
「我要和谁走在一起,和谁有说有笑,还需要你的允许吗?」她生气地瞪著他。
「没错!你的任何行动都需经过我的允许,因为,你是我的囚奴!你只属於我!」他邪恶地道。
「真可笑,我不属於任何人,更不属於你!」她对他独占的字眼极为反感。
「是吗?也许我该早点让你明白这一点……」他脸色一沉,挟著令人惊悸的阴郁,低头飞快地攫住她的唇瓣。
又是这样惊猛得一如狩猎的狂吻,强势地掠夺著她的唇,不留一点点自尊地强行挑开她的口,逼她接受他的侵略。
安知默惊惶不已,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对她如何,如果他是想折磨她,那他成功了,因为这种蓄意的攻击已彻底摧毁了她的平静。
灼热的舌尖肆无忌惮地在她口中挑逗著,他充满阳刚的男性气息顺著她的口鼻捣她的心肺,在他强有力的双臂中,她是只逃不走的小鸟,只能任他玩弄摧残。
正当她打算放弃反抗,以冰冷回应他时,那暴风般的侵袭却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不知何时,他的吻从攻击性的占领变成了轻柔的爱抚,舌尖的力道放松了,转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深深采寻,她惊恐不已,这仿佛要窥视她的灵魂似的深吻,远比直接攻击她还要令她惊慌。
他……他……
她倒抽一口气想缓和狂跳不止的心,但一张口却又给了他更加深入的机会,他乘势拥紧她,全数占领了她的小口。
何让自己也没发现,他惩罚性的狂吻已在不知不觉间泄漏了心情,那防堵著千年相思的闸栏,被这一吻轻易地开启,他的感情在顷刻间流出,流成一条无止尽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