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吗?」她颤声问,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回答。她胆战心惊的往厨房里望去,地上有他满是血渍的衣衫,他精壮的上身裸裎,肩头缠着绷带,人靠在椅子上,像是昏厥了,贝儿小心翼翼地走向他,惊惶地瞥着桌上有个像子弹的东西。
「你……还好吗?」她忽然哽咽。为什么她方才一直都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痛苦的叫声?这么深的伤口,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啊!他为何不喊疼?
「能借我一张床吗?」冷廷烽睁开布满血丝的眼。
幸好,他还能开口说话。「我可以收留你。」贝儿刻意冷静淡然地说,不想让他看透她真正的情绪。
冷廷烽无言地瞅着她,漫不经心扯着唇角说:「谢了。」而他这样的神情又惹得她心悸。
「你能走上楼吗?」贝儿问。
「当然,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冷廷烽不以为意地说,缓缓站立起,走没两步就靠在墙上喘息。
「别装酷,靠在我身上,我挺得住。」贝儿立刻提供自己纤瘦的肩膀。
冷廷烽摇头。「你太瘦小了,怕把你压伤。」
贝儿固执地钻到他身畔,拉过他未受伤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你太小看我了,我其实孔武有力呢,走吧!」
他不再拒绝,让她扶助,一步步走上楼;贝儿让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她的单人床上,打算彻夜照料他。
「这是谁的房间?」冷廷烽问。
「我的,感觉『宾至如归』吧!」她觉得自己这笑话说得好冷。
「奸香的房间。」逸出这句话,他沉沉地合上双眼。
贝儿坐到地毯上守着他,倾听他浓重的呼吸声,以为他已入睡,大胆地看着他纠结的肌肉上大大小小的旧伤疤,心酸也鼻酸,阵阵热流窜上她的双眼。她突然不再恨他,心底只有说不出的怜惜。这些年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比起她安逸的生活,他的苦可能是多了十万倍吧!
她泪愈涌愈多,直到睫毛再也盛不住,滚滚直落,她无声地哭着,却哭不去心中满满的悲哀。
「哭什么?」
他没睡着,又怎么知道她哭了?
「你当老大一定很辛苦。」她答非所问地说。
他发出一声轻嗤,没有回答,低声说:「你去睡,别老坐在那儿。」
「我就要坐在这儿,万一你半夜不舒服,可以照料你。」
「我习惯了,不需要人照料。」他这句话又惹得她心疼掉泪。
「我就要。」她执拗地说。
「你……不恨我了吗?」
「我……」她答不上来。
他侧过脸,直视她,心底一阵紧张。「回答我。」
「我是想恨你啊,可是……」她咬住唇,再说下去,就会被他识破心意。她不想再多情了,那天在酒吧,他当着那么多人,肆无忌惮地嘲讽她,难道他忘了吗?
「对不起,贝儿。」她的泪催化他心底深层的痛,不确定她会接受他的歉意。
「原来你还记得我叫贝儿!」她讽刺地说,泪却无声无息地滑下脸庞。
「妳一直在我心底。」
「这句话你以前就说过了,不需要再重复来迷惑我。」她掩着脸哭泣,不让他看见她的痛苦。
「那天在酒吧,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不得不保护你。」
「你不用找借口了,你装作不认识我,不敢对我承认你是冷廷烽,这些都无所谓了。」
冷廷烽深喟,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别哭,你哭得我心好痛。」
「才怪,我看你早就习惯左拥右抱了,怎还会在乎我?」想起他被一群女人簇拥、亲吻,她的心像撕裂般难过,哭得更惨烈。
「我一直都只在乎妳。」他略施力道,将她拉近自己,她不依,和他拉扯,但他坚持不放手。
「你才不在乎我,我天天等着你,你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挣不开他,气恼地咬住他的手腕,他面不改色,任她撒野。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一个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人,美好的未来对我而言像神话般遥远,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还有明天,最想做的事就是拥有你。」
贝儿怔怔地瞅着他,凄迷的泪扑簌坠落,对他的心防层层瓦解。「知道你仍在等我,我有说不出的欣喜和抱歉,只想求你原谅。」
她凝视他深锁的眉,一种无须言语就能沟通的默契直达她的内心,她突然感觉到他们心跳的频率是如此相同,她懂得他心底堆积的苦楚,忽然很想抚平他的烦忧,可是……「原谅你又如何,你永远不会属于我。」
「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那你的人呢?永远脱离不了龙帮吗?」
「是的。」他坦承,没有一丝隐讳。
她垂下双肩,无可奈何的感觉在两人的眼波中流转,其实她的心底已竖起白旗,她投降了。「那你还要我续继等下去吗?」
「如果我一点也不自私,我会希望你嫁个好人家,而自从知道你仍在等我,我既心痛又矛盾,和你重逢的那天,我在你家外头待了许久,看着你屋里亮着灯,冲动地想进来,即使只是看你一眼,但我还是压抑下自己的情感。你可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疯狂地想念你……对你,我根本做不到无私……」他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我只想不顾一切的要你……当我的女人。」
他的告白像一簇火苗点燃了她的希望,灼热了她的心,一阵暖流通过她的心窝,她似乎又活了过来,能自由呼吸,能感受爱情的力量。
「我本来就是你的……」贝儿倚向他的肩头,泪垂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这个怀抱她盼了好久,没想到再次倚偎在他怀里,感受竟是如此揪心。
「但我怎能这么自私?」他心底万般挣扎。
「我允许你这么自私,我愿意跟着你;不管你是高官显爵还是贩夫走卒,我都跟定你了。」贝儿低泣,憨直地说。「我知道你要娶龙帮大哥的女儿,但我不介意名分。」
「我介意!」
贝儿摇摇头,抬起小脸仰视他。「我不要你介意,我要你放宽心来爱我,只要你心底爱着我,比任何名分来得更重要。」
「你只要我在心底爱着你吗?」他被她无私的感情深深震撼,双眼灼热地紧盯着她。
「你可以吻我,可以抱我,可以用行动来爱我……」她害臊地说,把羞红的脸埋进他的颈窝;他深吸了口气,心火热无比,他当然想吻她、抱她,更想赤裸裸地爱她!他闭上灼热的双眼,嗅着她发上的香甜气息,她的深情让他无限感激,也深感歉疚。
「在你的感情世界里,我不需要名分,只要你给我完整的爱。」她说。
她傻气的要求令他心生爱怜,拂在耳畔的气息勾动他的心魂。他的手臂伸向她纤细的腰肢,低声说:「上来……让我抱抱你。」
她心跳如擂鼓,害羞地挤上狭小的床,倚偎到他身旁。他紧搂着她,俯下唇压住她嫣红的唇办,热情的舌探进她的口中,汲取她美妙的香甜;她缩在他的怀中,青涩得不知要如何反应,而他身上好热,唇也好热,那份奇异的热浪很快传导向她,也在她身子里窜流。
他轻易地发现她的生涩,但他不让她退却,很快教会她如何接吻;她羞怯地响应他,和他舌尖交缠;他吻得更深、更炽烈,两颗心循着相同的轨迹跳跃,任热情恣意窜烧。
他在自己即将无法把持之前放开她,凝视她红艳艳的小脸,轻吻她的额;她闭着双眼,喘吁吁地瘫在他怀中,心仍在瑰丽眩目的境界中旋转。
「刚刚那个男人,为何深夜还在你屋里?」冷廷烽突然问道。
「你说泰迪吗?」她睁开璀璨的美眸瞅着他,不禁笑了起来。「它其实是我的室友,你现在睡的就是它的位置呢!」
「你们很亲密!」冷廷烽双眸变得森沉。
贝儿笑得更乐了。「它其实还在楼下,你刚刚也见过它啊!不如我去把他它带上来和你正式见个面。」她说着立刻溜下床,飞奔下楼到厨房里把泰迪带上楼。「嗨!你好。烽哥哥,我就是贝儿的室友。」贝儿摇动泰迪毛绒绒的手,俏皮地跟冷廷烽打招呼。
「你和一只玩偶熊说话?」泠廷烽不可思议。
「欸,我天天和它说话,日子好寂寞啊!」贝儿拥着泰迪,坐到床沿,跟他解释。「它其实不是欧洲进口的那种有什么血统认证的泰迪熊啦!那种我买不起,它是我以前和我朋友小薇去逛夜市,玩射飞镖赢来的战利品,不过我很宠爱它。」
冷廷烽看着贝儿脸上满足的笑,一阵椎心疼痛,直窜进骨髓中;她愈是说得轻松,他愈体会得出她心底的苦与寂寞。
「你快睡,我就坐在地板上守着你。」她要溜下床,他却攒紧了她。
「我要你睡在我旁边,让我知道这不是一场梦。」冷廷烽深情地说。
「这不是梦,我真的在你身边。」贝儿双眼一阵灼热,她把泰迪放在椅子上,顺从地蜷在他的身旁,让他抱着她睡。
冷廷烽拥着她,心灵有说不出的舒坦和平静,这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那是他在现实中无法奢求的梦想。此刻的他安心地走进梦乡,梦里有风吹动老树的娑婆声,他的贝儿在大树下等着他,他终于有勇气走向她,拥有她。
贝儿倾听他平稳的心跳声,在沉稳的节奏中,和他一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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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未完全透亮,贝儿发觉身畔的人儿浑身发颤,身体火烫,这不正常的温度令她惊醒,她伸手探了探冷廷烽的额温,发现他烫得吓人,可是他的手足却是冰冷的。「糟了,肯定是伤口恶化发炎了!」
她下床找来冬天的毛毯给他盖上,轻声唤他。「烽,天亮了,我送你去医院,你发热得厉害。」
「是吗?」冷廷烽微睁双眼,看见贝儿一脸担忧。「我不能上医院,枪伤不能张扬,你去帮我买点消炎药。」
「好,我立刻去,你要支撑下去。」她知道他的身分不能随意张扬,虽然他未主动提及如何受伤,又怎会出现在她家后院,但此刻的她根本无心去问,只希望他的伤快点复原。
「别担心。」尽管肿胀的伤口疼得厉害,全身热得像火炉,但他不要她担心。
贝儿火速换下睡衣,下楼到玄关牵脚踏车,这回她提防左邻右舍,仔细将大门上锁,才飞快地前去药局。
真是愈不想遇见的偏会遇上,她竟在药局里巧遇到四婆,她老人家提了个装满菜的菜篮,在药局买跌打损伤的药膏,还顺便和药局老板哈拉。
「四婆你怎么跌的?贴了这么久的药膏还不能治好?」药局老板问四婆。
「噢!我是闪到腰,还被惊吓到,没那么快好。」四婆把一堆药膏放进菜篮里。
「有没有去给大庙的仙姑收收惊啊?」
「有,符水喝了好几加仑喽!」
「是被啥米惊到?」药局老板这么问,四婆正要感叹一番,忽然看见「光天化日」之下贝儿正朝她走来。
「啊~~」四婆突然神经错乱般的嘶吼,提着菜篮逃命般地奔离现场;药局老板着实被她吓了一大跳。
「噢!这四婆发什么疯?」老板啐了一声,顺了顺气,转而询问贝儿。「小姐,你要买什么?」
「什么药治疗伤口最有效?」贝儿问老板,没空理会四婆的反应,一心只想着要赶快治好冷廷烽。
「什么样的伤?伤口有多大?」老板问。
「严重的皮肉伤,伤口缝了好几针的。」贝儿形容。
药局老板取出陈列在玻璃柜里的口服药和外用药,品质挂保证地说:「这是进口的药,虽然比较贵,但保证药到命除……噢!呸呸呸,是药到病除。」他被四婆搅和得差点胡言乱语。
「好,都多给我好几天的分量。」贝儿说,付了钱,很快地拎着袋子飞车回家。
她还没到家门,老远就见到那群无聊的三姑六婆,又聚集在张姑家门前「开会」,四婆还皮皮颤地躲在张姑身后。贝儿当作没看见,进屋里,锁门,进厨房倒水,上楼,动作俐落快速。
「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吃药。」贝儿抚上他的额,仍是烫得吓人。
冷廷烽的意识仍算清楚,贝儿倾全力,小心地扶起他,小心地不去拉扯到他的伤口,把药丸放进他的嘴里,送上温开水,又扶他躺下,为他盖上被子。
「四个小时后再吃一次药,你安心地睡,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的。」她轻柔地拍抚他的胸膛,像安抚小孩般;趁他睡着,她不断拧毛巾为他冷敷。
可是四个小时过了,八个小时过了,贝儿按时给他服了药,但他似乎没有一点起色,脸色愈渐苍白,意识不明,不断地呓语着!
「我不会让出韩香楼的租界地……损失既得利益是你玉竹帮的事……与龙帮无关……」
他在说什么?贝儿想听清楚,却不得而知。
「让我再见你一面……」见谁一面?贝儿拿下他额上的毛巾,拧了新的覆上他的额;蓦地她的手被他紧紧抓住。「贝儿……原谅我……原谅我……」他突来的举动吓坏了她,她仔细瞧他,确定他神志不清醒,下意识地揪着她的手。
贝儿忧心他的情况,深怕他会死去;但她不许他再离开,她好不容易盼到他;她眼中满是泪雾,不管他有没有听见,轻声地安慰他道:「我不怪你,真的,烽你要相信,我真的不再怪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手指突然放松,又陷入昏迷;她看看时间,想着要替他的伤口换上新药,于是她绕过床的另一边,大胆地拆开他肩上的绷带。
他的伤痕令人怵目惊心,她颤抖着手小心轻柔地为他上药,重新包上绷带;吃药的时间又到了,她把药丸磨成粉状和着水,扶起他,让他慢慢吞服;她不敢掉以轻心,全心全力地照料他,根本忘了自己滴水未沾,一心只希望他情况好转。
午夜,冷廷烽醒来,发现贝儿一脸倦容地趴在床沿睡着,床头柜上散置着许多的药,地上有个水盆。他起身,额上掉下了一条折成方块的毛巾──这才知晓昏沉中他一直感觉有双小手不断为他带来清凉,原来那不是作梦。
他发现肩上的绷带也换了新的,心底直是感动;他不忍吵醒贝儿,温柔地将被子覆在她身上。
他不该带给她这样的麻烦!但在他以为自己将没有明天之时,他强烈地只想再见她一面!
这都得「感谢」昨日约他谈判的玉竹帮帮主萧玉竹,她帮里全是女流之辈,要起狠来不输男人,而且她们的大本营离此不远,在他离去后,想必和风堂的兄弟们与她们正面迎击,双方肯定都折兵损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