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子,我在这儿!”
“盂公子,来捉我呀!”
原本清静的厢房,一时之间变得闹哄哄,累死了始终被蒙着眼睛的章旭曦。
等我找到证据破了案,非把你们这些害人精都逮进牢房不可!
章旭曦在心底喃喃诅咒这些盂浪的妓女,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尽兴的模样。只见他那双手一会儿扑上、一会儿扑下,一会儿扑左、一会儿扑右地忙得半死,就是扑不着滑溜如蛇的众家姐妹花。
“孟公子好笨呀,都捉不到我们!”
妓女们笑得花枝乱颤,章旭曦的牙也磨得吱吱作响。是谁规定同妓女玩乐得玩捉迷藏?那个人的头脑一定有问题。
章旭曦忙着捉满房间乱跑的妓女,因而没有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捉到你了,看你往哪儿跑!”
好不容易总算让他逮着了一只莺燕,章旭曦得意地大笑,两手还顺势握住那妓女的肩。
咦?这女人的肩膀可真宽,好像塞了好几层棉花般厚实,活像杂戏团里表演摔角的选手。
章旭曦蹙着浓眉做如是想,同时注意到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肩膀塞了好几层棉花,莫非他提到的人是——
“绮——罗罗罗罗兄!”
匆匆忙忙扯下蔽眼的布条,章旭曦万万想不到桑绮罗会挑这个时候闯进来,不禁傻眼。
桑绮罗的情形同样也好不了多少,原来他所谓的查案是这种调查法,难怪他要乐不思蜀了。
“抱歉打扰你们了,请继续。”桑绮罗没好气地挥掉章旭曦搭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头一甩便离开妓女们的房间。
“罗兄!”由于桑绮罗离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章旭曦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就被她溜掉。
糟糕,她一定是误会了!
“请各位姑娘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转头草草交代了几句,章旭曦可管不了自己是否还在查案,脚底抹油便追着桑绮罗的屁股后面跑,留下妓女们一头雾水地互看。
这是怎么回事?
妓女们不解,桑绔罗可了解得很。
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瞧他那副流着口水的嘴脸,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桑绮罗狠狠地甩上房门,打死她也忘不了,当她打开那一扇门时,章旭曦正在干什么。
捉迷藏,他居然在捉迷藏!
当她坐在房里苦思,借故在客栈四处走动以便收集情报时,他却跟那群妓女打得火热,甚至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她气得痛捶枕头,怨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相信男人,捶着捶着,才刚被甩上的门紧接着又被甩一次。
“你进来干嘛?这是我的房间。”正在气头上的桑绮罗一心想赶章旭曦出去。
“不巧也是我的。”章旭曦嘻嘻哈哈走进来,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好,那我出去。”桑绮罗很有志气地说走就走,不料却被拦了下来。
“干什么?放开我!”桑绮罗这辈子没见过像他这么无耻的人,她说要走,他却倚仗着人高马大,硬是把她压在床褥上动弹不得。
“不放。”她越是高傲地命令,章旭曦越是不从。“除非你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否则我就这么一辈子压着你,让你喘不过气儿来。”
章旭曦故意逗桑绮罗,并料定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急着告诉他,所以才会匆匆忙忙跑去妓女的房间,也才会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原则上他的推论是对的,桑绮罗的确有一条重要的线索想告诉他,可是现在她却……
“我忘了。”遗忘不算犯法吧。“我忘了我有什么事想告诉你,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同你说。”
“骗人,绮罗。”章旭曦仍旧压着她。“你明明还记得要对我说的事,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吃醋,是因为你气我和那些妓女逢场作戏,所以你才故意不说。”他既得意也无奈地点出桑绮罗的心结,惹得桑绮罗连忙反驳。
“谁、谁吃醋了?我才没那么无聊呢!”她死不承认。“你自个儿爱风流就说一声,别把责任净往别人身上推,你要和谁逢场作戏,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反正靠她自己也能够破案。
“好。”桑绮罗的这番话显然惹恼了章旭曦。“你说的这些话可都是真心的?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和其他女人逢场作戏?”
“不在乎。”她抬高下巴和他杠到底,章旭曦只得使出杀手锏。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别怪他小人。“我一定要证明你是在说谎!”他豁出去了。
床上霎时一片混乱。
原来章旭曦证实的方式说穿了非常简单,就是狂吻。他才不信她说的鬼话,她若不在乎,会出现那种表情?哼!
章旭曦吻得畅快,被压得快成肉饼的桑绮罗同样挣扎得痛快,一点都不愿输给压在她上头的人。
瞬间只看到枕头乱飞,床褥乱成一团,就在两人互不相让,缠斗不休之际,偏偏又有人冒出来搅局——
“孟公子,您好了没有?咱们等好久了呢……”
进门搅局的冒失鬼原来正是那群苦等不到恩客的妓女,这会儿她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床上那一对纠缠的人影,和他们暧昧的姿势上。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才爆发出此起彼落的呼叫声。
“原来盖公子还有这个癖好,好可怕!”
“可不是吗,咱们还等什么?快逃!”
原本还在等待恩宠的妓女,瞬间走的走、逃的逃,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章旭曦和桑绮罗见状都呆住了,经过了许久,章旭曦才捧着肚子大笑。
“哈哈哈……”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妓女跑得这么快,通常她们都恨不得巴在客人身上。
“谢谢你。”他笑到流泪。“感谢你没事跑进她们的房里搅局,现在可好了,人家以为咱们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再也不会买我的帐了。”谁教他们在床上厮混被看见了呢,她们一定会以为他们有断袖之癖。
章旭曦乐观地大笑,桑绮罗却暗自懊恼不已。
都怪她一时冲动,明明女扮男装还跟人乱吃飞醋,这下麻烦了。
桑绮罗万分抱歉地看着章旭曦,是她的冲动害了他断掉这条线索,没想到他却挺大方地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没关系,再想别的办法就是。”反正他也不想玩捉迷藏。“妓女这条线索断了,我们可以试探其他的路子,总之一定有办法的。”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乱吃醋。”桑绮罗总算承认她很在意章旭曦,可惜为时已晚。
章旭曦笑笑,紧搂她的肩以示安慰,桑绮罗顿时觉得好温暖、好想睡……
“绮罗。”
在她几乎睡着之际,他忽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嗯?”她频打呵欠。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忘了’的那件事了吧?”
桑绮罗原先的睡意,全因他这句话而消失。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无赖的笑容,难怪他那么自信,原来是算准了她一定有别的线索,所以才会这么爽快地放掉妓女那条线。
她持续瞪他。情形好像完全反过来了!是他突然变聪明了,还是他原本就这么狡猾,才会反过来把她吃得死死的。
“好吧,我说。”有鉴于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破案,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降。
“我本来想告诉你,我今儿个早上看见一个穿官服的人在客栈出入,他出现的时间很短,而且没一会儿就换上便服,要不是我恰巧打那儿经过,也不可能发现。”
“哦?”章旭曦闻言挑眉,这消息倒新鲜。“那个人住在哪一间厢房?”
“我原本住的那一间。”桑绮罗的眉头也挑得很高。“掌柜的似乎和他很熟,我亲眼看见他敲门进去。”
也就是说,那人、掌柜,甚至是那些妓女,很可能都是同伙,否则出现的时机不会这么凑巧。
桑绮罗和章旭曦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的眼神,显现出两个人脑中的想法完全相同,唯一的差别是在脸上的表情。
“我要去。”章旭曦还没开口,桑绮罗便急着抢白。“这次你别想又把我挡在门外,我一定要去!”
不消说,章旭曦只有点头,谁叫她固执起来无人能挡。
“好吧!”这次换他投降。“不过这回你得小心点儿,别又教人给发现了。”看样子他只好充分发挥保镖的精神,保她这条小命。
桑绮罗兴奋地点头。
天底下能教桑绮罗兴奋的事不多,其一是为人申冤,其二是打败章旭曦,其三是探得事情的真相,眼下的情况,很显然就是属于第三种。
和章旭曦手牵着手,身体靠着身体,偷偷摸摸地躲在客栈厢房的门缝边,桑绮罗的眼底净是光彩,看得章旭曦不禁摇头。
稍早他们争论的重点就在于此,他不要她冒险,她却坚持一定要跟来,因为她不想错过最刺激的那部分。
“嘘。”章旭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要桑绮罗别再乱动,安分地观看房里头的情形。
他们不约而同地探头,努力想寻得一些蛛丝马迹,结果没教他们失望,房里头不但有桑绮罗先前说的那个穿着官服的人,还有店掌柜。
“丁掌柜,近来客栈的情形可好?”
幽暗的厢房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虽不至于响亮,但在门外的两人却能听得很清楚。
“回巡抚大人的话,客栈近来的情形大致良好,收人亦丰,请巡抚大人不必担心。”
掌柜的声音同样清楚。
“很好。”被称为巡抚的男人顿了一下。“那么……另一方面呢?另一方面的收人也一样好吗?”
“一样好,大人。”店掌柜奸笑。“多亏您脑筋动很快,想到以仙人跳这招骗取那些富家公子的钱,小的真是万分佩服。”店掌柜机灵地诌媚道,惹来巡抚的笑声。
“我的脑筋若不机灵些,又怎么养得起你们这些人呢?”巡抚得意地微笑。“再说,是那些公子哥儿自个儿好色,看见漂亮的女人就想要,又怎能强说我骗取他们的钱,你说是吧?”
“巡抚大人教训的是,是小的失言了。”店掌柜猛掌自己的嘴巴。“是那些公子自个儿好色,怨不得人哪!”
“行了行了,我不怪你,就别打了吧。”巡抚阻止掌柜。
“谢谢大人。”店掌柜连忙陪上一个虚伪的笑容,待笑容消失后,才接着关心另一件事。“巡抚大人,这次您隔那么久才来,想必一定是因为公事繁忙的缘故吧!”
“可不是。”巡抚不否认。“驿站那边的事说实在也挺忙的,光是审核那些‘勘合’就要费去我不少功夫,更何况还有其他事需要我烦心。”
“巡抚大人可真辛苦,又得看管客栈的生意,又得操劳那些勘合……不过,那些勘合应该可以为大人赚进不少银两,您的辛苦还是有代价的。”显然店掌柜的相当熟悉巡抚的事,一下子就挑出重点。
只见巡抚得意地微笑。
“没办法哪,我不趁着为官之便多揩点油水,光凭那几文薪饷,怎么养得起我那成群的妻妾?你别以为我堂堂一省的巡抚,看起来很风光,其实那只是表面,我上头还有人压着呢!‘勘合’这玩意儿,说穿了就是方便我们这些当官的,本来驿站的功能就是让人使用的。可你看现在,张居正那糟老头没事儿突然发起癫来搞了一个什么整顿运动,规定凡是官员个人升迁、改调、到任,以及丁忧国籍等,俱不得发给勘合,甚至还规定我们不得借故人京参谒,骚扰驿递。你说,这不是开玩笑吗?咱们一个月挣几两银呀?还不准我们使用驿站,摆明了故意找碴。”
“所以您就论斤计两地核卖勘合,大人这一招,真是高啊!”掌柜的伶俐地接下巡抚一连串的抱怨,而后两人同时大笑。
“还是了掌柜了解我,哈哈哈……”
房里头的两人笑得正高兴,房外头的两个人却是听得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张大眼互看。
就他们所听到的话来分析,他们先前的判断没有错,这客栈确有古怪,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设陷除害人的幕后黑手,竟是该省的巡抚,而且更离谱的是,这背后竟然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弊案!
“勘合”;即使用驿站的凭据。
朝廷在全国交通干线上设置驿站,既是国家上传下报的通路,自然也提供给官员做为公务往来之用。
然而驿站却是一项沉重的摇役负担。
由于朝廷规定,马夫除了要承担马匹、鞅辔、雨具等杂支,还要负担驿夫的雇佣费用,因此多由收入百石以上之富户担任。而一般官员也仅用于进京洽公,或传递军国大事,不可挪于私人之用。至于“勘合”则统一由在京的兵部发给,再交由各省巡抚、巡按掌管审核,以避免浮报滥用。
这立意原本很好,可自嘉靖以来,驿站的管理日渐松散,使用的范围由原来的七项扩充到达五十一项,勘合任意填写,领用者往往霸占不还,长期把持。官吏来往于途,任意索马索驿夫,还有人干脆敲诈“折干”,即拼命地消耗驿站的粮食物品,剩下的部分尚得折银交纳,搞得人民怨声载道,民怨沸腾不已。
内阁首辅张居正就是因为洞察这些情况,所以才会下令改革,严格要求官员不可借此扰民,没想到弊案还是发生了。
桑绮罗和章旭曦同时感到讶异,可令他们吃惊的事还在后面,房里头的两人接着又说——
“说起来,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谁叫我在朝为官,有些通关不打都不行。”巡抚叹道。
“这倒是。”掌柜的点头。“身为南昌巡抚,确有许多事身不由己,就拿您掌管的驿站来说吧!您要真的不核结勘合,小的看您那些个同侪也不会体谅您,搞不好还会回头咬你一口哩。”
“一点也没错。”巡抚阴笑。“所以我才将他们要我答应的每一笔勘合都做了记录,埋在驿站的西墙之下,看到时有谁敢借此参劾我,我一定要跟他闹个没完!”
巡抚此话一出,房里两人又是一阵大笑,房外两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原来,这弊案不只一人参与,而是一大串。南昌巡抚的背后有一大堆受惠者或说是受害者,他们都跟弊案有关。
惊讶过后,桑绮罗和章旭曦决定该是结束这趟行程的时候,因为他们已经找到证据,只差举发。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连夜离开客栈,日夜兼程地赶回金陵。
一回到桑府,两人立刻就吵起来。
“我要用我哥哥的名义,上状子举发南昌巡抚的恶行。”
极富正义感的桑绮罗,决定冒险举发南昌巡抚,马上引来章旭曦强烈的反对。
“不行!”他严厉地否决。“你也听到那日他们的对话,参与这件弊案的官员还有很多,万一金陵的府尹也参了一脚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