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旭曦暗暗决定,妒妇说不过她,换贞节总行吧!他就不信她又能拿这议题掰出什么高论来。
“诸位,我说朱子真是了不起啊,居然能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来。”章旭曦再接再厉道,周围男人立刻答腔。
“没错,是了不起。”大家的眼睛又瞄向隔壁桌。“女人的贞洁最重要,朱子这番话,真个是千古名言啊!”
哈哈哈!
这是一屋子男人第二次大笑,目标一样对准隔壁。
闻声,桑绮罗立刻又挥手招来小二要莱,跟一大群男人对抗,得先补充体力才行。
等她吃得满意,喝得愉快之后,她才笑吟吟地对着萍儿道:“老实说,我最恨那些说是一套,做是一套的人。”嗯,今儿个用餐气氛真令人偷快,老有一大堆男人瞪着她。
“小姐您指的是?”这回萍儿不需要暗示,就能明白桑绩罗的想法,连忙接口。
“朱子。”
桑绮罗毫不客气地直指朱熹,教当场所有男人倒吸一口气。
“萍儿不懂,朱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您这么生气?”
萍儿这疑问,也是大伙儿的疑问,只见桑绮罗笑着回答。
“因为他妹妹丈夫死的时候,他曾写信劝他妹妹守寡。可他自己却不尊重女性贞节,纳了两个尼姑为妾。”
“什么?他纳了两个尼姑?!”萍儿这话故意喊得又亮又响,就算是路过茶馆外的行人,也都知道朱熹纳尼姑为妾的事。
“所以我才说我讨厌表里不一的人嘛。”桑绮罗甜美地微笑耸肩。“心口不一,难怪朱子在世的时候没有受到重用,学问还被称为伪学,果真是其来有自。”
打完最后一仗,桑绮罗决定打道回府,而且一点也不意外在站起来的时候,被一群男人大军压境。
哟,她的头顶上什么时候飞来一团乌云,而且各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她拉拉裙摆,抚平绉褶,然后愉快地对着头上的乌云说道:“对不起,请让让。”第一道被移除的乌云就是章旭曦。
“我要回家了。”她笑得很甜,看得出心情很好,轻盈的步伐可比仙子。
“输了。”
看着她和萍儿离去的身影,其他乌云一脸惨兮兮地叫道。
“怎么说都输,这个娘儿们的嘴真是厉害,歪理一堆……”
身后传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内容不外乎是桑绮罗有多行之类的话,气坏了章旭曦。
她能有多行?
他不自觉地拔腿狂追。
说穿了,她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多厉害?
他终于追上桑绮罗。
他章旭曦才是“金陵第一论师”,他才是!
“桑绮罗!”
他终于赶在她离去前叫住她。
“我警告你,呼呼……别……别得意。”他追得喘吁吁。“你不过是舌尖嘴利,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没想到他的努力只换来轻藐的一瞥。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了不起,是章公子您自个儿误解了。”她才没那么无聊。“但我同时也想奉劝你,别老玩这些幼稚的游戏,多花一点心思在工作上才是上策。”
所谓的“幼稚的游戏”,指的显然就是他跟踪她,和妄想在茶馆公开侮辱她这两件事。
章旭曦当场气得脸红,人最怕被扯下脸皮,偏偏她用的力道又毫不留情,一点面子也不给。
“多谢赐教,在下定会在工作上尽力而为,不教绮罗姑娘失望。”
章旭曦铁青着脸答道,桑绮罗则是傲慢地点头离去,激得章旭曦更是气愤不已。
看着好了,桑绮罗,看我如何打败你,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他握紧拳头发誓。
桑绮罗和章旭曦两人之间的战争,在茶馆事件后的第四天如火如荼地展开。
话说那日自茶馆锻羽而归之后,章旭曦便每日待在家里,参酌先人留下来的遗稿,苦读各类诉讼案件,立志非把桑绮罗那抹得意的微笑,自脸上撕下来不可。
而另一方面,桑绮罗却是在家中悠悠哉哉地抚她的琴,读她最爱的历史故事,完全不把章旭曦那日撂下的狠话当一回事儿。
原本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哪知这天外头天气晴朗,太阳大到随时会将人晒下一层皮,日头烈得可怕。
抱着案犊猛记的章旭曦,胸口正巧和外头的烈日一般,燃着一股熊熊的烈火,恨不得马上发生什么事让他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臭娘们,你给我记住,看我怎么扳倒你!
章旭曦在心中默默咒骂桑绮罗,随口跟老天要案件。杀人案也好、偷窃案也好,甚至是哪个倒霉的隔壁邻居,吐了口痰在某位大爷的鞋子上挨告也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有案件找上门他统统接,就算是鸡毛蒜皮点儿大的事,他也不挑。
他原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才刚这么请求,章福便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请示。
“少爷,有人上门说是有事想请教。”
不会吧,这么灵?他只不过随便抱怨两句,老天就赏睑了。
“快请对方进来。”上天果然是眷顾他的,教他想不得意都不行。
“是。”章福喜孜孜地回答,眼睛就如他主子一样亮,一副憋了很久的鸟气终于得到纾解的模样。
唉,主人不长进,做下人的面子也挂不住,难怪章福要眉开眼笑。
章旭曦打开折扇轻摇,嘴角净是笑意。自从桑绮罗假借其兄之名将他连续打败之后,生意就清淡了不少,这回该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候。
他极有自信地微笑.只见来人一进门就嚷着。
“章兄,这回你得要帮帮我,我要挨告了!”
把这话喊得又响又亮的人,正是住在章旭曦对面的邻居——李大年。
“大年见,你先不要急,有话慢说。”章旭曦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乌鸦嘴,居然诅咒得这么神准,倒霉了邻居。
“没办法慢说呀,章兄。”李大年满头大汗。“我刚刚不小心推了我舅舅一把,现在他说要上衙门告我,还说要去向那个叫桑桑……桑什么什么的请教。我一听不得了,所以赶紧找上门来,还望章兄想法子救我,我不想进牢房。”
李大年叫得跟天塌下来一样,而事实上也差不多。在大明律法里,以下犯上,晚辈打伤长辈,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如果这个长辈肯私下和解还好,偏偏对方一口咬定告上官府,若没个正当的理由开脱,铁定受罚。
“大年兄何以跟令舅争吵?”章旭曦决定先问清事情的缘由,也好寻找解决之道。
“这……我……”李大年吞吞吐吐。“我……我不过是想跟他借一笔钱周转,哪知他不肯借,还把我臭骂了一顿。”
李大年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极得父母宠爱。从小吃好的穿好的,要什么有什么,老早就养成了奢侈浪费的习惯。
“所以你就出手推他?”章旭曦猜。李大年不只奢华成性,脾气也相当不好,这事儿街坊邻居全都知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嘛!”李大年耸肩,一点也不认为自个儿有错。
章旭曦见状犹豫了一下,像他这般没心少肺的人,自个儿究竟该不该帮他?
“你该不是怕了那个姓桑的吧,章兄?”
就在章旭曦犹豫的时候,李大年忽然如此问道。
“听说你接连败在他的手下,现在外面议论纷纷,都说你不行了。我看,你这个‘金陵第一讼师’的地位要不保喽!”
李大年不只是问,还兼消遣,立即激起章旭曦胸口那把怒火。
“谁说我不行了?简直胡扯!”他死也不会让出“金陵第一讼师”这个位置。“小小的一个桑绮罗——不,是桑致中,我还不放在眼里,我会很快将他打败!”
可恶,他真想亲手捏死桑绮罗。谁要他捉不到证据,证明她才是桑致中成名背后的那只黑手,光靠揣测,根本无法将她治罪。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帮我,证明你一点都不把桑致中放在眼里。”李大年趁势推波助澜,说服章旭曦帮他。
“等事成之后,我会派人送来一箱银子,就当是谢谢章兄帮忙,帮我逃过这一劫。”除去激将法之外,李大年更以金钱引诱章旭曦,章旭曦果然立刻上钩。
“好,就答应帮你。”单为了争一口气,他就该接下这个案子,更何况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进帐,不赚白不赚。
“附耳过来。”章旭曦要李大年把耳朵靠过去,李大年照做,没想到却——
“哎哟!”
李大年一声惨叫,章旭曦这个兔崽子居然咬他耳朵!
“松……松口!”李大年的耳朵几乎被章旭曦咬下来。“给我松口、松口呀!”
可怜的李大年忍不住痛,硬是推了章旭曦一把,差点把他给甩到地上去,却也甩出他的用意来。
“我、我懂了!”李大年恍然大悟。
“章兄你的意思是……万一我到了公堂,青天大老爷若问起为何推我舅舅,我就说因为他咬我耳朵,对不对?”他抚抚满是齿痕的耳廓,痛得几乎要哭出来。
“正是这个用意。”章旭曦点头。帮人之余顺道修理人,倒也不失乐趣。“倘若升了堂,府尹问起滋事的缘由,你就说因为你舅舅咬得你痛到受不了,才不小心推了他一把,如此一来,便可平安无事。”虽说制造假证据有些缺德,但为了扳倒桑绮罗那臭娘们也没办法,只好硬干了。
“谢谢章兄,在下这就告辞,准备上衙门去。”李大年感激地道谢。不愧是见钱眼开的讼棍,连这么狠毒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李大年喜孜孜地离去,章旭曦笑吟吟地手摇折扇,两个人都以为这次一定赢。哪料得到在同一个时间内,中承街桑家那边也有人大动脑筋——
“老丈人,您说您这身的瘀伤是您的外甥打的?”
桑绮罗此刻正在花厅接见前来求助的老汉,只见他一脸茫然地答道:“正是那畜生打的。”
前来求助的人正是李大年的舅舅,他因为听说桑致中接连打赢好几场官司,所以才上桑家来求助,可没想到一来没能见得着桑致中,反倒见着他妹妹,并问了他一大堆奇怪的问题。
“您的外甥为什么打您呢?”桑绮罗观察老汉的伤势,判定那是被用力推,后又撞上柱子,再跌到地上的结果。
“说来丢脸。”老汉叹道。“我那外甥,名叫李大年,平日不学无术,只懂得上青楼喝酒花钱。前些日子,他把这个月的零花钱都花光了,无计可施之下这才想到上我那儿借钱周转。我不借,并把他骂了一顿,他一气之下就把我推去撞柱子,害得我又跌到地上去,惹来这一身伤。”到底他年纪一大把,体力不如年轻人,自然抵挡不了李大年那强力的推挤。
李大年的舅舅怨声连连,基于家里也出产了个同样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桑绮罗不免同情起他来。
“对了,桑姑娘。”说了这么多,老汉这才想起来。“桑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我已经等了好久了。”也同她说了很久。
“不好意思,老丈人。家兄出城去了,恐怕好一阵子都不会回来。”事实上他回来也没有用,只会坏事罢了。
“那我这官司……”老汉一听桑致中赶不回来脸都绿了,难道他就这么平白挨揍?
“您别担心,老丈人。您有什么委屈同我说也是一样,我会为您想办法。”反正过去那些办法都是她想的,她哥哥在不在,根本没有关系。
“可是……”老汉满脸狐疑地盯着桑绮罗看。虽说她长得很美,看起来又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可诉讼这么困难的事……她去吗?
“老丈人,不打紧的。有什么话,您就同我家小姐说吧!她会想法子帮您的。”萍儿见老汉犹豫不决,连忙推了桑绮罗一把,这才解除老汉的疑虑。
“好吧!”既然人都已来到这里,只好试试看了。
“老夫的意思是要告上官府,给我那不肖外甥一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打人。
“我赞成,是该给他一点教训。”桑绮罗点头,也赞成他告。
“说是这么说,可我又担心告不过那畜生。”老汉叹气。“桑姑娘可知,我才说要来找令兄告官,那育生马上就说要找章旭曦应战。说真格儿的,我还真怕会告输呢!”章旭曦毕竟是金陵城中最知名的讼师,虽然最近连输了两场官司,但实力犹在,难免教人不安。
老汉此话才出,就见萍儿发出不平之鸣。
“谁会告输那个卑鄙小人啊!”那个家伙连说话都斗不过。“我们家小姐才不会——”
“萍儿,你的话太多了。”眼见萍儿差点走漏风声,桑绮罗连忙阻止。
“老文人,您说您的外甥去找章旭曦想办法了是不是?”桑绮罗沉下眼问老汉。自他俩在茶馆交手以来已过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他一定按捺不住怒火,极力想把她扳倒。
“是的。”老汉叹道。“那畜生说要去找章旭曦帮忙,他家就住在章旭曦家的正对面,方便得很。”
原来如此。所谓蛇鼠一窝,为人卑鄙,邻居自然也高尚不到哪里去,看来古人的说法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桑绮罗在心底暗暗为章旭曦的人际关系下注脚,脑子里想的尽是章旭曦可能会使出何种卑鄙的手段,帮李大年摆平这桩官司。
她努力地想,用力地想,想着想着,终于让她想着——
“老丈人,麻烦您把耳朵靠过来,我要告诉您打赢官司的方法。”
桑绮罗也和章旭曦一样.跟委托人借耳朵。不同的是,她不咬老汉,而是传授他致胜的关键。
“桑姑娘,这……”老汉被桑绮罗大胆的计划吓着,面露犹豫之色。
“我明白您的苦衷。”桑绮罗点头微笑。“这只是我的提议,您若觉得不妥,咱们再另想办法……”
“不,就照你说的这么办。”老汉摇头。“那畜生已经放肆太久了,我要教训他。”即便有所牺牲也在所不惜。
“委屈您了,老丈人。”桑绮罗叹气。“但我相信您只要肯这么做,一定会赢得官司。”
两天后
“少爷,不好了,李大年这场官司您又打输了!”
凤刘公路的章家大宅内,照例又传来仆人的惊呼声。这回章旭曦没能悠闲地叱责下人.而是惊慌地跳起来。
“怎么可能会输?”他可是经过详密的考虑。“你确定吗?”
“确定,少爷,确定得不得了.我还偷偷跑去问师爷呢!”章福也不敢相信。
“那李大年没照着我说的做吗?否则怎么会输了官司?”按理说,只要他照着原先的计划去做,就能无罪开释。
“做了,少爷。”章福就他打听到的消息回说。“李大年确实有按照少爷交代的,给县太爷看了齿印,可县太爷还是治了他罪。”
都已经给看了齿印,还治他的罪,这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