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外表斯文,待人亲切和蔼,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其实个性强得很,任何事情在他下决定之前,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步骤,才有最后的定案。
而经过他决定的事,通常没有转圜的余的,十足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小儿子外表较叛逆言语犀利得近乎一针见血,容易令人产生杰惊不驯的印象。骨子里,他却是个最容易说话的人,满脑子的主意更是说换就换,很少坚持到底。
这两个天差地别的怪儿子,着实令她伤透不少脑筋!这回,平定的好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到平安点头的那一刻呢!
“原则上,他已经答应了。虽然是在敷衍我,不过,我肯定咱们家就快要有人陷入情网,无法自拔了。”
“但愿能像你这么乐观。”平母似乎也跃跃欲试。
平安自小便将自己的生涯规划得很好,人生的进度也始终和他所订定的目标同步前进,他不是个会令人操心的孩子。若说他什么令人不满意的地方,应该是他没有把女人放在他的生命蓝图里。
她衷心希望平定真能替他哥哥补足他的这个缺憾。
“妈拜托您配合一件小事,请别在哥哥面前嘀咕这件事,让我静静的进行,我会让您很快抱孙子的。”
平母又仔仔细细的将相片看完,然后将它整齐的在袋子,交还平定的手中。
“收好!记住,千万别让你爸爸看见,他那个老古板不会接受大媳妇和小儿子拍结婚照的荒谬事!”
平母压低声音,左顾右盼,深恐丈夫突然返家撞见。
“老爸的个性我清楚得很,放心好了!”他将“犯罪”证据小心放回口袋,然后朝着母亲挤眉弄眼。这个平定一直替母亲解除没有女儿的遗憾。
“我看,我还是去爸爸那儿站一会岗,让他乐乐,这样可以省掉一次教诲及冗的训词。”
话没说完,他又跑出三里外了。
父亲独特的嗓门,大老远他便接收到了。
不知他又在和哪位长辈为哪门子事而争吵?
“嗨!大家好!”他必须先向众长辈请安。
他一向不喜欢“逐一点名”的打招呼,太费事了!而大伙也早就习惯平定这个捣蛋鬼的独一无二。
“爸!”他叫了声已面红耳赤的父亲。
这些老人也真奇怪,聚在一起总是高潮迭起,没有冷场,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在打群架哪!谁料在切磋棋艺、闲话家常,培养更深厚的感情呢?
“回来啦!”父亲抽个空回答他,然后又义无反顾的回到他的“战局”。闹烘烘的一团,听得懂谁的话才有鬼呢!不过,每个人都乐在其中,也许这便是他们运动的方式。
平定记得小时候看到这种混乱,总是吓得哇哇大哭,直嚷嚷“不要吵架。”
这些年在外地读书,他竟常常会无缘由的思念起这特殊的噪音。仿佛它代表着最浓厚的家乡味。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劝听的噪音了。
“平医生”一个年轻的妈妈手中抱着看来像是四、五个月大的小婴儿来求诊。“又是整整两天没吃半滴牛奶,怎么办?”
放下听诊器,对着病历表沉思片刻,平安慢慢的开口,“或者——这次不要再替他打点滴了!”他的浓眉都纠集在一块儿,足见他下了很大勇气说出这句话。
看着病表上的出生日期,这个小婴儿应该有四足岁,打从平安开业至今,这个小男孩就成了他的小病人。两、三年来,平安没有看见他有任何进展。
小男孩仍然如第一次求诊时一样瘦小。他的双眼依旧紧闭,偶尔张开眼皮,也只见黑眼珠往上吊的呆滞眼神。他的嘴马也依然合不拢,永远都漫无目的敝开着。
生命在他身上,不再是个有意义的名词;成长对他而言,更是一种讽刺。他不会哭闹、不会嘻笑,因为他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意识。
旁要根本不知道他在沉睡抑或清醒,因为,他整日只是静静的躺着,除了久久发出的一声呻吟可以提醒别人,他是个生命体之外,他实在和洋娃娃没两样。
其实,他活得比洋娃娃还不充实,更不快乐。
洋娃娃还可以透过电子零件,表达心情。她会叫爸爸妈妈,也会哭和笑,更会将眼睛灵活张开、闭上。她会做的动作,实在很多。
而他,这个小男孩,除了头发和牙齿在生长以外,其他的一切器官,早就停止了所有的活动。
他的双手笔直僵硬,手掌永远是紧握着的,要掰开它都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他的双脚成交*的姿势,脚掌早已变形得离谱,抱着他,一点也不会感受到生命的奥妙,永远实际情况体会不了生命的美丽。
这位伟大的妈妈,从来不曾摒弃他。遍寻名医仍无法查出正确的病因,跑遍大小医院,始终没有办法治愈他,但妈妈仍旧不放弃他。
平安的作用,只是在延续小男孩可怜的、无意义的生命。曾经好几次,他想劝年轻的妈妈不要再做无渭治疗,他想劝她终止无尽的身心折磨。
但是,每次接触到她炽热的眼神,他总是被软化,并且回过头来怪自己的残忍、无情。
最近,小男孩常常厌食,两、三天不吃牛奶的纪录越来越多。当妈妈抱着他来诊所时,总是奄奄一息,了无生命的迹象,必须靠打营养针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这实在不公平!对你可是对他。”平安平静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你有没有想过,对他而言,生命也许是一种极度的残酷的刑罚?也许,让他自然而然的结束生命,才是最好的决定。至少,他可以早些投胎,有机会再支重新做人。而你……你受的折磨与煎熬也够了,就让你和他同时获得解脱吧!”年轻的妈妈脸上的泪水早已泛滥,她泣不面声,哽咽的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想过,可是,我真的无法狠下心来。纵使明白花在他身上的金钱与精神都是一种浪费,纵使明白留住他只是在阻挡他来世的路,可是,我仍旧不能不理他!我真的很矛盾,也很痛苦。
不过,我却必须继续承受这些折磨。如果老天见怜,会让他在接受治疗时安然离去。至于教我放弃他,是万万不能的!我不想在将来的日子里,后悔自己的罪行,后悔自己弃他而去不顾的残忍。”
这真是个难以快择的难题,平安也无权替她作决定。
只有在面对这个小病人时,平安才全暂时后悔选了这个行业。
如果是后天的人为因素所造成的生离死别,也许在一阵阵恸哭之后可以获得纡解,可是,这种什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的先天遗憾,却教人充满乏力及挫折感。
平安再一次妥协。
他吩咐护士准备完毕之后,小病又被妥置在病床上,作延续生命的治疗。
他已经无法正确分辨这椿病例的处理,是对?是错?他茫然的朝年轻的妈妈看一眼,她也正以茫然的眼神回望他。因为,她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及爱心,不顾一切的救活她的孩子,不管生命对他有无意义,不管人生对他是否瑰丽。
“我曾经虔诚祈祷,甚至愿意以自己剩余的生命作交换,希望有奇迹出现,一分钟,两分钟,或是半分钟、十秒钟都行,只求能让我的孩子开口告诉我,他希望我怎么处置他的将来,让他自己决定苟延残喘,或是尽早投胎?”她幽幽的说,语气出奇的平静。
可是,这平静的一番话,却是教人柔肠寸断,有着更多生不如死的无奈。坚强的母亲,你教人何其于心不忍?
回乡以来,平安第一次有了想回城里找恩师的冲动。应付这种人生的无奈,他实在力不从心。
“老师!”平安走进小儿科主任的办公室。
“你舍得抛头露面了?”非常有权威性的声音。看到来人,姜正彦有太多的惊讶及愉快。
这位当年一手调教出的高材生,不顾他的百般慰留,硬是回去当个隐士医生,着实让他有痛失左右手的伤感?
“怎么有空回来?该不是专诚来看老师的吧?”姜正彦说:“坐,先坐下再说。”
平安依言坐下。“我是专诚回来看老师的。”
“真的?”姜正彦喜出望外。“还好吧?”虽然平安常常来电报告诉近况,不过,今天却是师生三年来的第一次会面。
“大致上而言,还不错。”平安据实以报。
“今天,该不会是为小致上来的吧”相处太多年了,姜正彦非常了解平安的个性子。
“和以前一样,什么都瞒不了您。”平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说来听听!”姜正彦关切的问。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力不从心。”
“年轻医生的职业症候群!”姜正彦笑得很轻松,似乎平安是在叙述一种十分普遍存在的现象。“有没有考虑回来?在大医院,任何病例都有医生可共讨论,比较不会有孤独无助的感觉。这对一个医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这番话,平安应该还记忆犹新。在他决定不留在医院当主治医生时,老师便警告过他。也许是年轻人常会自恃过高吧!他认为住院医生,的临床经验足以让他应付各种情况,没想到……都是不实际的高成绩害他这么自我膨胀。
平安羞愧的点点头,无法接口。
“我该去巡视病房了,一起来吧!还可以边走边聊。”姜正彦说着便站身来。
到了护理店,值日医生早就在那恭候主任的例巡房。
全是一些陌生的脸孔,在场的医生和护士,竟然没有他认识的面孔。
“这年头,似乎个人执业的意愿较高!”姜正彦看出平安的疑惑,有点感慨的解释。
浩浩荡荡的巡房队伍已经来到病房。
姜正彦的绝对认真态度依旧。
他仍然要求每们主治医生和实习医生将全部的病童个案作一完整的备忘记载。
他依然要求护士发自内心的亲切及关怀每位病童。
真是一位不得不令有由衷佩服的医者及学者。
这一趟巡视,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平安有一种寻回失落已久的充实感。
回到主任办公室。
“愿不愿意回来帮我的忙?”坐定之后,姜正彦说。
“这……”平安还是无法放弃他自小便立下的志愿——回乡当医生。
“比较优秀的医生,在得到丰富的临床经验之后,都陆续离职,唉!毕竟自己开业比较有利润,不是吗?”姜正彦语重心长的说:“像你这种纯粹为理想的医生,少之又少罗!”
每个想开业的医生总选在城市或是人口多的地方,偏偏只有他这个学生回到人口外移得厉害的乡下地方当医生;主修小儿科,却连内科也一起包办。
不过,内科和小儿科通常是不分家的。
平安一直不敢回来找老师,就是最怕这个!老师游说他回来医院的心意一直未曾中断过,在电话中容易拒绝,见面三分情,实在不好推辞。
姜正彦见平安面有难色,知道有机可趁。“不知这样吧!一个礼拜抽个两、三天回来驻诊,这样你仍然可以兼自己的诊所。况且,你也可以不断的学习新医疗方法和新知识,免去自己摸索研究的不便,一举数得,多好!”他越说越有劲,好像平安已经答应了似的。
“我现在真的很缺人,回来吧!短期的也行,好吗?”
“好吧!”他答应了,这是平安唯一没有经过思考的决定。“您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下星期,怎样?”姜正彦开心极了。本想叫他明天就开始,可是,又不能留给他安排及处理新作息的时间。
“原则上,星期二、四两天驻诊。上午门诊,下午病房,可以吗?”
“太好了,这种安排很恰当。”
平安在内心给了自己一个期许,他很希望对那位年轻的妈妈有所帮助,他要潜心研究各种医学文献及病例,希望能找出任何答案来缩短她的痛苦。
第三章
“各位好!平医生从今天起加入我们的行列,让我们欢迎他!”姜正彦率先鼓掌,以未欢迎。“平医生是一位优秀的医生,相信在座的有不少人认识他。”
“欢迎你归队!”资深总医生严若竹鼓掌的声音最大声,平安也是他的得意弟子。
平安点头微笑,热烈的与他握手。
“嗨!见到你回来真好!”主治医生齐文正也趋前欢迎。平安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住院医生,如今已经更上一层楼。
“欢迎你!”
“欢迎你!”
不管认识的旧同事也好,或是陌生的新同事也罢,大家都热情的接受这位新血轮的加入。
“走,带你去护理站介绍一下。”姜正彦说着。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保持着愉悦心情,脸上更是洋溢着极少露脸的笑容。
“不用吧!”平安有些腼腆,认为他有点大费周章。“有几个老护士记得我,不必再介绍了!”
“那……好吧,齐医生,你就带着平医生到处逛逛,让平医生重新熟悉各项作业与环境。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病人,稍作解说,以期他尽快进入情况。”
姜正彦安排齐文正带领平安,因为他俩都是较年轻的医生,更重要的一点,他们是同校的前后期校友。
“一切包在我身上!”齐文正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可以开始了吗?”齐文正真是一位精力旺盛的大夫。
“走吧!”平安也蠢蠢欲动。
到了病房护理站。
“平医生?”
“是平医生也!”
由认识平安的护士所发出的尖叫,可知他是非常受欢迎的。
“平医生,这么久才想到我们哪!”搪理长笑容可掬的调侃他。看到平安身穿医师服。胸前佩带主治医生的名牌,她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经你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无情的家伙!”平安的眉头扬得好开,眼中绽放的炯炯目光透露一个讯息:回来的感觉真好。
“你们这群‘色女’,见到帅哥就都原形毕露,真没气质!”齐文正语气酸不溜丢的。
“是啊!羡慕还是嫉妒?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的人!”一向最会和齐文正抬杠的密斯李大声的反驳。
“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齐文正是十三省的美男子,我乃是不给人吃葡萄的人。”他怪腔怪调的说。
“臭美!简直马上不知脸长!”密斯李嗤以息。
眼见情况已演变至两人的唇枪舌剑,护士长连忙出击制止。“干活去,难不成真要吵架?”她使给密斯李一个眼色,提醒她医生的超然地位。
旁观的护士们聪明的快速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密李斯怏怏不乐的递给齐文正一个恶狠狠的冷箭。
齐文正一脸的“莫宰羊”,他始终觉得密斯李特别爱找他的碴,好像他的一切都碍着她的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