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步青云的身影又偷偷的滑进他的心底。这不知已经是他第几次心防失守,总是在那么不经意之间,让她轻易的进驻心房而不自觉。
他痛苦的将疑思的脸埋入手掌。他惊觉自己的走样,想要找回正常的平安,才发现并不如想像中的容易。
他失去了自己的控制权!他知道不是更年期,离这个阶段,他还有很长的距离。更不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因为,他还很年轻。三十三岁,正是壮年,不是吗?
他懊恼的低吟一声,在这种年纪才跌入莫各其妙的情网,似乎稍嫌老了点!
步青云,他使劲的运转意念,想要将这个名字带入,连根拔起。不料,意志力战败理智,步青云和她的人,更根深柢固的植入脑中,并且清晰得令人束手无策,无法可施。
“平医生!?”刘正修的妈妈充满疑惑的叫着。她手上的病上睡得正安稳。
“哦!”平安整理一下自己偏离轨道的思绪,恨“它”稍一离开,便跑得远之又远。他更不相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淡淡接触过的小护士。
他在刘正修妈妈困惑不安的眼神中,困难的回到他应该的角色——医生。
我一定要解决这乱了步骤的生活不可!他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至少这变调的日子,不可以在他看诊的时候出现,这样,对他的病人是不忠实,也是不公平的。
“喂!”李忠妍尽量压低嗓门,可是,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空洞的走廓中间的护理站,似乎有扩音的功能。
清清喉咙,确定没有东西卡住之后,李忠妍以更微弱的声音说:“又要回家?”她指的是青云上完今天的大夜班有三天的连休假。
“嗯!”青云回答几乎听不见。
事实上,她明天必须去参加平定的毕业典礼,只不过她并不想解释太多,免得又惹来一大堆不必要的猜测及后遗症。
“你男朋友快回来了吧!”李忠妍只要上大夜班,肯定喋喋不休,因为这是她保持清醒的最佳独门武器。
“哪个?”青云晓得她说的是连影子也不见了的李奇。
李奇在医院算是出了名的。
他的体贴,他的善解人意,他的嘘寒问暖,他的风雨无阻,不知曾经让多少人羡慕死青云的幸运。
而如今,这些却早成过往云烟,只差青云没有公开罢了。
“还装?喏!不就是在美国的那个吗?”
“一定非得谈我吗?”青云实在没有兴趣再拿自己当话题。她没好气的给了李忠妍一个冷漠的眼神,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这无聊“余兴节目”。
“你这人真是的!没见过这么懒得谈自己的人!多说一句话会累死人吗?”怪得很,李忠妍也不认为是自讨没趣,硬是自说白话,不肯停止。“谈我如何?总可以了吧?”
“只要不谈我,我可以牺牲一下耳朵的清闲。”青云一向较善于和小朋友打交道,面对小朋友,她的话可以越说越直劲。可是,一换成大人,她的舌头似乎就打结,一点也不灵活。所以,她总是静静的做个最合作的听众。
“你觉得齐医生如何?”李忠妍的脸瞬间浮现一抹红晕,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很好啊!”青云觉得她和问题很低能。谁不知道齐医生是医院中最有办法应付小病人的万人迷。
“他最近老是对我眉来眼去的,昨天还邀我星期六去看电影呢!”李忠妍的口气是娇羞和期待的。
“去啊!”青云觉得她又说了一句蠢话。
“嘿!你真的有问题哦!老是阴阳怪气的不搭理人家。莫非——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李忠妍一颗小小鹿撞春心,本打算让好朋友分享、分享,怎么也料想不到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没——有——啊!”青云心不在焉的将呆滞的眼神投向空洞的长廓尽头。她的心仿如窗外的夜,除了黑之外,没有任何颜色。
一段有如半世纪长的冥思,在青云奋力挣扎后,被结束了。
“忠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青云愧对朋友的心情油然而生。将自己的不快乐转嫁成对待朋友的不热中,不仅有失厚道,对自己的情绪更是没有帮助。“一个活生生损人不利己的例子!”她在喉间无声的咒骂自己。
“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告诉我?心事比维命E更不容易吸收,而且更容易沉淀、堆积在体内。怎样?发泄一下吧!”李忠妍也被青云吓住了。
虽然青云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但是,她偶尔也会乐陶陶的谈论她的他。可惜,她好久没有这样自我陶醉了。莫非,她的异常和这个有关系?她的李奇已成故事中的人物?
李忠妍机伶的脑袋瓜子快速闪迂好几种可能的揣测,在众多的“可能”一一出现时,她却一个也不愿意去选择。她太了解青云敏感的气质和善良的个性,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这么残酷的事实。甚至连她也不肯相信上天会作如此的安排!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你可能太累了,好好休息几天,每个人都会有职业卷怠症的。”李忠妍宁愿相信自己为青云所找的借口,也不愿意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青云心中有无限的悸动。她收起一整晚的失落,带着自然的微笑和坚毅的表情感激的望着李忠妍。
柔和的目光使得她的黑眸更加明亮。在她清澈可透的眼中,披露了她的决心:爱情绝对不是人生的全部,而人生却可以由许多爱情患成。
第四章
青云原本打定不盛装赴会的主意,然而在她看见镜子中,上完大夜班后筋疲力尽、狼狈不堪的自己,她推翻了原先的决定。
首先,她替自己找出一套可以和这五彩缤纷、百花怒放的快乐季节和日子相互辉映的衣服。
一袭白底蓝花的小洋装,在灿烂的阳光下会令她更加清新亮丽。而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这套衣服至少可以遮盖她一半的疲累。
剩下的一半,青云必须在脸上下功夫。
她用了平时上班用不着的化妆品,蓝色的眼影将她大眼睛下依稀可见的黑眼圈几乎都除去,亮丽的粉红色唇膏更让她玫瑰般的粉颊,增添几分妩媚。
第二次在镜子上出现时,她有说不出的满意,一种和阳光约会的快意舒坦。
最后,在改变了各式各样的发型之后,她决定将一头黑缎般的长发自然垂下,随风飘逸。
看时间,该是出发的时候。
一身的穿红戴绿,不知为了什么。她带着久违的热情上路。
今天的太阳大得离谱,放肆的阳光火辣辣的倾泻下来,仿佛和大地万物有仇,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若不是她的衣服让她产生置身海洋的短暂错觉,恐怕她也必须在骄阳下俯首称臣了。
当她来到平定所说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他不安分的东张西望,忙个不停。空军的大礼服穿在他身上。
帅得没话说。
“等的是我吗?”她悄悄凑近问道。今天的平定像突然长大似的,完全一副大人模样。
“你来了!”从平定欣喜若狂的反应看来,她确实是他的答案。“我真怕你失约呢!快!我带你去见我父母。”
说着,平定忘情地拉起她的手,往大门里面走去。
“平定……”她吞吞口水,勉强挤出一堆笑容。
“我当你是弟弟!”天晓得她是在多么困难的犹豫下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直喊你姊姊,不是吗?”平定递给她“尽管放心”的眼神,安抚她忐忑的心。
青云脸红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随着他的昂首阔步而小跑起来。
到了满是人潮的礼堂,平定穿过重重的障碍,很快将青云带到他争取到的好位子。
“爸、妈、哥,这位是步小姐!”她匆忙的介绍。
“姊姊,我爸、妈、哥哥!”
“步小姐,你好!”两位老人家几乎同时在第一眼便喜欢上她。
“伯父、伯母。”好拘谨地叫着,并且以点头微笑代替一切应付。
当她将眼光移至平安的哥哥身上时,她差点尖叫。
如果不是他们兄弟俩的长相这么迥异,她早该想到他们的关系。
天底下的事,就是这么无巧不成书。
她认识我弟弟?平定也失去了平时的温文儒雅,他的讶异绝对超过青云。
想不到他一直心不甘情不愿接受平定选择的“嫂子”,竟然是她!
她知道平定的计谋吗?
她怎会答应这种荒谬的安排?
会堂上,司仪的声音早已压过一片嘈杂,开始宣读程序。可是,平安的心已跳过一切藩篱云游四海了。
一直到典礼结束,他还在恍惚的幻境。只记得平定上台代表毕业生致词,说些什么,则不是他所能记住的范围。他只是跟着别人的鼓掌而鼓掌,至于为什么鼓掌,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是他这辈子里,最糟糕的一刻。浑浑噩噩,无法自己,一点也不真实。
“哥!”平定铿锵有力的叫声将他走失的灵魂叫了回来。
他神游已久的思绪回到现实,发现偌大的礼堂只剩寥寥几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遗落了多久的现在?
“我必须去准备下午的空中分列式表演,你能替我陪步小姐到处逛逛吗?”平定扬扬手中的毕业证书及奖状,威风得很。
“好!”他很快的恢复正常。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对于这一点,颇令她欣慰。“爸、妈,我们走吧!”
“喔,不!我和你妈还是找个地方坐着等比较好。”平父和平母交换一个诡异的眼神。
“是嘛!我和你爸走不动罗!”平母突然之间好像真的老了不少呢!
“这么办吧!哥,你陪步小姐走走,我带爸、妈到休息处坐坐。你们记得在午饭前来找我们就行了。”
平定很快的作了安排。
两者非常合作的与平定离开,留下平安和青云。
“你怎么会认识平定的?”平安先打破静默。他很好奇平定这个过动儿是怎么认识步青云的?他实在找不到平定和她认识的理由。
“拍结婚照!”不知道平安懂不懂,她仍然一贯的简单扼要。
平安这才想起来,难怪总是觉得她眼熟。
平定的鉴赏能力怎会变得这么高明?他对于步青云的形容,果真贴切!她真的有一种敏感、忧郁的气,质,纵使今天这样亮眼的打扮,仍旧让人有种若即若离的美感。
“你本人好看多了!相机并没有把真正的你表现出来。”他很坦率地说,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这两兄弟终于有相同的地方!青云觉得平安的话,令她有同样的啼笑皆非。
他和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
平安不是健谈的能手,但是,却也不是木讷的人。问题是这一刻需要语言的时候,他偏偏好像没学过几句话似的,任凭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法说服舌头连转。
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成熟的大男人,反倒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在面对心仪已久的女孩时,那种手足无措却又要故作潇洒的表现。
她开始厌恶自己的幼稚,也恨自己的患得患失。
刹那间,三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信心及自我的肯定,都荡然无存。
他偷偷看了身旁的步青云,她的怡然自得,她的悠哉轻松,到和自己的紧绷成了强烈有趣的对比。
她注意到他的紧张了吗?
他又看了她一眼,很难懂的一眼。然后,他有种被看穿心事的讪讪然感觉。
平安突然耸耸肩,一心要抖落某种负担。
阳光在他眼中闪烁,洒在肌肤上的阳光也不停地眨眼,天啊!这么美好的日子,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沉静的妄想,它应该有更美好的作为才对。
“你和平定一点也不像是兄弟。”正当平安准备发挥智慧,企图让气氛活络时,青云先开口打破这阵长长的寂静。
“没错!他活泼多了。有他在的地方,绝无冷场,再怎样沉寂的场面,他都能找话说。”平安故作轻松的笑了。他不知道步青云是否在暗示这项事实?也就是说和他在一起,冷清多了。
“平定确实非常热力四射,不过,我并没有暗示什么。”她一眼便洞悉他的心事。“像他这样的人,很容易引入入陷阱。我反而比较喜欢你这种内敛的个性。”他突然说得很沉闷、无奈。
该死!她又想起如阳光般灿烂、有朝气的李奇。
实在太没志气了!她免不了又要皱一下眉头,怪罪自己的没出息。
“你说得好无奈!其实,犯不着逗我们开心吧!”
平安误会她语气的含意。他觉得自己像是惹人厌的丑孩子,而步青云是好心的阿姨,正昧着良心安慰他的长相。
这种想法也不对!步青去为什么要取悦他呢?就为了他是医院的医生吗?还是因为他是平定的哥哥?这两种原因的说服力都太弱了!那么,剩下唯一可解释的原因——她是在施舍他。
平安略微不悦的将眼神看向遥远的天际。
“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一向不是个懂得别人心理的人,可是,面对平安,她眼中的智慧,却是无比犀利的能洞悉他一切的思维!她很快的替自己解释着。
她突然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
“我觉得真无聊!”他回头过来,也扬扬嘴角,以微笑迎接她的笑。虽然他并不明了她为什么笑。“无聊得在这里打哑谜!简直浪费生命。”
“我也有同感!我们可以有另一番作为的,譬如说……”她不语,用手指指腕上手表,示意他看长短针的位子。
他立刻惊醒道:“我把爸爸、妈妈给忘记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的捉起她的手,大踏步往回走。
当平安和青云疾步回到休息处时,平定已换上鲜艳的橘红色飞行装。
平安急忙放开青云的手。
不过,平定的眼睛比平安的动作快,他已将牵手一幕尽收眼底,一抹妙计得逞的胜利笑容很快的在他俊俏的脸上泛起。
“我差点要广播找人了!”她故意夸张的说。
“吃饭吧!”平安制止弟弟的话题,否则,他肯定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来。
“我带路。姊姊,今天还没有陪你呢!”平定摆明要单独相处,他招招手,硬是不顾哥哥不安的眼神,将青云带离父母哥哥的听力范围,两人走在前头。
“嘿!想不到我哥哥这么高竿,一会儿工夫便和你这么熟。”他神秘兮兮的瞧瞧走在后面的平安,又神秘兮兮的看着身旁的青云。
“平医生和我是同事。”她故意忽略他的用意,不提牵手一事,更何况她也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攻下手心的地盘。
“同事?”这回平定是真的不了解。他搔搔脑袋瓜,疑或得很。
“对啊!平大夫是我们医院的小儿科主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