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之辈,韩书生虽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能从周围人们的反应感受到那种恐惧。
那份畅快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扩张的惊惶,诡异的静谧更加深了他的恐惧,却还是逞着强道“君、君子动口不动手!”
金震天眯起眼,满脸的胡子使他看来更加狰狞。
“金某从来不敢自称君子!”本不想与一个无知之徒计较,怎奈他自寻死路。
他缓缓举起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如乳燕娇啼的嗓音轻轻响起,介入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里,那么理所当然,又是那么自然,仿佛一股春风化解了沉滞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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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小姐!”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原如石像呆在当场的人们这才有了动作,一致朝万花楼的门口望去——
只这一眼,众人又化成了石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就怕惊吓了眼前的仙子,转眼便会飞回天上去。
颜弄玉轻移莲步,走至金震天身旁——也是韩书生身前。
“金爷。”她眉眼含笑,轻婉地唤了一声。
金震天放下举起的手,“怎么跑出来了?”
“嬷嬷哭着求我呢!弄玉怎能不出来瞧睢?”颜弄玉抿唇一笑,只这么一笑,现场男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吞了下唾沫。
男人们贪婪地直盯着眼前丽人,瞪大着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百年难得呀!错过这一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亲睹佳人一面,不用花那天价的银子便能看到呢!叫他们怎能不好好把握?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何颜弄玉明明贪财到人尽皆知,那些花了银两去见她的大爷却连一句轻蔑的话都说不出口,尽称赞她清丽若莲、高洁若菊,偶遇对颜弄玉口出恶言的人还会出手教训——
从她的面容举止实在无法将她与贪财这个庸俗的字眼联想在一起,总觉得她该是不食人间烟火、只饮秋露清风的人间仙子,凡物于她是多余的。
偏偏她就是喜欢金银珠宝——这种文人雅士称之为“俗”的“嗜好”。
金震天扫了一眼周围男人的蠢相,“你该在里面等我。”
拿起绢扇遮去半边脸,颜弄玉垂睫道:“我也想啊……”
便宜了这群男人,至少短少了几千两的收入,真恨!但嬷嬷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她,烦不胜烦的她只得出来便宜这些臭男人了。
“金爷,这是怎么回事?”妙目轻瞥踩人的家丁与被踩的书生,她的目光回到金震天身上。
“没什么,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
“哦……”真是,没嬷嬷说得那么严重嘛!颜弄玉顿觉受骗。
“等、等等!弄玉小姐!”趴在地上的韩书生回过神挣扎着叫道。“是我,弄玉小姐……”
她一回眸,视线往下挪了几寸,露出一个微笑,“原来是韩公子。”
“弄玉小姐,快叫他们这些粗人放开我!”韩书生忙叫道。
颜弄玉轻扬柳眉,望着他已然变形的脸,而后转头朝金震天望去。
“放了他。”金震天一开口,两个家丁立即移开大脚,而移开前还不忘重踩一下。
“哎哟!“韩书生惨叫一声,腰痛得直不起来,整个人像中被压扁的青蛙般趴在地上。”弄玉小姐,他们、他们……“
“他们……”颜弄玉朝两个家丁投去一眼,“怎么了呢?”
不懂自己性命在人脚下,还出言讥讽,死了活该。
“他们……”
金震天看了两个家丁一眼,两人立即跪下,“金爷,小的们看不过去。”
“没关系呀!”令人意外的,出声的不是金震天,而是巧笑倩兮的颜弄玉。
她瞟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闯了祸还叫女人救他的家伙,“手下也是人呀,怎能任人打骂呢?金爷,你别责怪他们呀……”
韩书生傻眼了,“弄玉小姐,他们……他们打的是我啊!”
“哦?书生便比平常人尊贵吗?或是韩公子比较特别?”颜弄玉心慵懒地靠在金震天身上。
“我、我是你的情人不是吗?”
绢扇掩唇而笑,她回眸勾住金震天的眼神,娇媚地道:“金爷,他说的是弄玉吗?”
“不。”金震天胡子下的表情莫测高深,“你是我的女人。”
“呵呵呵……金爷真爱说笑。”颜弄玉缓缓看向四周的男人,不吝惜她勾人心魄的笑容。“弄玉……可以是任何人的女人。”
她是窑子里的姑娘不是吗?只要捧着银子上门,她可以是任何男人的女人。
此言一出,足可令当场所有男人倾家荡产只求做她一天的男人!
韩书生闻言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他睁着铜铃大的眼,忍着腰痛及背痛从地上爬起。
“弄玉小姐你……你……”那张开姿绝色的面容,如今看来却似乎多了丝俗艳?“刚刚是我听错了吧?”
弄玉小姐不可能说出那样低级挑逗的言语,她不是他的弄玉。
颜弄玉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他,连厌烦的情绪都没有。
“韩公子,我想你弄错了一点,”她淡淡地笑道,“ 我是窑女,只要有钱,我可以是任何人的女人。”
她说所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丝毫自艾自怜之情,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就如同农夫下田耕作、渔夫下海打鱼一般天经地义。
她的话语神气,有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到了韩书生头上。
那天仙的形象瞬间崩毁!
第二章
“你为何要这么说?”
颜弄玉的房里,金震天饮着美酒、听着美人弹的曲,好不悠闲快意。
瑶儿也很好奇,小姐不是一向秉持着“谁知后来事?留与三分情”的态度吗?怎地今日狠狠撕碎她在韩书生面前的假面具?
曲音渐缓,颜弄玉抬眉笑道:“金爷,弄玉说错了吗?”
“不,没错。只是不合你的作风。”
“呵!知我者金爷也。”她款款起身,坐到他身旁。“他是书生。”
“所以,以后更有机会晋升庙堂不是吗?”金震天喝着美人倒的酒,眼睛看着她问:“不怕他有朝一日穿着官袍来抄万花楼?”
“可能吗?凭他?”颜弄玉轻蔑地撇撇唇。
胆小懦弱还不算大问题,问题是那妄自尊大的态度。
一个人一旦自傲自满,便不会再进步。即使当了官,也会被官场文化磨去他的自尊及本就不多的骨气,同流合污。万花楼何惧攀炎附势之徒?要比靠山,万花楼不会输人。
再说,给他个刺激是她最后的慈悲,望他就此痛定思痛,别再拿家里的钱纵情青楼楚馆,辜负家里人的一片期望。
至于他所说,等金榜高中便来迎娶云云,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这等人,不是高中之后自认身份不同,便是稍受上司胁迫、尝过苦头之后,便将美貌妻子拱手让出——
“原来如此……”瑶儿吐了吐舌。原来,小姐是确定韩公子没威胁才打落水狗呀!
就说嘛!爱财的小姐怎可能冒着得罪一个将来“有可能”成为财神爷的人?
“看来他以后不会再出现了。”金震天了然地道。
颜弄玉娇俏地一笑,“哎呀,娘这下也不会心烦了不是?”
他望她一眼,“她心烦的又何只那书生一个?”
“呵呵呵……金爷,喝酒。”玉手殷勤劝酒,倒满一杯又一杯。
哎,不好,金爷该不会……
“你还是快挑个人出嫁,把麻烦丢给你未来的夫君吧!令嬷嬷心烦的事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
“弄玉还不舍得离开娘呢!”颜弄玉笑道。
“女儿大了总要离开的,为了你的幸福,嬷嬷即使不舍,也定会‘忍痛’见你披上嫁衣的。”那脸胡子动了动,似乎在笑。
颜弄玉抬起纤纤素手,环住金震天,倚在他怀中低声道;“金爷,弄玉要是出嫁了,谁来服侍金爷呢?”
金震天足可称天下男人之表率,坐怀不乱的功夫超越柳下惠!
面对美女投怀送抱,他只是扬起他那双粗浓的眉,盯着她的头顶。
“下去。”
瑶儿怔了下才意识到金爷指的是自己,于是慌忙退下。
“若舍不得我,何不嫁到金府?”他缓缓饮下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金爷愿意?”
“你敢点头应允,我便愿意。”
“这听来似乎是不错的买卖哩……”颜弄玉当真认真思考起来,“正室?”
“正室。”
金震天的正室呀……真令人心动,她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朝她招手,又可解决娘的唠叨,一举两得!
但是……一辈子的时间?
“聘金多少?”她一反适才的婉约弱态,语调也不再慵懒醉人,反而透出一丝果决精明,算计的眸光射向眼前的男人。
“你想要多少便多少。”金震天的声音里出现一丝笑意。
“黄金五万!”颜弄玉抬首挑战似地直视他,勾起唇角报出天价!“这只是‘聘金’,成亲后,我是你金府主母,府内用度全由我经手!”
五万!黄金!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王公贵族听见这数目也要大喊吃不消!
黄金五万,要盖一座纯金宅邸都是绰绰有余啊!
疯了才会拿黄金五万两去为一个窑女赎身!这数字,要娶几个大家闺秀、名门千金都没问题,何必去赎一个残花败柳?即使她是花中之魁也不值得!
金震天的神情不明,只能由他闪动的眸光猜测他的心情——似乎在笑?
笑她一个妓女也敢狮子大开口?
“你确定你值得这价钱!”他闷着笑意问。
颜弄玉呀颜弄玉,若非对自己太自信,便是存心要他知难而退?
“金爷若觉不值,弄玉亦安于现状。”她眉梢一扬,挑衅似地望着他。
“哈哈哈……”金震天大笑,“你当真不再考虑?”
若非他提出这种可笑的主意,她连想都懒得去想呢!娘愈来愈厉害了,不知道怎么拉拢到金震天一起来唠叨她的。
颜弄玉懒懒地靠回他的胸前,又是另一种意兴阑珊的风情。
“等金爷真心愿意再说吧!”
“女人青春有限,尤其是身处青楼。”金震天抚着她光滑的黑发。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怕是许多男人愿意为保她此时的安祥神情而粉身碎骨吧!“你值得好男人珍惜对待,而非在此过着送往迎来的生活。”
“我喜欢这种生活。”她直言不讳,“比起足不出户的小姐,我能看见更多。”
她很幸运,自七岁被卖入花楼以来,所遇到的都是好人。阴嬷嬷、瑶儿及金震天。他们有的栽培她、有的鼓励陪伴她、有的支持她,她珍惜自己至今所有的。
“所有,别帮娘来烦我。”
恰巧站在门外的阴嬷嬷一听,眯起了眼。烦?她那女儿将她的“关心”当作烦?
很好!从今天开始,她会让弄玉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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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否要先下马歇歇?”一名劲装打扮的男了勒马停下,问着身边的白衣男子。
一路从江南兼程而来,想必公子也累了。
京城的繁华自不在话下,却比他们家乡更多了一份能纳百川之海的磅礴气势!雍容而沉肃,不愧是天子所在之帝京!
白衣男子环顾四周杂嚷的人群,种类丰富的店铺、来自各处的商人,甚至不同肤色的昆仑奴在这儿也是常见,展现出天朝兼容并蓄的气魄,与身为商业重镇的家乡相比,气度及格局确实大得多。
“也好。”白衣男子翻身下马。
在此找人并非一时半刻便能寻到,还是先找客栈落脚休息,待养足精神再说。
劲装男子为主子牵马,交给一旁等待已久的店小二。“上好草饲一斤。“
他抬头望了望这间客栈的招牌。“巧笑居“,好一个别致的名字。
一踏进去,有别于其他酒楼饭肆的喧嚣,只有喁喁私语之声在耳,环顾左右皆是儒生,或饮茶话家常,或饮酒议天下,气氛极为舒服。
“上好客房两间。我家公子欲先用膳。”劲装男子说完,跟上白衣男子,“公子,想用什么?”
白衣男子定定望向某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疑惑地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他惊讶道:“表少爷?”真是凑巧!
说是表少爷,其实一表三千里,是公子很远……很远的表亲。辗转托了好几手托到公子的姑母那儿,再由公子的姑母托公子上京来寻人。
不成材的家伙,看来是考场失意无颜见江东父老,癫狂的醉态真是斯文扫地。
“公子,要现在……”
一个看似掌柜的人已经上前请表少爷走人了。也难怪,这等清静之地哪容得人借酒装疯?
白衣男子抬手阻止属下:“等。”
等?不赶快把那个连累他们千里迢迢上京寻人的丢脸家伙送回他家里人手上去,还要等什么?
“滚、滚开!“韩书生挥开掌柜的手,”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公子,不管你是谁,你已经吵到其他客人的清静。”掌柜平心静气地说。
“其他?哈、哈!哈哈哈——要不是颜弄玉那婊子,我早已是当今的状元郎了!其他人——哪配跟我平起平坐!?我还没叫他们会滚呢!”
一番狂妄言语早已引起其他儒生的注目,纷纷皱起眉来。
掌柜捺着性子好言好语:“客倌,小店容不下你这‘当今’状元爷,你还先请离开吧!改日你来品茶,小店绝对欢迎。”
“你!你——说什么?!”韩书生霍然而起,站都站不稳了还是指着眼前化成七、八个身影的人。
丢脸!胡刚不忍卒睹地皱紧浓眉,不解公子为何还不上前制止那个他得叫一声表少爷的家伙。
一想到待会儿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认亲”,胡刚就感到丢脸。
“小老儿说,”掌柜微笑,慢条斯理地重复:“小店容不下你这‘当今’状元爷,你还先请离开吧!改日你来品茶,小店绝对欢迎。”
“你!你敢瞧不起我!”醉到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韩书生恼羞成怒,握紧拳头随便挑个影子挥过去。
“公子!”胡刚担扰那看来又老又干的掌柜给伤到了,忙看向自家主子,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给那家伙一个教训。
“胡刚,姑母是托我们将人毫发无伤地带回去,而不是教训他。”一眼看穿属下蠢蠢欲动的想法,他轻轻道。
“但是……”
“放心。”白衣男子勾起唇角。
那老掌柜并非易与之辈,他那“表弟”有苦头吃了。
胡刚不解又心急地转头看向那边的战场,却意外发现老头儿轻松躲过了“表少爷”的每记虚软无力的拳头——虽说是虚软无力,但也是发酒疯的乱发,每次都能躲过且是轻松躲过便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