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嬷嬷道:“想当初我可是下了苦心栽培你的,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来疼,也不指望什么,只要你能从良嫁人,给娘生个白胖胖的小孙子,你却……”
“是,都是女儿的错。”颜弄玉叹了一口气。
美人叹气总是令人心疼的,阴嬷嬷也就不往下说了。
“弄玉,你要记住。”阴嬷嬷起身时拉住她的手,注视着她:“娘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娘,女儿明白。”颜弄玉笔着起身,“但女儿真的还不想嫁人。”
阴嬷嬷这回没多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让她送自己出琉璃阁。
转身回房,颜弄玉看着满房的礼物愈想愈奇怪。
娘去访友,所以先给她庆贺生辰,但其他姐妹却不必呀!为何一并送来?
“瑶儿,你去打听打听。”颜弄玉突感事有蹊跷。
瑶儿正清点着万花楼里的姑娘送来的礼物,听到小姐的话只是道:“其他小姐大概是为跟嬷嬷一起热闹吧?你想太多了。”
颜弄玉闻言眯了背对着她的侍女一眼,“我瞧你是懒得走一趟吧?”
“哎哟,小姐疑心病太重啦!嬷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嘛!小姐怀疑什么?”瑶儿不以为意,继续清点着礼物。
哇!好美的湘绣哟……
“怀疑嬷嬷要把我扫地出门了。”颜弄玉在软榻上躺下,玩着手中的绢扇。
“小姐真的想太多了,你可是万花楼的摇钱树呢。嬷嬷舍不得的啦。”
“是吗?”颜弄玉瞪着楼顶,“那她为何老催着我从良?”
终于清点到一段落,瑶儿直起身来,把手中的清单,搁在一边的小茶几上,转身道:“那不一样,小姐。”
“哪儿不同呀?不都是要撵我出门?”
“成亲是‘于归’,从这个家到另外一个家,跟被赶出去的感觉截然不同呀!“瑶儿笑着道。
此时门外传来声音:“瑶儿姐,我们送酒菜来了。”
“喔!”瑶儿闻言忙出去开门。三四个丫鬟鱼贯而入,将手中托盘的酒菜排到食案上。
“祝弄玉姐姐寿比南山……”
“得了,什么寿比南山?姐姐我今年才十八,说得我好像八十岁。”颜弄玉从里头出来,微笑地看着眼前一串丫头。
“嘻嘻嘻……”她们笑成一团。齐声道:“祝贺姐姐芳辰!”
望着七推八挤涌出去的丫鬟们,她的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她不记得自己是否曾有如她们一般无忧无虑,只知欢笑嘻闹的日子——应该有的吧!只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哇!都是小姐喜欢吃的呢!”瑶儿上前搀着主子,尽一份侍女的义务。
颜弄玉坐下,望着满桌的菜。往年都是众姐妹一起欢闹通宵,今年或许是嬷嬷挑在白日庆贺的缘故,冷清多了。
看来娘这次很坚持要把她嫁出站,她也知道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能再拖了……但是为何一定要嫁人呢?
瑶、这只小麻雀说过很多废话,但只有一句话说得最入她心——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
不管她现在的皮相如何倾城倾国,终有老去的一天,到时鸡皮鹤发……这些来求亲的男人还会认为她美丽吗?
所以还是银子最好,银子永远不会背叛她!即使没有男人依靠,她也能用这些银子打造出自己的另一个人生,不必再依靠其他人!
美丽的皮相,有时不是上天的恩惠,反而是一种惩罚。
颜弄玉笑了笑:“瑶儿,一起来用吧!等会儿小姐我让你挑你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第五章
红日高挂天空,灰尘在空气中飞扬,晴空万里连一片云也看不见。炽热的天气令人挥汗如雨。
官道上的牲畜个个垂头丧气,走起路来无精打采,不管主人再怎么鞭打,还是懒洋洋地跑两步停一步。
路旁的青草蒙了层灰,死气沉沉的,更让人感觉天气的炎热连植物都撑不过去。
嗟踏的马蹄声规律地响起,一辆由两匹马拉的马车从官道那头出现,还有两位骑士骑着马跟在车旁。
毒辣的太阳晒在两名骑士身上,即使戴了斗笠还是汗如雨下,马蹄踏过的地面都伴随着几滴小水渍。
其中一名黑骑士吐了一口气,顶了顶头上的斗笠,抬头望望没半片云的蓝天,蓝得澄澈透明的天空令人极想出言咒骂!
白衣骑士则给人闲散适意的感觉,活像头上的不是太阳,而是冰块。
见主子热都不喊一声,胡刚只得把到嘴的抱怨吞下肚子。
后头又不是有仇家追杀,晚上赶路也可以吧?真是——
“你到底还要走多久?!为何非要在白天赶路?你存心整我呀!”
嘎?胡刚一惊,以为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翟子慎转头看向马车,刻意放缓骏马的脚步,与马车平行。
“我希望早点回去。”
原来是弄玉小姐。胡刚松了口气。就说嘛,他怎可能用如此不敬的口气对公子说话?
颜弄玉拉高车帘子,一双美目都快眯成一条线,只因为阳光太耀眼。“快点回去做什么?反正我都给绑来了!身无分文能自己跑回去吗?”
该死的翟——很好,至少她现在知道他姓“翟”,而非“狄”,不会骂错人——子慎!就知道嬷嬷反常的举动没好事!
竟然在饭菜里下迷药!到底是谁让嬷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女儿?
虽然胡刚这些日子以来,胡刚已经有些习惯于颜弄玉人前人后不一的言行举止,但还是很难适应她用绝美有气质的外表,吐出与“气质”两字完会搭不上边的语气。
翟子慎看着她气呼呼的脸,笑道:“难说。”
“那我还真得谢谢公子这么看得起弄玉喽?”
“好说。” 翟子慎微笑地一拱手。
“说你的头!”颜弄玉一见他的笑脸就怒从中来!最可恶的是,她多年攒下的积蓄就这么全部留在万花楼?!这个男人是白痴吗?她的金银珠宝——她的心好痛!
嬷嬷为什么会把她交给这种人?该不会是因为翟子慎答应把她的积蓄全部留下的缘故吧?那这男人究竟为了什么带她走?
翟子慎胯下的骏马嘶鸣一声,走两步退一步,配合着马车的速度。
“进去吧!阳光炙人。”他一笑地建议。
“那就把马车停下。瑶儿跟我都快热死在车厢里了!”
车厢里的空气闷热,外头的热气又不断吹进,活像有火在烤似的。翟子慎再不把马车停到凉爽的地方去歇息,她与瑶儿就快被烤成人干啦!
翟子慎抬头望了望天,“再忍忍吧。”
“本小姐已经忍很久了!”颜弄玉忍无可忍地跳下车来。
“弄玉!” 翟子慎连忙勒住马缰,生性马蹄一不小心扫伤她。胡刚见状也立即靠过去,把马车的缰绳勒住。
“你做什么!”他皱眉地下马。
颜弄玉仰望高了她半个头的男人:“换你上车,我与瑶儿骑马!”
“你会受伤的。”他轻声说道。
“再待在车里,我也会被烤死!”她毫不退让。
两人坚持不下的当儿,马车里的瑶儿探出头来,满面通红。“小姐,公子,可否先找个凉荫让瑶儿出来休息?瑶儿快撑不下去了。”
颜弄玉闻言立即转身扶瑶儿到车夫的位置上透透气,看到瑶儿病恹恹的模样,她转头瞪着翟子慎:“你再不找个地方停下,休想本小姐再动一步!”
他没说话,示意胡刚往前找个凉爽的地方。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照顾自己的侍女,直到胡刚回来领众人休息。
胡刚在树下垫了草席,让瑶儿能靠着树干而不弄脏裙摆。
“抱歉,公子,瑶儿耽误了您的行程……”
“没什么好道歉的!”颜弄玉弄湿了手巾给她擦脸,“他若不像个采花贼迷昏我们,今天行程便不会耽搁!追根究底,自作孽!“
“小姐……“瑶儿见主子嘴硬的模样,实在很怕公子一怒之下抛下她们。
她们两个弱女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现下到了哪儿都不清楚,万一真的被抛下,怎么找路回万花楼呀?何况小姐的美貌很容易引来麻烦。
“公子,我家小姐只对亲近的人直言,希望您别见怪……”
“谁跟他亲近!”颜弄玉听到瑶儿这么说,红晕浮上双颊。“我这叫做忍无可忍,以致直言不讳!”
翟子慎正在安抚自己的爱马,对她的反驳置若罔闻。“胡刚,将天璇带到那边树下歇息。”
“是。”胡刚牵着所有的马到另一边树下去系着。
“你也喝点水。”翟子慎走了过来,解下腰间的水袋递给颜弄玉,“别只顾着你的侍女,连自己也倒下了。”
他也坐下,恰恰坐在她身边。
颜弄玉浑身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瞧你的脸也红得像猴子屁股——”他伸出手拂去她额边几丝不听话的青丝。
“猴子屁股……”这是什么形容词?!颜弄玉瞪向他,却见他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眼眸中的深意令她霎时忘了抗议,顿了顿了才想起来继续道:“咳!哪有人用猴子屁股形容女孩子的脸?”
“不然该怎么说?”翟子慎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也躺下歇一下。”
终竟是女人,不管个性再倔,再刚强,先天上还是比男人娇弱。
“我不躺。”开什么玩笑,她虽是青楼女子,可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防备地就在男人面前躺下!
“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你的词藻运用好了。”
“没必要。”
“你不觉得用红得像‘苹果’比红得像‘猴子屁股’要来得高雅些吗?”颜弄玉不管他要不要,反正她要就好。
“会吗?”翟子慎心不在焉地回答,拿过另一件草席铺在树下,自己靠在树干,顺势把她拉到怀里。“好了,你可以安心歇息了。”
瞪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颜弄玉抬起头奋力保持脸上的笑容:“公子,你不觉得这们令弄玉更无法安心歇息吗?”
“哦?”翟子慎闭上眼。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保持冷静,至少保留最后一丝形象,不能像河东狮呀……
即使这举目无人烟,除了她背后的“绑匪”,还有其侍从……
“我们是未婚夫妻。”他轻松驳回。
“我并未答应!”
他睁开眼,看到她美眸时里的坚持,笑了笑,在她感到不妙之前,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颔,低头便印上她的红唇,另一手则扣住她的腰,任她如何扭动捶打也逃不出他怀里。
翟子慎强硬地侵入她的齿间,吮吻她口中的甜蜜,直到她无法呼吸地揪住他的衣襟才离开她的唇。
“翟……”颜弄玉喘着气,双手恨不得把他的衣襟扯烂!
“这是个好办法……”他在她唇旁徘徊,轻声道:“以后你每提一次,我便当你想向我索吻。”
“你——”她不敢相信地瞪着他的笑脸。他竟说得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
“无耻!下流!”
他微笑:“我已经让你看过阴嬷嬷把你让给我的卖身契,你却一再否认,除了你故意跟我闹脾气之外,我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他舔了下她的唇角,“无妨,我也实在喜欢这个方法。”
“翟,子,慎!”她蓦然涨红了脸,无法相信这个男人是她当日在万花楼中所见的男人——她看走眼了!
他搂住她,让她整张脸贴在他胸口:“睡吧。晚上还得赶路呢。”
“我——”她挣扎无闪,改采软性手段,“有人在看嘛……”
翟子慎挑眉望向另一头呆若木鸡的胡刚,送上一记杀气惊醒那支“木鸡”。
“呃……我,我得看马,属下过去那边看马。”胡刚立即识相地转身。
“好了,没人了。”他轻抚着她的青丝。
“还有瑶儿……”她侧头一看,瑶儿早已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借口全部消失,颜弄玉只得屈服在他“淫威”之下。可恶!即使是在万花楼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没人敢对她动手动脚,随意轻薄,今儿个却是凤落平阳被犬欺!
而且一厘都收不到!
她以为自己绝对睡不着——先不说别的,气候这样炎热却要她靠在他怀中,热都热死了,哪不睡得下去?!但出乎意料的,他的胸膛比想像中的凉快,加上微风轻吹,她很快便进入梦乡,逃向没有他的桃花源去。
感到她的呼吸渐渐均匀规律,翟子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头顶上的绿荫,感受怀中温暖的心跳。
现在想起来,那便叫一见钟情吧!
即使心里头已有千百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已有千百种不能爱她的理由,但只那么一眼他便知道,一见钟情的力量何其强大。
他心里嚷着推翻以往所有成见,重新为她打造所有理由……盲目地接收她的全部。没有多加考虑,凭着直觉便决定非她不可。他的坚持连他自己都害怕。
但他不想盖座金屋把弄玉藏起来,他需要的是她的强悍,面对任何环境都能坚持自我的强悍,他确定她做得到……
翟子慎望着她,低头在她嫣红的颊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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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栖凤山庄
特意挑高的气派大堂里,众人聚在一起如临大敌,个个面色沉重。
有垂暮老人,目光铄厉的中年处,庄严的老妇,清秀女子,少年老成的男子,郎当的少年及活泼少女。
他们聚在这儿好半晌了,除了刚开始老妇说了一句:“各位有何看法?”便静默至今。
每个经过的奴仆皆感受到大堂里低迷的气压,都快步通过,避免没事跑进去挨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对眼线传回的消息作何反应。
若消息正确无误——他们也不能做什么;若消息错误——他们现在聚在这儿根本毫无意义。
不知谁先咳了一声,把众人目光引到他身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嗯……还是等大哥回来再讨论?目前也还不知道消息正确与否……”
“等大哥回来,那女人不也跟着进门了?那就来不及了!”少女提出反面意见,“我是说,如果消息是真的话啦……”
“初晴说的没错。”老妇道:“我们翟家绝不许那种女人进门!”
“可是……”少年伤脑筋地搔搔头。“大哥若真要让她进门,我们有谁能阻止大哥?”
凭借着坚毅的性情,大哥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包括姑母——刮目相看!大哥决定的事绝不会让步,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认知。而且大哥决定的事通常都是对的。
“子慎连我的话都不听吗?”此刻侯老夫人真后悔叫翟子慎上京寻人。
兄妹三人对看一眼,没答腔,心知肚明这个问题的答案。
“娘,或许真是误会?”一直没开口的清秀女子轻声道:“表哥不会如此放荡不知轻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