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心有余但力不足,还是请阿吐王子另请高明吧。」
「怎么可能?」苡若急著拦住他的去路,「所有的师父里面,就你最聪明,也最乐于助人,如果连你都不懂,那我姊姊跟阿吐王子岂不是白白错失了一个良缘。」
「说的也是。」
西残和东缺、南摧、北破的智力、才情,其实都差不多,也正因为这样,彼此争得更加厉害,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服谁。苡若深知内情,每回都用这招「声东击西、夸南损北马屁法」,整得四大闲人全无招架余地,胡里胡涂答应她的要求,让她阴谋得逞。
「我再瞧瞧,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不用麻烦,我已经问出这封情书的内容了,你只要告诉我,这个忙你究竟帮不帮?」
「帮是可以帮。」
「那就成了。」苡若忍不住一阵狂喜。韩彦申一定猜想不到,她会把脑筋动到西残身上,其实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就不信没他的帮忙,她就没办法牵这条红线。早知道直接来找西残不就得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个饱学之士,但举手投足仍挺斯文的。
希望她姊姊在无极山庄蹲了十年,没把脑筋蹲得变灵光,至少不能灵光到识破她善意的骗局。
「我跟你说,情书的内容是……」苡若使出浑身解数,「说」得入木三分、情意缠绵。
西残每听一句就惊叹一声,及至未了竟感动得不能自己。
「了不起吧?」呵!好喘,先喝口水,不然说不下去了。
「了不起。」西残一生没谈过恋情,更没「听」过情书,禁不住心神向往,懊悔年轻时没把握机会,追个小姑娘回来当妻子,如今也不必困守丽水宫,天天受这宝贝徒弟的气。「这么精采绝伦的内容,阿吐王子一定跟你『说』得很多吧?」
「不是说,是比!比手划脚的比。」苡若知道他想抓她的小辫子,忙祭出她娘使用过的招数,「他不懂汉文,自然更不可能说汉语,我跟他比了半天,终于了解了一个大概。」昨天晌午,她跑到市集,买了一张「郎才女貌」新婚图回来给阿吐王子看,他看了以后,指著苡若摇头如撞钟,再指著苡君的房间点头如捣蒜,所有的疑问便全解开了。尽管她没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写那封情书,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既然你已经跟他『比』出来了,还要我帮他干什么?」西残委实想不出,他尚能帮些什么忙。「莫非要我当信差,帮他把这封情书送去给你姊姊?」
「对了一半。」苡若将情书递给他,「送达之后,再稍微略加翻译一下就可以了。」
「翻译这封信的内容?」
废话!不然呢?苡若实在快没耐心跟他穷磨菇了。
「我姊姊又不懂吐鲁番文,你不翻译给她听,她怎么能够收到阿吐王子对她的情意?」
西残傻眼了。她说的好像都很有道理,但仔细推敲,却又都不怎么对劲。
「你不觉得你去当翻译要比我妥当些吗?起码你亲自跟阿吐王子『比』过,这样才能忠于原意,不至于掉东忘西、辞不达意。」
「问题是我姊姊不会相信我呀!」苡若说得连袖子都卷起来了。「你想想,她明知道我不肯嫁给阿吐王子,一心只想跟那个人长相厮守--」
「哪个人?」西残脑筋突然打结。
「韩彦申啦!」
明知故问。
「喔!原来是那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他揶揄道。
「二师父!」苡若头快冒烟了。「专心点行不行,人家正讲到重要部分,你再搅局,我又要重讲一遍哦。」她明知道西残急著找她爹下棋,故意吓吓他。
「好好好,我专心听,你就长话短说吧。」
「我忘了刚刚讲到哪里了。」
「那个人。」
「哪个人?」
「就韩彦申嘛!」有够啰嗦!西残被她烦死了,待会得去找另外那三个闲人商量商量,应该用什么方法把她逐出师门,永绝后患。
「喔!对对,就是那个对你恩重如山的救命恩人。」苡若特别加重语气,要他牢牢记住。「他跟我呢--」
「行了!」西残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干脆豁出去了,省得苡若明示加暗示,要他感恩图报、死而后已。「我现在就去,不过能不能成我可是没把握。」
「这点芝麻小事如果你没能办好,我岂不是白白佩服你好多年。」
「我……」西残不再接受她的讥讽,人笨一次已经够惨了,他才不会再笨第二次,简单扼要说一句:「忙我帮,后果如何概不负责。」他拿著信笺,转头踅向西回廊。
「错了,我姊姊是住在东厢房。」
「我知道。我是要先去找你其他的师父商量商量。」如此功德无量的事情,他怎么可以一个人「独吞」?
「不用了!」苡若立刻表示反对。她太清楚他们四个人一旦聚在一起,肯定七嘴八舌讨论到太阳下山还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的情形将会是,全丽水宫的人都知道,就只她姊姊一个人仍然毫无所悉。
「为什么呢?大伙商量一下,也可拿个比较妥当的主意。」说穿了,西残是不愿意独自承担功过,万一弄巧不成反成拙怎么办?
「他们又没你聪明,你找他们能商量出什么来呢?」为了拒婚,苡若不惜出言损毁恩师的名誉,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她暗暗发下重誓,等事成之后,她一定要切实执行「尊师重道」这个伟大且艰钜的工作。
「可是--」西残还是怕怕的。
「算了,算了,」苡若把信笺收回去,「我还以为你最有本事也最乐于助人,没想到仍然令我大失所望。这年头,做师父的胆量好像都比当徒弟的小,真是师门不幸。」她边叨叨絮絮边摇头,教西残看得乱不是滋味的。「你去下你的棋吧,我自己去找大师父和小师父他们,不相信他们也跟你一样铁石心肠、胆小怯懦、虎头蛇尾、毫无担当--」
「住口!」他还是禁不起激,苡若才胡诌几句,他就脸红脖子粗,「拿来!」
「不必了!」
「我说拿来!」他一把抢通信笺,重新再「看」一遍,然后妥妥贴贴的收拢在袖底。
苡若并不介意他答应得如此气愤,也不在乎他的举动有欠斯文,只要他肯帮这个大忙就好,基本上,她这个人是不怎么挑剔的。
「这是你自愿的哦!」她不忘再三叮咛,深怕西残又像韩彦申一样临阵脱逃。「信中的大意,要不要我再复述一遍?」
「免了!」反正都是些风花雪月、肉麻兮兮的文字,有什么值得再听一次的。
「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万一你有辱使命呢?」
「那就罚我去跟阿吐王子比手划脚,再替他写二十封情书作为补偿。」
「好极、好极!」苡若就是要他抱著必死的决心,这样他才会全力以赴。「如果你真能促成这桩姻缘,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样的大礼?」
先问好,免得事成之后她耍赖不肯给。
「一盒用纯金打造的棋子。」她把原先打算还给久宫律子的一万两银子,拿去买了五样十分精致的礼物,预备分别送给周嬷嬷和四大闲人,以报答他们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谁叫久宫律子要和胡公公争夺「天香绮罗」,才会让他一怒把她赶回东瀛去。前些日子苡若将银票送到香榭舞坊,才知道那儿已人去楼空。既然还债不成,不如拿来妥善应用,她爹娘也都赞成她这么做。
西残嗜弈如命,一听到这份礼物居然是他梦寐以求的棋子儿,不禁乐得眉开眼笑。
「好,我这就去,你等我的好消息。」一溜烟地,他已掠过花圃,直奔苡君的寝房而去。
苡若见状,随即尾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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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是吐鲁番王子给我的情书?」苡君眉头深锁,盯著那封三分像符咒、七分像图画的情书,不时发出惊叹声。「没想到他对我的情意居然如此深重,了不起,他果然眼光独到,异于常人。」她十分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置于茶几上,笑咪咪地对西残说:「劳您跑这一趟,真是十分感激。」
「感激倒不用,只要你能敞开心胸,接受阿吐王子的一番美意,就不枉我费尽力气,跟他『沟通』了半天。」
「你跟他沟通?」苡君抿嘴一笑,拿眼瞟向窗外,若有所指地,「单单用比手划脚,而且只比了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能『沟通』出这么多含意,也真难为你了。」
「不难不难。」西残老实的回答,「这整个过程,其实没你想像的那么困难。咦?你怎么知道我才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猜的。」苡君的骨折已经痊愈了,只是因某种原因始终赖在床上,假装玉体违和,需要人三不五时前去探视安慰一番。今儿个听到西残如此大费周章地替她传情书还免费充当翻译,感动得一骨碌爬了起来,附在他耳边,叽哩呱啦讲了一长串的「密语」。
「你--」西残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都明白啦,多谢西残先生的好意。」她摆出送客的姿势,「您若有事尽管去忙,我想一个人好好的再『品尝』一下这封文情并茂的书信。」
「那好,」西残如释重负,旋即又忧心忡忡,「希望你能了解阿吐王子的心意和我的用意,做出最明智、最皆大欢喜,也最……没有伤害的决定。」
「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送走西残,苡君立刻脱掉绣花鞋,提在手上,瞠著脚尖悄悄走到窗台边。
突然大吼:「苡若,你给我出来!」
隔了半晌,没人回应,她继续吼:
「再不出来,我拿热水淋你哦。」
「别--」苡若怯生生地探出半个头,「人家好端端的在这儿斗蟋蟀,你大吼大叫什么嘛!」
「少来这一套,你给我进来。」苡君是偷窥的「鼻祖」,岂会让她蒙过去。
苡若知道逃不掉了,只得乖乖的爬上窗台,再乖乖的爬进房间。
「说,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苡君把信笺递到她眼前,「十年不见,你的字真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好看』得连我都认不得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吐鲁番文,你当然认不得。」她仍做困兽之斗,期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不晓得人家阿吐王子为了写这封信给你,熬了两天两夜,多辛苦啊!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吗?」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苡君把信丢在桌上,回头唏哩呼噜不知说些什么。
一眨眼,帘幕后走出一名男子,和颜悦色,朝苡若颔首微笑,「你,好。」
「阿吐王子!?」苡若的眼珠子险险滚到地上去:「你--会--讲--汉--语?」
「没错。」苡君得意扬扬地回答,伸手抓起那封信,交给他,「你看得懂吗?」
「等等!」苡若以闪电般的速度,把信笺抢回去,三两下撕成碎片。
「想湮灭证据?」苡君不让她得逞,飞身去抢那些碎片。
苡若情急,忙将纸片塞进嘴里。
「吐出来!」
「嗯--唔!」纸片太多,占满了她嘴里所有的空间,以致发不出声音来。
「再不吐出来,我就哈你的胳肢窝,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戏弄我。」
苡若慌张地躲在阿吐王子背后,求他念在往日、以及将来即将发生的情份上,救她一命。
「不--要,她--是--好--意。」阿吐王子很够意思,赶紧帮她说情。
「她是另有图谋。」苡君用脚板想也知道,她是因为不肯嫁给阿吐王子,才鸡婆地帮他胡盖一封叫「情书」的东西,幸亏她身经百「骗」,否则岂不被她耍得团团转。
「没关系。」
嘿!才几天不见,他的汉语怎么说得这么流利?
苡若悄悄把纸吐出来,握在手中。接著端起杏眼,观察她姊姊和阿吐王子眉目之间是否有异状。
嗯,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原来他们……
「好啊!原来你们……我要去跟娘说。」
「不可以!」苡君一个箭步堵住房门,「我跟阿吐王子之间没你想像的那么复杂,因为这些日子我被你害得从树上掉下来以后--」
「是你自己掉下来的。」明明是她自己得意忘形,一失足跌断两根骨,怎么能怪别人呢?
「好吧,就算是--」
「本来就是。」苡若坚持不让她含糊带过。
「喂!咱们是亲姊妹耶,那么计较干嘛?」苡君气她连这点颜面都不留给她。
「就因为咱们是亲姊妹,所以我才甘冒大不讳,自作主张替阿吐王子传达他对你的情意,谁知你非但不领情,还凶巴巴的对我大吼大叫。原来你们早就要好到这种程度,算我多事,可以了吧?」
苡君有一丝丝感动,「你敢说这么做没有别的私心?」
「当然有喽!」她总不能睁眼说瞎话,「我希望嫁个如意郎君,也希望你能将终身的幸福托付一个值得你爱而他也爱你的好男儿,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你若不高兴,打我好了。」
「是这样啊!」苡君赶紧用力挤出一个大大的、自认和蔼可亲的笑容。「你是我的好妹妹,我怎舍得打你呢?」
阿吐王子看她们二人一下子闹得不可开交,一下子温言软语互赔不是,看得趣味盎然。
「苡--若。」
「你叫我啊?」苡若凑到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这人五官虽不十分出色,但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雍容的气息,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你的汉语是她教你的?」
「没--错。」他点点头,笑起来两旁各露出一个小虎牙,好可爱哦。
「短短几天,你就能听能说,想必你是一大清早就赖在这儿,到三更半夜还不肯走?」
「苡若!」苡君抗议她问这句话,有诋毁她的名节之嫌。
「好吧,刚刚那句算我没问。」苡若仍不死心,扯著他的衣摆,先送上一抹贼兮兮的微笑,「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当我姊夫?」
「这……」他回眸,深情地望向苡君。
「你少管闲事。」苡君整张脸全涨红了,「等时候到了,我们自然会通知你。」
「没时间了,还等什么?明天吐鲁番的使者就要来了,你们再不快点下定决心,怎么成。」她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一听到吐鲁番使者,阿吐王子的脸色忽地黯沉下来。「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苡若紧张的问。
「事情发生在前天晚上,」苡君道。「小王子收到他父王的飞鸽传书,说他们在梅龙镇遇上抢匪--」